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The Revolt 起义（24）

    两日之后，娜拉米河的河畔，四人两骑漫步在才没马蹄的浅草滩头，惊起丰沃泥地里的蚱蜢；殷红的晚霞映照下，不远处就是一片灿烂的甘麦田地，只是已生满了绿油油的杂草，欢跃的麻雀正肆无忌惮地飞舞，站在已然弯折的稻草人臂上高歌。
    “啊，好累啊……伊达(Yda)，你那匹马是不是也该让我们轮着骑一会儿？”
    “这……恐怕不行吧？”伊达面露难色，“按照迪昂先生的剧本，我才是扮演主人角色的人，让主人下马走路仆人却骑在马上，这到底像什么话？”
    “得了吧，在这荒郊野岭的，根本没人在看。再说了，就算我们在这儿遭遇到些什么人，还有那么远的路，等我们到了那座什么城市，那里的人也不会知道的。”
    “是……这样吗？”长相显然斯文一些的希塞尔人士兵伊达显然没有被战友的说辞说服，转头询问有幸享有另外一个乘骑权的迪昂，“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那个地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入夜之前就能抵达了。”
    在队伍最前端领路的迪昂回过头，露出一个令人不快的笑容——不如说那张脸无论露出什么表情都不能让人感到舒坦。
    “这倒……不算遥远，考虑到我们已经从费兰多卡萨出发，抵达了维·奥芬妮，又跨越了整片奥拉夏荒原。”另一名士兵歪了歪头，“不过，我们为什么要去那个叫法……法……法什么特的地方？”
    “法兰德特。”迪昂好意提醒他。
    “怎样都好啦，”那个伽洛尼人只是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那个法兰德特，我们为什么非要去那里？”
    “因为那是一座在这科维尼拉吉亚土地上非常重要的城市，也是相当特殊的一座城市。”
    迪昂说着，故意放慢了语速，嘴角微微上扬。
    “它的建城者不是科维尼人或是奥芬妮人，这是最早的一批腓力耶人开拓者建立的商业城市。——是的，你没听错，这是好事的北方佬在南方建立的第一座城市。”
    “……好吧，那又怎样？”
    另外两名士兵露出了颇为不耐烦的表情，但名为伊达的士兵却显得十分讶异。
    “哇哦，那是在什么时候？第二皇帝时期吗？”
    “听当地人说过，法兰德特的建城者们是在‘大崩乱’时期来到这里的。”
    “‘大——崩——乱’？！”伊达瞪大了眼睛，惊得拖长了音，几乎不敢相信迪昂的话，“那可是在第一皇帝统治的早期！这座城市能追溯到那么古老的时代吗？！！”
    迪昂耸了耸肩，“我对历史了解得也不多，这都是以前从当地人那里听来的。”
    然而，另两名士兵不出意外地对那段腓力耶人的历史毫无兴趣，“呃，但你还是没让我们明白，到底为什么要到那个地方去。那是个安全的地方吗？”
    “可能不，不过我们能在那里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迪昂耐心地作答道。
    “……噢，那好吧。”
    从士兵脸上失望的表情，迪昂知道他可能在期待些什么更有趣的东西。
    “说起来，瘸子，不如你那匹骡子让我们将就将就吧？”
    士兵耸了耸肩，毫不避讳地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似乎早已经把自己“助手”的身份抛到了脑后。
    “什么？不不不不，艾沃(Aevo)，你不能作出那样的要求！”名为伊达的士兵连连摇头，“你怎么忍心让一个残疾人步行跟着我们？！”
    “他怎么忍心要求我们俩一直步行跟在你们屁股后面？这太不公平了。”另一名士兵也起哄道，显然没把迪昂作为“领队者”的身份放在眼里，“我们可不是铁人，我们也会累的。”
    “梅耶尔大人的吩咐是让我们三个配合这位迪昂先生完成任务，而不是在这儿自顾自地发表意见。”只有伊达仍然还在尽力地想要维护迪昂作为领队的威信，尽管另外两人的表情都甚不以为然，“我们应该听从迪昂先生的安排，他才是制定计划的人。”
    但两名黎明之星军团的士兵对自己的战友也不无抱怨，“你这一路都悠然骑在马上，当然能说出这么轻巧的话来，但我们可都累坏了，非常非常累。”
