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放脚

    （四十七）
    李翠仙拉长了脸，对陈文志骂道：“裹小脚没用？文志你懂什么，女人没有一双小脚，都嫁不出去！你想以后你妹妹嫁不出去吗，你爹过世了，家里穷，本来就不好嫁人，如果再有一双大脚，你叫她长大后嫁给谁？”
    这些天来，李翠仙一直在焦虑这件事情，小女儿的天足越长越大，八岁孩子的脚已经比她的脚还要大了！这裹脚的事，本来在六岁就要开始了，可是因为相公过世，她心情不好，家里负担重，没有心情来管其它的事情，才任由着小女儿的脚自由发展，如今比她的脚还要大。
    所以李翠仙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她会害了女儿。
    给女儿缠脚，变成了火烧眉毛，必须马上行动的事。
    今天如果不是二儿子突然回来，这裹脚的事早就成了。
    因此，李翠仙咬咬牙，拿起手上的裹脚布，大声说道：“裹脚痛只是一时，嫁不出去会痛一辈子，我可不想让我的小女儿孤独终老，来，文志，你帮我按着你妹妹，我来裹。”李翠仙说着走向小女儿。
    听到二哥要成为帮凶，陈文艺在陈文志的背后发出杀猪般的恐惧尖叫：“娘，我不，我不要嫁人！你不要给我裹，你折我的脚背几次了，我感觉骨头都要断了！好痛好痛啊，娘，我求你了，我不要嫁人，我一辈子陪着你和奶，我不要裹小脚。”
    文志还想劝阻母亲，对她说道：“娘，不要裹了，如果文艺长大后，男人嫌弃她一双大脚，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
    李翠仙忍着心疼女儿的泪水，执着地尖锐道：“文志，这裹小脚，可是祖先一代代传下来的老规矩，你现在连祖宗的规矩也敢不听了是吧？”
    “必须裹脚！我们不能害了她！”是奶奶威严的声音，不知何时，奶奶也从自己的房间摇摇晃晃走出来，举起手上的拐杖要打陈文志。
    陈文志眼看母亲和奶奶越逼越近，干脆拉着妹妹的手，对母亲奶奶说道：“奶奶，娘，反正我不同意，妹妹也不同意，我没觉得这裹小脚有什么好，你们因为这小脚，受了一辈子苦，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不能让妹妹也像你们这样过一生，文艺，走，哥带你去我师父家玩去。”
    李翠仙和她婆婆还想阻止，两个孩子早就手拉手闪电般地跑出了房间，一会儿就没影了，家里两个女人的一双小脚哪里撵得上。
    陈文志带着小妹陈文艺到了师父家，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也有一米四五的高度了，哪里藏得住，磕着瓜子的伛门师娘嫌弃地看着陈文艺，对陈文志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们家可不养闲人。”陈文志立马说道：“师娘，我的饭省一半给我妹吃。”师娘才继续去磕瓜子了。
    陈文志将小妹带到自己房中，白天就种地，晚上出活，一直到了深更半夜，才将妹妹偷偷地领到墙根底下，让她认识自己的好朋友卢仙儿。
    仙儿听说来了一个新朋友，不由十分高兴，她开心地说道：“你们等会，我请你们喝好喝的。”
    陈文志愣了愣，想起今天两餐饭，都是在师娘的虎视眈眈下吃下去的。文艺坐在他身边，没有碗也没有筷子，他只好吃一半，便将自己的碗和筷子给妹妹。小小的文艺，觉得屈辱，想回家，可是想到母亲和奶奶要给她缠脚，便也顾不得自尊了，她接过哥哥的碗筷埋头扒饭。
    “给！”仙儿的声音又响起来，伴随着那音乐般动听的声音，一个如同水晶般闪闪发光的玻璃瓶横放着从洞里递了过来，里面放着金黄色的水，在月光下看上去就十分诱人。
    文志和文艺都没见过这玩意，只觉得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他们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今天在师父家因为要两个人分吃一个人的饭，所以都没吃饱。
    仙儿总共递过来两瓶，文志接过，将瓶子竖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只见瓶子透明，放在手中一片清凉，那金黄色的水，闪闪发光，粘稠浓郁，如同琥珀，看上去就十分好喝。
    “这是什么？”文志好奇地问仙儿。
