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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64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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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水,夏虫鸣着鸣着,便鸣成了秋虫,鸣出了怅惆,鸣出了寒暑易节,在这个八月的夏夜,只有蛙虫不惧贼盗,仍在单调地鸣唱。呱哒哒,呱哒哒,是在过红绿灯还是蛙声?意识已如破晓的天光,驱逐着梦魇,却又沌混着,束缚着,焦躁着,焦渴着“俺的课子都缴了呀,妈!妈!”他不自由勿宁死地挣扎着,却动弹不得,而徒具心灵的挣扎。“产后恢复,上门催奶”他迷乱地呻吟。
    终于,他在混沌中抓住一个解方,将意识集中在小指上,小指便听命地动了动,在小指的带动下,他抓了抓手掌,在手掌的驱使下,他正欲抬起胳膊,却遇到一具躯体的挡住,挥了挥手,又是一道锁链的束缚。“链弹”他低语一声,脑海中浮现出终结时的情景,他正将崩药往铳管里倒,前方的刀盾手猛地飞向他,重重一击,将他击入了黑暗。
    他在地上抚摸着,那坚硬的V字是燕尾盾的上部,刀盾手那慌乱的眼神便由这V字探出,面对飞来的箭矢,铅子,炮弹。他顺着铁链抚摸着,忽觉滑滑软软的凉,他连忙缩手,将手在地上蹭着。心中不无庆幸,横扫而来的铁链先击中了刀盾手,不,先击中了刀盾手的盾牌,再及刀盾手,再及他。他拧腰欲滚,触动的却是哗啦一声,和着自已的呻吟。
    终于,一团物什滚下了坡地,滚到了滹沱河边,伏在波光中牛饮起来。
    月华铺满大地,山上黑漆漆的林中,不知名的鸟儿高一声低一声叫得瘆人。夜渐渐深了,一滴露珠挂在炮口下,迟迟地欲滴还休。他俯在河边仰首望天,只觉眼里一个圆圈,由大变小,最后成了个亮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直不伤痛,他夜盲,他疲惫,种种不适一齐袭来,化作耳鸣,晕厥袭来,他告别了不适,短暂地解脱了。
    白云徐徐在如涛的山势间,每当拂向太阳,天地间便是一暗,每当拂过太阳,天地又陡然一亮。山头虽有绿意,叶子却蔫巴着,本应飞流直下的瀑布成了涓涓细流在崖壁上缓缓浸下。山间回荡着小调:“鸡爪爪黄连,苦豆豆根,世上少有俄这苦命人,唱句小曲改心焦”却是闻曲不见人。的的声打破了宁静,几骑纵马过来,鞍上横着的似乎是修眉刀的放大版,它也的确叫眉刀。几骑头顶的帽儿盔象是二战时的英国钢盔,一圈有沿,几骑身后则是一线烟尘中的大军,隆隆声渐大,水面竟起了涟漪与之应和。过不多时,无数战马小跑而来,姿态象是盛装舞步,每骑的鞍上还系着另一匹马,驮着布袋与甲胄。
    烈日下,皮甲散发着硝臭,长长的骑队当中,马上一人戴着红缨毡帽,身着汗衫卷着裤管,满头大汗,左臂上有一块疤,山羊胡尖下滴着汗珠。这时,他将毡帽摘下扇风,露出两鬓两撮白发。他跨下的黑马极为神骏,旁边一匹红马驮着他的山纹甲,上面满是丁字形的甲片。此甲非凡品,两匹马更非凡俗,当年他以善于养马相马被辽东总兵李成梁赏识,七年后,此人中了武举,十余年后,使儿子拜监军高起潜为义父,丧偶后又以祖大寿的妹子为续弦,最终位至总兵。李成梁一生扶植了两个人,一个是吴襄,一个是努尔哈赤,后来,吴襄的儿子吴三桂投降了努尔哈赤的儿子多尔衮,这两个人都成了大明的掘墓人。
    此时,吴襄看向群山朗声道:“万山绵亘,易为窟穴。三关绵延数千里,边关有警,官兵不足守,势必取给京操班军。”他身旁一将道:“兵部还说什么安步许行不为奔救,就这点兵,救得过来么?千里迢迢,来此做甚,与三娘子合帐?”引来一片嬉笑。又一将叹道:“北虏大逞之期多在秋九月,如何七月入掠,这热流呼啦哩”。吴襄道:“插部连岁逆天,剿绝无期,只怕尝到了甜头,母猪寻上萝卜窖,往后年年来犯,咱们年年来援,唉!这些宣大山西兵当得什么使?”正说话间“大人,便是此间!”一骑在前方叫道。
    山头一朵硕大的云团,洁白而簇新,与山势竞争着雄长。嗡地一声,马蹄惊起一地苍蝇,酸味传来。地上是几百具尸身,暗红的血迹,安祥的死马,遍地的箭矢兵器,以及几门炸了膛的弗郎机。
    长长的骑队排在滹沱河边,一片肃穆,忍受着烈日的煎熬。吴襄将宽大的毡帽抓在手中,一边扇风一边在尸身中徘徊,他望着战场道:“虏势如此从容!死得尽是些客兵,宣大两镇主待客,逸待劳,饱待饥,除守城常伍外,尚有精锋六万,仅可凭城战守?”身旁一将道:“兵部说甚简劲兵随往,便是此等劲兵?单衣敝袴,寸铁尺杆,不足以驱鸟雀,而况格豺虎?”
