第54章 狴犴纹章

    此时已近亥时，东首的天空挂着一弯月亮，不甚明亮的光照着茫茫的海面。墨黑的海水里看不清任何东西，任何飘过的浮游生物都能让人胆战心惊。
    得益于天生的血脉，苍茫的大海反而让玄天承有几分亲切，多了些心安。他一面感知着面具人的位置，一面继续下潜。
    面具人身上的灵力持续衰减，即便会术法，在海里的速度也很慢。但此时船已航行到大洋中，除了跳海他已无其他的脱身之法。不过他在上船前就跟温立国那边发了消息，接应的船应该快到了。即便是与虎谋皮，也好过在这里被个毛头小子追着跑。
    他这么想着，肺里空气越来越少，实在憋不住了，只好上来换气。一回头发现玄天承已经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了。
    面具人大惊，这才想起来玄天承是光华后人，拥有水系之王的血脉，海水对他来说简直和家一样亲切。他暗道不好，一边思索应对之法，目光落在了尚未离开多远的船上。
    他心生一计，掌心汇聚一丝火系灵力，悄然射向大船。
    一点火苗吸附在了船上，接着陡然烧灼起来，木结构的船毫无招架之力，火光刹那吞噬了整条船。
    船上已经经历过太多折磨的人们再度发出了恐惧的呼喊和哭叫。这次他们真的不敢奢望再有任何救助了，这是天要亡了他们这些可怜的人啊！
    “哈哈！镇北侯，我看你是救也不救！”面具人大笑，汇聚起剩下的灵力，加快速度往外游去。
    玄天承捏紧了拳头，眼看他越行越远，心头一阵绞痛。他的灵力也剩的不多了，倘若再救人，要抢下碎片就会十分艰难。但他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做出了选择，从袖袋摸出一枚银针，照着手臂就扎了下去。
    筋脉瞬间扩张，灵力汹涌而至的同时剧痛排山倒海袭卷而来。他咬紧牙关，脸色刷得惨白，掌下元系灵力却充沛丰盈起来，抬手便是天下归元渡字诀。
    白光再度将大船吞没，光芒退去后，船上所有人都消失了，只留下那船在原处燃烧，很快便四处塌陷，分崩离析。
    玄天承脱力地沉入海里，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了身边的海水。失去灵力保护，海水从耳鼻漫灌进来，血的腥味刺激的他愈发呛咳不断。周身被冰冷刺骨的海水包围，肺里已经没有了氧气，他几乎要窒息了，只余下了最后一线清明。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渡字诀，从前只是听母亲讲过口诀而已。他也不知道这一渡能否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然而就算落在不远处的海里了他又能如何呢。他不敢说自己尽力了这种话，因为本就是他把他们拖累进来的，若是他们葬身大海，不过是他身上罪孽再多几重罢了。
    可是，碎片……
    玄天承本已昏沉的脑子忽然又清醒起来。罪孽已深，却如何能在此时露出这些悲观念头？他抢夺碎片本就不是道义之事，手染血腥在所难免，这些早在取到第一块碎片时他就已经想明白了的，如今怎么又伤春悲秋起来？
    他又有了些力气，暗自吐纳，一边用力上浮，到海面上换了口气，才又扎了下去。
    面具人一来以为玄天承必然要耽搁许久，二来他也实在到了力竭之时，游开了几丈就忍不住停下来大口喘气。他暗自咒骂接应的人怎么还不来。难道是第四碎片的吸引力不够强大？不对，他们明明很想要这样东西的，不然也不会许多年前听说叶家得到此物就开始设法抢夺了。对，他们是有把柄在他手上的，叶家的事情他们可摘不干净呢……
    他也不知自己在胡乱想些什么，然而回神时不远处的海面下居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心头一骇，便见那人露出头来。
    那正是玄天承，虽然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却仍旧幽深而清明，虽沉着，沉静，沉稳，沉郁，却如同无边夜色中一线明灭的星光。
    面具人像是见鬼一样，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把人都救好了。不对，再多的时间也不行，即便是南疆术法中的瞬移，也做不到同时送走这么多人到这么远的地方。
    所以，只能是他选择了碎片，放弃了救人！
    想到这里，面具人也不顾自己早已乏力，大笑起来：“镇北侯，也不过如此啊！”
    玄天承已无力与他纠缠，闭了闭眼睛耐过心脉的痛楚，“东西拿出来吧。”
    “你我现在半斤八两，不定谁先冻死。”面具人冷笑道。
