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有痛

    十九郡主本就是绝世天才，
    恐怕不逊于夏无忌、商无尘这一等人物。
    在她看来，她从《大荒流剑经》中提炼出的八式剑招，任何人目睹一遍之后，如果能将剑招记下，并且领会得其中一成真谛，便算难得。
    哪怕是在大梦天宫这种楚州第一大名宗，此等人物也可称得上天才。
    因此，
    当她看着乘青遥出剑，
    一出手，便是第四剑——江入大荒！
    她深深震撼。
    乘青遥说过，他领会了三成。
    当时她哂然一笑，不以为然。
    可这是领会了三成？
    纵然是她神台没有被封，修为可以动用，全力催动这一剑，大抵也不过如此。
    紫面船长神色狰狞，太祖长拳陡然变换，化罡猛为浩大，拳势一翻，五指从拧攥变为张开，根根笔直，似铁钎般铮铮凶狠，猛向乘青遥这一剑中狠插。
    此人的双眼之中，出现条条秘纹，玄之又玄，奥妙无常，纹络纵横交错，密集如网，全身真气聚集在只手之中，猛烈爆发。
    这一插之威，硬生生将“江入大荒”如大江奔腾入大泽的剑气压制，一举抓得爆裂！
    “先天大成！他是先天境大成的高手……”
    乘青遥心内震撼。
    先天下境，凝结先天种子。
    先天中境，先天种子上出现横行道纹，每一丝道纹都代表着对修炼真谛的体悟，触摸天地大道的边缘。
    先天上境，先天种子上再出现竖行道纹，与横行道纹交错纵横。
    至于先天大成，则更加非凡，纵横道纹交织，密集如网，完全合拢，将整个先天种子包裹住，意味着距离神台境一步之遥，只差收集种种材料，铸就神台。
    “若是一般的先天大成高手，我肯定有一战之力，说不定还能战而胜之，但此人不同，他是大夏官府的高手，似乎是属于军方，修炼《太祖长拳》，火候极深……”
    一念及此，
    乘青遥剑锋翻动，似蛟龙出水，掀起狂澜惊涛，搅动大泽，造成灭世破坏，水光升腾中，烟霞蒸汽，影影绰绰浮现种种变化，气象万千，幻象丛生。
    “云生海楼！”
    又是一剑，
    天上日光，与大泽浪潮反射，光影激射，
    他这一剑气息蓬勃，真气如潮，掀起大片气流，如同潮水被蒸腾为水汽，其中幻影扭曲，光怪陆离，猛地跳跃出来一幢巨大幻象，
    是破浪而行的一艘大船，高悬大夏龙旗，船上有三层宝楼……
    赫然就是他们所在的官船。
    轰！
    大船飞驰，宝楼镇压，有着摄夺人心的气魄，压迫向紫面船长。
    “这是什么剑术？不对，是幻象法术？神台境高手？”
    紫面船长大惊，此种手段，近乎幻象法术，通常而言，没有神台境修为不可能做到。
    “天生太祖，赫赫威武！拳镇八极，威压宇内！
    给我破！”
    紫面船长猛地双臂齐震，双拳齐出，闪电之间连出八拳，打出来《太祖长拳》中的绝世一击，拳镇八极，威压宇内，令人心摇神荡，不禁遥想当年——
    彼时人祸天灾，天不兼复、地不周载，有妖孽邪魔肆虐，有穷凶极恶作孽，太祖起于草莽之中，一拳打破一切枷锁，引领群英，横推四方八极，缔造大夏。
    “不愧是太祖之大道，破灭旧世界，缔造新王朝的不世之拳……”
    乘青遥心灵震荡。
    “云生海楼”这一剑，剑出而幻象升腾，似蜃似幻，在这一拳下被打爆，摧枯拉朽粉碎，一切虚伪幻象都不复存在。
    但凭着这一击，乘青遥却争取到了时间。
    他抱着十九郡主，侧身一闪。
    “瞬杀！”
    他发动自己最擅长的剑术，
    凌厉的剑尖疾速刺爆空气，递向紫面船长喉头。
    “住手！”
    突然，十九郡主脆声喝道，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高高在上，将她身居高位身份尊贵的气度展现得淋漓尽致。
    “敢对帝裔王族动手，你的命不想要了？”
    她手掌一翻，出现一块令符。
    令符是一支鲜红大旗状，旗上有真龙翻腾，托举日月，更换新天。
    大夏帝裔，王族血统！
    紫面船长眼底猛缩，惊得无以复加，慌忙爆退，连乘青遥刺来的剑也顾不上。
    “果然如此，她其实并不在乎暴露身份。”
    乘青遥心里暗叹，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却也连忙强行收剑。
    “帝裔，王族？”
    紫面船长死死盯着十九郡主掌中令符，
    很快他便确认。
    天下没人敢冒用这块令符，否则就是株连杀绝的大罪，况且此令符也不可能伪造。令符大旗上的鲜红，传说是帝王之血，真龙之血，谁能伪造？
    轰！
    船长猛地跪下：“大夏楚州大泽巡卫军第二十八官船队郢都号船长柯正予，叩见——”
    见他此状，其余众军士慌忙都跪了一地。
    十九郡主摆了摆手，淡淡道：“起来吧，你不必知道我的身份。准备两间客房，不要张扬，用最快的速度前往岳阳城。”
    “是！”
    船长立即起身。
    “还不放手？”
    十九郡主微侧着仰面，看着乘青遥的脸，眼底有似笑非笑的味道，她的纤纤腰肢稍稍扭动，示意乘青遥松开抱着她腰的手臂。