    “什么人!”忽地身后有人喝道,随即是抽刀的响动。吴襄回头望去,只见由坡上滚下一人。“凤阳右卫旗军周鼎拜见大人,敢问大人是何处兵马?”“你不识认旗么?我等是宁远马军。”
    吴襄走上前道:“我是宁远骁骑营都司吴襄,你家大人何在,不成叫杀得一个不剩?”张差伏在地上道:“大人!山西镇与凤阳留守司合兵一处,一两千人都叫打呼拉了,山西镇的营兵有马,跑脱了,却苦害了咱们这些旗军。”吴襄问道:“凤阳旗军因何在此,便是上班也是京操,何时改作边操?”张差回道:“我等原是京操班军,于天寿山修陵,已到了下班回卫时节,大同却起了边情,兵部,中军都督府令我等解送大炮冲边应用。前日,山西镇的马军来接应,不想才过平刑关便遇着了鞑子。”吴襄俯看张差道:“小哥,你赶上了好买卖,我见有炮击形状,插夷何来的大炮,莫非是取自边墙?”张差叫道:“开花弹!链弹,铅弹。鞑子人又多,使得尽是开元角弓,逼上前来,离着二百步抛箭就下来了,咱们旗军没甲,存不住身。”他吭吭地呛出一口血水。
    吴襄又问了几句,却听身后有人叫道:“三爷,怎么是三爷!”吴襄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亲兵俯身抱起一人,叫道:“大人,是三爷!”吴襄疑道:“哪个三爷?”只见那亲兵怀抱之人身着三品补服,正是被派来临时统管这四百多个旗军的王大人,自称是河南的指挥使。这位王大人胸前钉着一支箭羽,纱帽也不知去向,露出头顶一撮白,年岁已然不小。吴襄略事观瞧,叫了一声三爷!疾步过去。
    片刻后,烈日下的王大人头顶已被遮了一把伞,水囊倾倒在他脸上,还被掐人中。王大人徐徐转醒道:“小吴,却是你。唉,官兵如此不堪一战,此番必要上奏皇上,大修边备,重振边务。我死不打紧,张差,那张差哪里去了?”他焦急地环顾四方。吴襄疑道,甚?王大人却两眼一闭,昏厥过去。
    这位王大人却是李成梁的三儿子,锦衣卫同知李如桢。锦衣卫的百户,千户,佥事,同知有许多,多是荣誉衔,用于赏赐功臣的儿子,李如桢便是功臣之子。最初,李如桢只是挂个锦衣卫百户的虚衔,拿工资没实权,但久了就变成实衔了,熬上去了,居然掌管过北镇抚司,也掌管过南镇抚司。所谓南北镇抚司,大明有五百个卫,每个卫都有镇抚司,相当于军法处,锦衣卫也不例外。但锦衣卫的镇抚司分为南司和北司,北司是特务组织,而南司只掌管本卫的军法,不对外搞业务。南镇抚司虽然权力没有北镇抚司大,但拑制北镇抚司,因为北司的人也属于锦衣卫,不能不受管制,犯了法要受南司制裁。而掌管北司的人,可以是锦衣卫指挥使,也可以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即副指挥使,还可以是锦衣卫佥事,佥事在同知之下,要么相当于秘书长?万历朝连续几任锦衣卫指挥使都出了事,后来就不设锦衣卫指挥使了,而是某个同知或都佥事,挂个掌卫事衔,主管锦衣卫。这位锦衣卫指挥同知李如桢,既掌管过北镇抚司,也掌管过南镇抚司,可能也掌过卫事,地位可见一般。
    李如桢被空降来管这四百多个凤阳旗军,当然是意在张差。只因东林与浙党围绕着张差闹得太厉害,万历将他派来,他既非东林,也非浙党,他是万历的人。李如桢在万历身边待了三十多年,从少年熬到白头。
    提着药箱的先生匆匆上前,替李如桢解开衣衫,只见李如桢腰上还缠着白布,吴襄叹道:“老总兵将将殁了,热孝在身,如此勤于王事。”故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威镇辽东数十年,前几个月在北京刚死,享年九十,李家一门出了十几个总兵,副将,参将,这些辽东镇的兵马对李成梁的感情就将对故主。然而年代久了,加之李成梁的儿子个个不肖,无乃父风。李成梁既会打仗又会搞钱,而李如柏,李如桢,李如梅辈只会搞钱不会打仗,皆是纵情声色辈。辽东镇对李成梁的感情也渐渐疏离。
    有围观的将官道:“听说老总兵是朝鲜人?”吴襄斥道:“甚朝鲜人,李家祖上是李唐王室,唐末因避战乱避于朝鲜!”那将忙道:是,是。张差无力地躺在不远处,无人问津,他在烈日下闻言一笑,心道,都能扯到一千年前的李唐,要是李唐还扯不到光荣史,那就往侏罗纪扯,总有某个祖先干过猴王。
    “江夏侯呀,没人管我呀”他胡乱呻吟道。喜欢梃明请大家收藏:(www.663d.com)梃明六六闪读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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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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