    陈文艺拿着那瓶神奇的水，已经在寻思怎么喝它，她一会用瓶底对着自己的嘴巴晃了晃，发现喝不到，便用手摇了摇，又用瓶嘴对着自己的嘴巴，还用手拍了拍瓶身，可是仍然喝不到。
    文艺摇摇头，一脸困惑。
    “卟”地一声，仙儿仿佛能看到小文艺的可爱动作，笑出声来，她轻轻地说道：“你们把上面的瓶盖打开，就能喝了。”
    文志依言，用嘴咬开自己那瓶的瓶盖，递给妹妹，小文艺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惊呼道：“太好喝了！”然后她抱着那个瓶子微微地笑了，那醉了的神态仿佛喝了酒。
    有这么好喝吗？陈文志咬开自己那瓶，喝了一口，哇，入口芳香甘甜清凉，确实很好喝，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好喝的水！这是水吗？
    “很好喝，这是什么？”陈文志喝了一口，便舍不得再喝了，妹妹太喜欢，一会留给她，虽然和母亲奶奶在闹别扭，但是也应该留几口给母亲奶奶，给她们尝尝。
    家人间哪有隔夜仇，等她们气消了，他就带妹妹回家。
    仙儿笑了笑，回答道：“这是花旗的汽水，我爹今天来看我了，见我恢复了许多，他十分高兴，文志，这一年多来，谢谢你的陪伴！”
    文志立马涨红了脸，结巴说道：“不用谢，应该的。”其实，仙儿感谢他的陪伴，他何尝不感谢仙儿的陪伴。
    一年多的陪伴？陈文艺的眼睛睁得碟子大，哥哥就是从一年多前往家里带好吃的，今天又喝了这神奇的什么花帜子汽水，聪明的文艺立马说道：“哥，那些好吃的，不是你师父给的，是围墙那头的姐姐给的吗？”
    陈文志笑了，想着文艺真是冰雪聪明，他温和地说道：“对，文艺，快来谢谢仙儿姐姐。”
    文艺很乘巧地靠近墙，用手敲了敲墙面，感激地说道：“谢谢仙儿姐。”
    “唉呀，不用谢，你的声音好甜哦——”仙儿更加开心了，在围墙那头拍着手轻笑，对文艺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文志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真好，我又多了一个妹妹，我再也不孤单了。”
    “我叫文艺，仙儿姐。”
    “嗳！文艺，你这名字真好听——”仙儿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对于陈文志为什么把妹妹带到师父家同吃同住不归家，表示不明白，但是她也不问，她相信文志真碰到烦心事，会对她说起。
    果然，陈文志说得累了，等到文艺睡着了，他将妹妹送回房中，重新溜到墙根底下，挨着墙面坐着，从高处看下去，两个人其实是背靠背坐着的，只是中间多了一墙三个成人高的墙罢了。
    文志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望着满天宝石般的星斗，对于母亲给妹妹裹小脚的事，他打心眼里反对，但只是直觉它不好，不好在哪里，他其实说不出一个理由，没有了充分的理由作为依据，他一个十一岁的小孩，要公然反抗传统，反抗老祖宗，反抗权威的母亲和奶奶，他其实心里一直是害怕的。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跳出来，告诉他，他这样做是对的，母亲和奶奶是不对的。
    这个时候，墙根响了一下，是仙儿在那边敲打，文志便也轻轻地敲了敲墙面，情不自禁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细细碎碎地对知心好友说了，末了，他疲倦又迷茫地说道：“仙儿，你说，我做对了吗？反对母亲给妹妹裹脚这件事，我虽然做了，但总害怕做错了。”
    文志用手抹了抹脸，迷茫至极，他有些难受，母亲一辈子受穷受苦，忤迕母亲，让他觉得自己十分不孝，自责感如同潮水一般向他袭来，几乎让他窒息。
    此时此刻，家中的母亲还没有睡吧，说不定在伤心痛哭，父亲过世了，母亲一个人带着他们两个孩子，想念进了城就失去音讯的大哥，照顾已经手脚不便性格却变得越来越古怪的奶奶，文志一直无法想象母亲的压力有多么大，一直孝顺的他今天却做了这件让母亲伤心气愤的事情，文志内心的愧疚感如同烈火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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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