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落木（一）

        秋千的青春，在她十八岁的夏天开始。
丰野县委招待所由一座综合楼跟十几套别墅。综合楼顶层是一个大型的会议厅，能容纳一千人开会。其余的都是会议与餐饮隔间。别墅则自成院落，分别以牡丹园桂花园杏花园等花卉命名。它们顺山势建在黑水河畔，一条碎石铺设的小径曲回连缀，将它们组成一个别致的世界。透过银杏树与冷杉的天际，能看到不一样的流云。
秋千与三个年龄相仿的姐妹来这里报到后，立刻投入紧张的培训之中。
所长韩晶是一位四十岁的中年女人，骨瘦如柴并且不苟言笑，让她乍看上去更像一个阴沉的男人。不过她在县委领导面前则是另外一幅德行，满面春风，脚步轻盈，像换了一个人。秋千看在眼里，只是觉得这里的人都是两幅面孔，就像这里的空气中漂浮着奢华的味道一样，与她生长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偶尔回家看看，但是次数越来越少。对于牯岭镇上这个破财不堪的家，还有起早贪黑经营那个小小的豆腐坊的父母，她每每想起来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酸。更让她揪心的是弟弟秋水，他有绘画的天赋，尤其对西方的油画有着一种割舍不掉的爱好，为此秋千专门托人从省城的书店买了这方面的书籍和画册，秋水爱不释手。他的素描已经颇具功力，在最近的一次全市学生书画展上，他的一幅水果静物素描获得一等奖。可是他有先天性的强直性脊椎炎，这是一种家族遗传疾病，而他本人还不知道，之所以不告诉他，只是因为他性格执拗孤僻，一旦了解真相和最后的结果，秋水可能会自我了断。因此，秋千整日心事重重，她看不到这个家的未来，自己的未来，尤其不愿看到弟弟那注定撕心裂肺的未来。
因此这两个月的岗前培训，她几乎没有回家，结束一天的繁重的训练任务，她就独自呆在宿舍，看《包法利夫人》，看《基督山伯爵》与《红与黑》，她还看《苔丝》与《简爱》，看《红楼梦》与《金瓶梅》。她终日沉浸在那些枯涩的文字里面，借以躲避这个纷繁的世界。她恨这个世界，又爱这个世界。
她在十二岁那年来了她的初潮。比起其他的女孩，她总是提前一步。
初吻是初三那年。男生的嘴巴甜甜的，软软的。
升入县城的高中后，一个邻班的男孩让她春心萌动，并且在一个夏日的午夜她把自己交付了出去。
后来那个高挑英俊的男孩子突然转学消失，她因为重度抑郁辍学，百无聊赖的一年里，拿那些有些泛黄的书籍打发时光，让那些方块字将他的音容笑貌从记忆里挤出去。
她走了出来。
因为那个地方结了痂，再也不会流血，流泪。
古今中外，女人的命运都是如出一辙。这就是她最后的结论。
而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负心汉，一种是痴情郎。之所以痴情，因为他还没有负心的资本。
就这样简单。
从此，她不再感动。在她眼里，这个世界就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换。男人是金钱与地位武装的猎手，女人凭借姿色待价而沽。
结束了岗前培训，秋千被分配到客房部做服务员。三楼是常委们的套间，由她跟另外一个女孩负责卫生清理和送洗。
慕容书记因为家在县城，所以只有午休时间在房间打个盹。另外几个副县长会经常在午夜喝的醉醺醺的回来。那时候，不管怎么困倦，她都要满面笑容得招待。韩晶每天都要来转悠，总是用挑剔的目光巡视每个角落，看茶杯表面有没有水渍，看卫生间的清洁程度，看床单是否平整和拖鞋的摆放位置是否合适。
她对于下属极为苛刻，近乎吹毛求疵。她那张颧骨很高的几乎没有肌肉的脸上总是阴云密布。她还抽烟，走近的时候秋千就会被她那种强烈的尼古丁味道熏得作呕。她的丈夫三十岁那年死于肝癌，他们都说是给她活活气死的。秋千能想象到这个女人居家的样子，也由衷得同情她那个倒霉的丈夫。或许她年轻时有几分姿色，不然谁敢跟这样一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梅超风。
是的，看到她的第一眼，秋千就想起了金庸笔下的那个人物。
她以为她的生活已经进入了既定的轨道，每天就这样陀螺一般的转来转去，她会找个人嫁掉，混的好了，或许还能混个副经理当当。
直到一个月以后的那个下午。
韩晶突然很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告诉她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上级交代下来，非她莫属。
“是这样，”韩晶点上一根烟，眯着眼猛吸了一大口，继续说：
“刚才慕容书记突然找我，说有一位领导要在我们县做一个专题调研，他可能要住一段时间。慕容书记把他的房间腾出来给这位领导使用，同时还特别嘱咐让你专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怎么样，有困难吗？”
秋千有点发懵，随口问道：
“不就是干我们每天的活儿吗？还有别的要求？”
韩晶笑了笑说：
“你想到哪去了，当然是正常完成你们的工作。但是慕容书记的意思很明确在他入住的这段时间，你不能休息了，并且你只管这个房间和这位领导，其余的一概不管。你明白吗？”
“明白。”
秋千点了点头。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这样的话虽然要加班，但是负担轻多了，何乐而不为？
“那就这样，你收拾一下房间，就回去。明天准备迎接领导。慕容书记再三嘱咐，那位领导很有水平也很有前途，对我们县的未来发展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不能让他在生活上有一点不满意。小秋啊，书记亲自点将，这是对你的格外器重，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呀。明白？”
秋千羞涩得点了点头，又问：
“韩姐，能方便告诉我这是哪位领导吗？”
“天机不可泄露，来了你就知道了。不过他看上去还很年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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