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故事中的人

    庭院中不时传来嬉笑，偶有朝氏的呵斥。
    街上也热闹起来了，人们开门做生意，邻里间说说笑笑打着招呼。自家制作的包子馒头油条豆浆摆上铺面，吸引着慕名而来的游客。
    还未到农忙时节，但春茶即将上市，茶园和茶坊里一片忙碌。
    暴雨过后，春日的上午格外生机勃勃。
    归来山庄的二月无疑是极美的，向阳面的山坡上，梨花已经开放，远远看过去白雪似的压在枝头，即便早晨的暴雨也不能将其摧毁，反倒是梨花带雨，更惹人垂怜。归来湖碧波荡漾，南渡而来的冬候鸟在芦苇荡里栖息，湖边是年幼的孩子们在嬉戏。
    几个老人三三两两坐在不远处的竹屋里说话，时不时注意下孩子们的安全――山庄里的孩子都通水性，但也要防止意外。
    年长些的孩子是要上早课的，即便是像平安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早早地去课堂上坐着。
    到了学龄免费上学、男女同校的风气，虽说之前推行新政之时热闹过一阵子，但到底因阻力过大而被迫暂停，只在江州、泉州的几个城镇悄悄开展。
    而在归来山庄，不但每个孩子，青年、大人、老人也可以去听课，甚至如果你有拿的出手的本事，你也可以讲课。
    不仅有课，还有老人们说不完的故事。
    平安虽时常在课堂上坐不住，却跟他妹妹一样，爱极了那些新鲜的故事。
    大人们时常跟他讲述他出生时是多么凶险，他没什么概念，只是本能地爱阿娘大过阿爹。
    战争在他眼中，就更是遥不可及的事了。
    从小他就生长在归来山庄。这是一片无瑕的净土，这里所有的人从不愁吃穿，所以老一辈的人老念叨以前穷啊苦啊的，他当然只当做是故事了。
    他不是没下过山，他跟着寒姐姐去过好几次宣城，那里可真热闹，街上到处都是好吃的好玩的，他头一回去的时候什么都没见过，把肚皮吃的滚圆还要拎着大包小包回家。
    他听大街上的人议论，当朝的女皇帝厉害，把一个支离破碎的天下治理得四海升平、国富民安。那些话他不太有概念，但他们说如今是盛世，他是很赞同的。
    在他眼里，盛世就是大家都不愁吃穿，表现在他身上，就是有慈爱的爹娘，有可爱的妹妹，有一起上房揭瓦的伙伴，有吹胡子瞪眼的老夫子。
    唔，也不止他，他的小伙伴们都有。所以，大家都在过好日子。
    早课结束，平安终于从窗外那只小雀儿身上挪回了视线。须发皆白的老夫子已经抱着一摞书卷下了讲台，正被一群高年级学生围着答疑。
    这节是数算课，主要是讲给高年级听的，也有寥寥几个低年级学生来旁听，没听几句就开始犯迷糊，要么就像平安这样走神。
    教室门口已经等着不少小孩子，他们兴奋地说着悄悄话，对马上到来的故事时间充满期待。
    每到讲故事的时候，不上学的小孩子也会到哥哥姐姐身边来一起听故事。
    不过这所谓的故事课最开始并不是故事课，而是高年级的社会课。只是因为山庄里能讲课的人太多了，又为了提高孩子们的眼界，夫子们就商量着让老前辈们来给孩子们讲讲外面的世界，政治、经济、文化、天文、地理都讲，只是化用故事的形式，后来就演变成了孩子们口中的“讲故事”。
    叶臻是被小花拉过来的。
    小孩子们见到她都很惊喜，外向的直接扑过去，张开双臂身子一蹦就是个熊抱。
    好看又温柔的小姐姐。
    这是孩子们对叶臻的评价。
    年纪稍大些的少年们也都笑着来跟她打招呼。
    陈梁兵乱时他们都记事了，不像弟弟妹妹那样单纯地只是喜欢这个姐姐，更多的是尊敬和感激。
    当年的那个瘦小的女孩子，用一把生锈的豁了口的柴刀，保护了他们所有人，又给了他们归来山庄这样一个家。
    后来得知她是个孤儿，大家都争着把她当亲生妹妹。
    叶臻拉着小花到平安身边坐下，平安罕见地腼腆起来，抓了抓头发：“寒姐姐。”
    大约是因为当年的事，叶臻对平安有种与旁人都不同的亲近，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叶臻让小花坐在自己腿上，随手拿起平安摊在面前的笔记本，看见上面从整齐到潦草最后鬼畜不分的字迹，挑了挑眉。
    平安尴尬地搓了搓手：“姐……那个……”
    “哪个小朋友说要上数算的？”叶臻笑眯眯说道。