    二月末的海水，即便是在暖融的南方，也是刺骨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只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被冰碎了，牙齿冻得上下打颤。想来玄天承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纵然二人原本是有上天入地的本事，现在也不过是拼个运道了。不过他死了还能重生，玄天承就不一定了，所以他在拼运道，玄天承却是在拼命，怎么说也是他占优势。
    面具人这么想着，却下意识地远离了玄天承。
    玄天承察觉到他的动作，立时明了他不过强弩之末，当下不再犹豫。
    面具人无法脱身，只得迎战。
    二人在水下厮打起来。
    漆黑一片的海面，看不清二人的动作，只有偶尔露出水面的一个后背，更多的是翻涌不息的浪潮，被吓走的鱼虾，还有越来越多的，在海水中翻滚如墨汁的血液。
    不多时，一切都平静下去，隐约看见一个影子沉了下去，另一个浮了上来。
    血液缠绕在二人身边，缓缓接近，又缓缓分开，最终融入海水，没有了一点痕迹。
    玄天承在海面上露出头时，肺已快要炸了。他一边踩着水，一边大口呼吸着。怀中传来封印之光柔和的温度，他心头也漾起不合时宜的温柔。
    到底，还是拿到了啊。
    只不过这回他也真的是强弩之末了。
    天色暗沉，不远处的海面上，船骸还在熊熊燃烧，映得四方的水面一片血红。就着这光线看去，方圆十里内全是海洋，连处尚可落脚的小岛都没有。他消耗了太多灵力，除了勉力保证自己不沉下去，已经没力气再移动分毫。方才受了一掌的胸口钝痛着，长时间的浸泡带来的刺骨的寒意让他意识有些昏沉。
    一阵浪头打来，让他向船骸方向挪了挪。他勉强地抓了块木板在手中，整个人趴了上去，终于得以松了力道。
    离天亮的下一班船开船还有好几个时辰。
    他静下心来调息，准备等灵力恢复一两成，借助水波的力量往岸边靠近。
    夜色愈沉，整个空间里只剩下烈火吞噬木料的声音，海面和天空安静得可怕。偶尔远处会传来波涛声，待这波涛近前，他就会随波逐流地漂一会儿。除此之外，他只是趴在木板上一动不动，身上已经结了一层寒霜，却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不被冻晕过去。
    他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罢了。
    这时天边忽然出现了一条大船的轮廓。
    已是深夜，那条船上却镶嵌满了夜明珠，整艘船笼罩在一片刺目的白色光晕中。离得近了，船上的景象才逐渐明朗起来。船速很慢，上头人影绰绰，还有人挂在绳梯上用风灯探照周围的海面，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大船径直驶向了船骸方向，船上人说话的声音清晰起来。
    玄天承意识清醒了些，悄悄放出灵识去感知。
    那不是九州官话，也不是大陆周围少数民族的语言，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是海族族语，语速很快，只能大约听出他们是在找一个东西。
    他下意识看了眼怀中碎片。漆黑一片的空间里，纯白的封印之光格外扎眼，且用任何掩体都无法盖住。
    而此时再弄出点光亮来掩盖无疑是欲盖弥彰。
    他皱了皱眉，又趴了下去，继续运气调息。
    船上忽然响起一阵惊叫，接着数盏探照灯向他的方向照了过来，灯的光芒又陆续消失了，接着又亮起来。大船掉了个头，忽然加速往他的方向过来。
    此时玄天承体内灵力已恢复两成，船上情况未明，来不及再多考虑，他直接一掌将碎片拍入体内。
    封印的力量在他体内乱窜，剧痛再次席卷四肢百骸。他眼前黑雾弥散，痛得险些咬下舌头，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也借着这痛彻底醒了过来。
    再抬头时发现船已近在咫尺。船头镶嵌着一枚巨大的铜质狴犴纹章，隐约有几分熟悉，他还没想起这是什么，放出去的灵识便陡然撞上了一层坚硬的障壁。
    那层障壁猛地吞掉了他的灵识，朝他反扑过来，化作的光剑来势之猛，他尚未来得及作出防御，便被一剑掀入海里。
    他反应过来一个旋身，光剑擦着他手臂过去，隐入海水。海水却忽然起了电光，光圈从四周向他包抄而来，电弧的次啦声让人头皮发麻。
    来者不善，他实在没了力气，只能赌一把了。
    他安安静静地趴在木板上，任由电光将他吞噬，剧痛刹那击穿整个身体，这回他是真的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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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