    乘青遥连忙松手，脸上微热，尴尬道：“我这也是第一次，还算扯平？”
    “行。”
    十九郡主大气道。
    乘青遥心头略宽，同时也有一丝寒意，暗暗苦笑。
    对方到底是王族贵胄，郡主天骄，何等尊贵的身份？自己不过是个亡命四海，无立锥之地的复仇少年。无论地位、手段还是心智，都完全不是其对手，这一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算冤枉。
    人心，人心！
    有船长安排，二人很快住进官船最好的客房。
    官船速度极快，日落月升，第二日午后时分，船速渐缓，澄澈的大泽渐现浑浊，南方水天之间现出一片深沉暗影，潮头浪端浮现一座浩浩荡荡的巍然大城。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岳阳城，楚南第一大城。
    北镇云梦大泽，南接万里长江，分雄楚为南北，压江湖之浩气。
    岳阳城大港，有码头九十九座，
    最大的一座码头，今日清场。
    一艘高悬大夏龙旗的官船缓缓靠岸，
    码头上是密集的禁卫，不知多少岳阳城的大佬在湖风中敬畏地站着，恭敬等候。
    显然，官船上早以最快的信符通知岳阳城十九郡主的到来。
    禁卫登船，
    首先，将官船上原本的船客引导下船。
    十九郡主身份尊贵，将在最后接见岳阳城各方大人物，然后在拱卫中下船。
    乘青遥走出客房，随着人群，向外走去。
    一袭白裙如仙，仍用紫锦遮面的十九郡主将他拦住。
    “你要走？”
    “我来岳阳城，本就有事要办。”
    “我传你八式剑招，可是有言在先，莫非你想食言？”
    乘青遥一时无法回答，他想了想，沉声说道：“郡主何必为难我？郡主的传剑之恩，他日若是有缘，我必报答，至于现在……郡主并不缺高手强军护卫，又何须多我一人呢？”
    “我故意试探你一次，你心里不痛快？”
    十九郡主直接问道。
    乘青遥目光灼灼，坦然道：“我乘青遥一生行事，从不算计，这是我恩师的教诲。郡主所行，我不能苟同。既然如此，我们分道扬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岂不是好？”
    “好！你是个人物，也是个天才！我本来想留住你，不单是要许你一个前程，但我也知道，就算你不跟着我，以你的天分，一样能傲立世间，做出一番大业……
    乘青遥，乘青遥……万里楚州，十九州大夏，或有一日，我能再听到你的名字……当然，你会更早听到我的名号！”
    十九郡主松了口。
    乘青遥则松一口气：“多谢郡主成全，就此别过！”
    “等等，”
    “嗯？”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何必呢？”
    少年的身影，融入船客之中，走下甲板，随着禁卫的引领离开码头，彻底消失在广大繁荣的岳阳大城中。
    十九郡主眼神有些飘忽，
    但也只是一瞬，
    她很快眸光冰冷，厉声喝道：“岳阳城主，大泽巡卫军统领，还有楚南镇守大帅，全都给我滚上来！”
    ……
    ……
    与岳阳城相比，黑曜城只能算乡下。
    哪怕连云宗踞有三十二峰，地方千里，群山起伏，云深雾罩，气象大观，却也只是另一种大气磅礴，与岳阳城这等人间繁华，生气勃勃相比，完全不同。
    岳阳城北是云梦大泽，南临横贯大夏南方流经十州的九万里长江，江与湖之间有数十条密集水网贯通，纵横密布于岳阳城范围内。
    此城方径超过八百里，人口千万计。
    烟火人间，软红十丈，莫过于此。
    人潮，
    长街，
    高楼鳞次栉比。
    乘青遥漫步其间，他在寻找新的道路。
    到了这里，别说连云宗和大梦天宫，连名义上拥有整个楚州的楚王府的势力也变得很小，踏入岳阳城，他才算真切有了一丝自由的感觉。
    时至将暮，
    一条长街上，乘青遥准备寻一间酒楼，先食后住，暂歇一晚，明日再游览一番岳阳城，然后从岳阳城横渡大江南下，彻底进入楚州南部。
    长街的气氛忽然有点诡秘，
    人潮似乎安静了下来。
    当乘青遥察觉时，身前身后数十丈内竟空无一人。
    哒哒哒……
    一行人，
    黑色犀皮甲，提枪、佩剑，骑着雪蹄玄角龙马，
    共二十四骑。
    阻住他的去路。
    乘青遥心头泛起丝丝苦涩，默默地拔出剑来。
    二十四骑中一人纵马而出，
    玄铁面甲后传出镔铁般冷酷的声音：“王族贵胄，岂是你能忤逆？狗一样的东西，给脸不要脸，立刻跪下，束手就死，否则让你活受马踏之苦，死也要碎成肉泥！”
    “仙子姐姐，你不是说她不错，我若救她，会有好处么？”
    乘青遥在心底轻声问道。
    “这，就是好处？”
    少年的心，有一丝锐痛，
    如被少女亲手生生撕开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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