    “再说了，我们为什么要对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民间骑兵队的长官言听计从？就因为他和兰吉尔公爵有点交情？”另一名士兵摊了摊手，反问道，“我们是黎明之星军团，我们只需要听从洛因长官和阿札洛长官的命令不就行了吗？我们只要对赫尔弥尔大人和洛法里安大人负责不就行了吗？凭什么让那个新手骑士来给咱们下命令？”
    “但洛因长官也一直表示会服从梅耶尔大人的命令。梅耶尔大人的命令不也就是洛因长官的命令吗？”
    “洛因长官只不过是给兰吉尔公爵面子罢了，况且那家伙也不在这儿。”艾沃耸了耸肩，“照我说我们到了法兰德特之后就就地解散吧，我实在没觉得这种任务有什么重要性。”
    “不行！怎么可以这么散漫？！！”
    “可以哦。”出乎伊达的意料，迪昂只是轻描淡写地给予了允准。
    “诶？”
    迪昂笑了笑，他早知道凭借自己的可怜威望是没有可能让这几个孔武鲁莽的士兵乖乖听话的，就算是弥斯亲自委命于他也是一样，但他也并未因此感到困扰。与其与这些头脑简单的士兵针锋相对，不如就顺着他们的意思。
    “如果你想骑这匹骡子，那也请便。”
    “早说嘛——”艾沃听见这话，立刻兴冲冲地跨上前来，一副恨不得要把迪昂从骡子背上硬拽下来的模样。
    “不过烦请先好好地想一想，”但在艾沃能够抓到迪昂的衣服之前，精明的瘸子忽地竖起了一根手指，“如果你们要骑这匹骡子的话，你们就只能一路等着我这个瘸子慢慢地挪动步子了。我知道大家都很有耐心，我丝毫不担心这一点，不过不好意思的是，为了给大部队多省下些食物，我只向老大要了按照原本的行程刚好足够的干粮。——所以如果行程耽搁了的话，只能请大家陪我饿上三天三夜了。”
    迪昂的一番话当时就让两名士兵面面相觑。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毕竟这片土地上的风景着实美得令人沉醉，多花点时间呼吸这清新的空气也不是一件坏事，不是吗？就算实在饿得不行了，我们可以试着抓一些野雀什么的，噢，甚至这里的蚱蜢味道也很不错，油煎蚱蜢是当地非常有名的一道美食呢……”
    迪昂一边煞有介事地介绍着，一边主动解着自己固定鞍具用的带子。艾沃连忙出手制止了他。
    “……我想我们还是走快点吧。”
    “噢，那是，当然了。”
    迪昂笑得像个魔鬼。
    *
    次日傍晚，他们终于抵达了法兰德特。
    “噢——终于到了！”站在法兰德特护城河的桥端，艾沃伸展双臂，长舒了一口气，“我们可以分开各自行动了吗？我已经等不及到这里最好的酒馆痛饮一晚了！”
    “这是你一辈子提出过的最好的建议，艾沃。”另一名士兵耸了耸肩，又用带着些嘲弄的语气对着两名骑在马背上和骡背上的同行伙伴说道，他这一路上没少积蓄自己的不满，“反正你们俩看上去也不太需要咱们。”
    “你是在找茬吗，但科尔(Dancor)？”
    迪昂没有理会在伊达和但科尔之前马上就要点燃的争吵，只是一边驱马进入城市的街道，一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城里的情况。桥上络绎往来的驮马和骆驼似乎并不见得比平时要少，有进城的，也有出城的；城门处和城墙上都见不到手持长戟的守卫士兵，只有代表帝国的狮鹫旗帜依旧在风中孑然摇曳；走在街道上的人们脸上都挂着普通的表情，甚至，太过普通了，对于生活在战争地带边缘的人来说，这反而是一件不普通的事情。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离开队伍。这地方危险至极。”
    迪昂突然皱起眉头说道，嗓音压得很低。
    “怎么会？！你在唬我们吧，这里看起来很和平啊？”
    “那才是最让人不安的部分。”迪昂白了他一眼，“坐落在科维尼人领地上的唯一一座北方人城塞，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在此前的叛乱之中，科维尼人叛军曾两次报复性地掠夺、焚烧这座城市，城市内的异族居民或被激进的旧教信徒作为人祭，或者被其部队掳作奴隶。对他们来说，无论腓力耶人还是伽洛尼人不过都是该死的北方殖民者而已。”