    “讲得太难了，我又听不懂……”平安委屈道。他抓着叶臻的袖子，晃了晃，“可是姐，低年级的数算课就是拨算盘，我早会了，又不用学。就没有一个中年级的课吗？”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亮起来，“要不姐你教我功夫吧，很厉害的那种，能飞来飞去的。”
    小花兴奋地说道：“能飞来飞去！我也想学！”
    旁边有孩子听见了，也附和起来。
    “想要飞来飞去，先得在地上站稳了。”叶臻笑着说，“你扎马步还晃呢，等蹲个把时辰腿不酸了，保管你能飞起来。”
    先前被马步折磨得怀疑人生的平安顿时又对马步充满了激情：“真的？”
    “当然是真的。”叶臻把笔记本放了回去，一边对那些半大孩子说，“你们也一样哦。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又摸了摸小花柔软的头发，柔声道，“你还小呢，不着急。”
    孩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今日讲故事的云婆婆到了。
    叶臻并没什么心思听故事，何况那些故事在她眼中根本不是故事。她抱着小花，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心的小瓷瓶上。
    那是只细腻的骨瓷瓶，素洁得没有一丝雕饰。打开来之后是几颗白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闻过不少药材，却也闻不出其中是什么成分。
    东西是洛逸送过来的，也没说叫什么，只说若是遇上活尸时可以撒出去应急，一粒便能对付三四个。
    倒是小花看见了，笑嘻嘻地说：“樟脑丸！”
    洛逸笑着点点头，说：“确是用来杀臭虫的。”
    叶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谢过他的好意。
    洛逸又说：“延之有点事，就不来了。只叫七姑娘万事小心。”
    “替我谢谢他。”叶臻想起昨晚情景，尚有些余悸。倘若玄天承不来的话，她不死也难免伤残。
    眼下这姑且称之为“樟脑丸”的东西，和昨晚那水珠一样，都是她认识范围之外的东西，她想了想，还是问道：“延之最近有空吗，我想见他一面。”
    “他最近很忙。”洛逸说，旋即又打趣道，“但他肯定不会拒绝你。”
    他的重音落在“你”上，叶臻脸微微一红。
    “诶。”叶臻心道，“我可就是想问问他灵根的事儿。”继而又想，“他怎么会知道我灵根灼痛，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毛病。”
    叶臻用手摩挲着瓶盖，思绪繁杂，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只是一片空白。
    她微微回过神来。
    她仍旧坐在教室当中，明媚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把每一张朝气蓬勃的脸上细细的绒毛都勾勒出来。每一张年轻的脸都是那么生动，挂着鲜活的表情，眼睛专注而认真。
    好像时光一下子倒退了许多年，她也不过是他们中的一员。无忧无虑的孩子，在春日的阳光中，做着未来的梦。
    小小少年从大人口中听见了这世间的一花一木一虫一鸟生长的声音，在胸中徐徐展开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描绘秀丽壮美的锦绣山河，涤荡出仗剑天下的勇毅剑胆、封侯拜相的壮志豪情。
    小小的山庄不仅给予了他们归来的安宁，还给予了他们前行的勇气。喜欢天澜笔录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天澜笔录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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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