    “……这么说来……”伊达似乎开始理解迪昂的意思了。
    “不论何时南方发生了战乱，对于法兰德特的人来说，明智的选择永远不会是继续留在这里假装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这就是为什么这一派和平的景象才更让人毛骨悚然。”
    正说着，伽洛尼人艾沃已经打了一个冷战。“见鬼，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应该去哪儿？！你的计划呢？！！”
    “不过，你们说的也不无道理，大家都很累了。”
    迪昂突然毫无征兆地收起了自己的愁容，对他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让我们先找一家酒馆歇息下来吧。”
    *
    法兰德特的夜市依旧十分热闹，甚至于，比白日还要热闹。灿烂明亮的圣灯挂满街头，沿着灯光的指引，他们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很快找到了第一家酒馆。
    “呀！！——终于可以好好放松啦！！！”
    “呦呼！！！——”
    艾沃和但科尔两人双臂相交，已经无法按捺自己的愉悦心情了。
    但迪昂并没有在那家酒馆门前驻步。
    “别急，还没有到。”
    “什么，这家酒馆就很不错嘛？里面又宽敞，看上去房间也很多。”
    “如果你们想留下来的话我也不会阻拦。”迪昂只是耸了耸肩，头也没回地说道。
    “可恶，这个瘸子……”
    尽然不满，基于当前尚未明朗的形势，艾沃和但科尔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得继续乖乖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们起码路过了五家酒馆，但迪昂似乎看都没看它们一眼。他仿佛并不是在寻找酒馆，而是在寻求别的什么东西。
    就连一路上对迪昂的话言听计从的伊达也终于忍不住了，“迪昂先生，您是在找哪一家酒馆？如果您告诉我们的话，我们可以分头去找，也可以找当地人询问一下。就这样……看起来似乎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而已。”
    “啊，我没法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们在找的是哪一家酒馆——毕竟我完全不识字嘛？”
    迪昂耸了耸肩，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方才的发言在另外几名士兵听来是多么荒谬。
    “你都不知道要去哪儿？！你不知道在哪儿，还带着我们到处晃悠？！！你是在逗我们玩儿吗？！”
    显然，冲动的艾沃当时就不乐意了，若不是但科尔的阻拦，他已经冲上去攥住迪昂的领口了。
    “……啊，我们到了。应该就是这里了。”
    迪昂抬起头，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面前的招牌，突然露出了笑容。
    “这儿？！你确定吗？？！”
    那是一面即便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说也不难读懂的招牌，上面用简单的图形歪歪扭扭地画着连小孩子看到都会皱眉头的丑陋标识——一个木质啤酒杯，杯口满溢出白花花的泡沫。这种招牌在识字程度不高的乡下十分常见，但在这类商业城市却很少，大多给人一种逼仄、老旧且不入流的印象。
    ——而正仿佛为了印证他们的印象一般，那低矮的门落在脚边旧梯的低端，门口挂着脏兮兮的帘子，稍微高一些的人都得弯下腰才能通过。
    “当然，我很确定。”
    艾沃和但科尔相视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别露出那种表情，兄弟们。”迪昂耸了耸肩，“来吧，进去看一眼，你们绝不会失望的。”
    “好吧，那就……”
    艾沃和但科尔脸上都露出了极不情愿的表情，但没办法，他们知道这是当下的唯一选择。两名平民穿着的士兵只得掀开幕帘，屈身挤进了那狭窄的小门。
    穿过一条阴暗、潮湿还带着些许霉味的过道，酒馆的大厅终于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当时就改变了想法。
    “呜呼——这看上去不坏！！”
    “呦！——终于！！！”
    和从外面看上去的阴暗印象截然不同，大厅里面即便说是别有洞天也完全不为过。精致铜制的灯盏洒下温暖而热烈的光，将宽敞的室内照得明亮十分；里面的气氛也并不像他们此前预想的那样冷清，近三十张酒桌之间仅能找到五六张空凳子，下棋的，吵嚷的，赌博的，不一而足；在大厅的另一头，一名穿着似乎过分鲜艳的吟游诗人正在为酒客们唱着他自编的曲目；伴着那乐声，几位身披薄纱的科维尼女子在他身旁袅袅起舞，脸上、手臂上都涂着对比鲜明的夸张妆容——那是从北方女子的身上决然看不见的独特妆容，对来自费兰多卡萨的他们来说充满了异域的神秘魅力。
    当注意到前台的南方女郎正用淡褐色的迷人眼眸注视着自己时，艾沃不自觉地露出痴笑，朝那位美人靠了过去。
    “噢~~亲爱的客人~~~您只打算这样对我傻笑上一整晚吗？~~~”
    女郎的眼睫毛蝴蝶般扑闪着，她的声音几乎让艾沃的骨头都酥软下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一整晚我们还能做很多别的事情。”艾沃坏笑着一把捉住她的手，而那位美人也没有抗拒，“我想要两杯苏雯娜酒，那醉人的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很相配。”
    说着，他陶醉似的闭上眼睛，将女郎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贪婪地嗅闻。
    但那双光滑且馨香的小手蛇一般轻易地从他的手掌间溜走了，“很遗憾，但在我们这里，您可不能自己点单。”
    艾沃愣住了，“没有酒了吗？但他们……”
    “不是没有酒，亲爱的客人~~不过在我们这里，我们会决定您接下来喝什么，如果您能尊重这个规矩就好了呢~~~”
    “这样吗？这倒有点意思……你要怎么决定我接下来喝什么呢？”
    这种新奇的待客方式无疑激起了艾沃的兴趣。
    “啊~~~只希望您能信任我呐~~~”
    “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全身心地信任你了，我美丽的罂粟花。”
    南方女郎“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就请您先闭上眼，张开嘴，然后伸出可爱的舌头，让我好好地看一看呐~~~”
    “啊————呃————”
    此刻的艾沃仿佛就像一只顺从的小狗，无论那女人说什么他都会照做的。
    “稍微等一下，马上就好哦~~~~”
    忽地，他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正在触碰他的舌尖。
    ——是指甲，那女人正在用手指头触摸他的舌尖。
    他立刻合上了嘴，用上下双唇将那位南方女郎的手指紧密地包裹住。随之，丝丝浓香浸入到他的唾液里，迅速地在他的口腔中扩散开来。
    ——酒的味道，那女人的手指上有酒水的香味，沁人心脾。
    “能猜到这是什么酒吗，亲爱的客人~~~~”
    “……这是……莎依酒……”
    “回答正确，真不愧是客人您！我就知道您能猜对！”
    艾沃睁开眼，他眼前的空杯已经被莎依酒所盛满。
    “这一杯就给您了，作为您一下就猜对的奖励~~~~当然，这一杯是免费的喔~~~~”女郎说着，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见鬼，但科尔，我已经爱上这地方了！！！”
    “还用你说？”
    艾沃闻声转过头，只看见但科尔整个人已经躺到了前台的桌子上，正和另一位负责调酒的女郎调着情。
    “我想我们已经在天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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