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至难者立信，至易者悖信

                从章莉那儿，顾骜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陆续听到了这大半年来，筹备组里发生的一些内幕。“去年年底，琴姐刚被选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公认她的综合水平确实是黛玉组最好的，也没人不服。不过她吃亏吃亏在化课和气质方面已经做得太好了，这大半年的培训下来，她这两方面没多大升空间。而其他一开始不如她的女生，很多是吃亏在古功底和对古代生活方式、举手投足方面。但年纪她年轻四五岁的都有，这很占便宜，另外一些是确实她稍微漂亮些、或者在专家组眼里，形象更像林黛玉……”小莉娓娓道来地说着，顾骜立刻get到了关键点。这事儿，好把选角考评分成四五门课的分数：形象、气质、化底蕴、年龄、演技……这里面，长相和年龄是没办法的，天生是几分是几分。其他三项，可以通过这一年筹备期的学习不断进步。任雨琴吃亏吃亏在，她当初海选的时候，靠的是气质和化底蕴这两门的绝对优势进来的，毕竟候选演员里她一个是研究古汉语学的大学老师。假设满分100分，那她相当于一门95一门98了，再学一年撑死也变两门100。而她都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了，这方面的硬伤折算下来，相当于这一门可能只有70分——别小看这四五岁的差距，别的小姑娘很多都是18岁来选秀的，80年代化妆邪术还没那么讲究，而《红楼梦》演的都是古代未婚小姑娘的故事，对年龄要求是很严的。另外肯地说，顾骜虽然跟任雨琴关系不错，但他也觉得，任雨琴稍稍不如历史演林黛玉的陈小絮漂亮，而且长相不够像印象的林黛玉。按照外貌打分的话，算陈小絮的林黛玉是95分的话，任雨琴的外貌也85分。大半年学下来，其他气质和学底蕴课原先相当于七十多分的候选演员，也都渐渐进步到80多，甚至90，这时候她们的“五门总分”超过任雨琴，那也是无话可说的，心服口服。如果说历史最后开拍的陈小絮是470分，顾骜估计任雨琴也450多分。（满分算500）可听小莉的说法，现在的问题是，最终选的也不是陈小絮，而是其他人。甚至于在这个过程，任雨琴是被人当枪使了。“筹备组里，一开始大家还是较纯粹的，也没什么歪心思，毕竟实力都是大伙儿看在眼里的。可黛玉组有琴姐这样一个异数，有些关系户开始有想法了。年初元宵节之后没多久，有些风声放出来了，说筹备组太浪费资源，培养的人太多，要尽快淘汰掉一批明显没希望、又不愿意转角色的。当时大伙儿都还没培训多久，所以黛玉组除了琴姐之外，其他候选人化底蕴和气质举止明显差她一大截，当时一筛选，好几个有潜力的被掐了。包括您都听说过的那个陈小絮，她脾气刚烈，不肯演晴雯这样的丫鬟，期考核输了直接走了。倒是黛玉组里一个本来实力只能排到四五名的姓桂的同学——后来听说是京城人士，头有人——她当时乖巧得很，伏低做小说愿意转去演晴雯。谁知，又了四五个月课之后，她的化课补来了，综合表现跟琴姐差不多了，她背后的人窜下跳起来，重新调整了一波，要把琴姐拉下来演晴雯，让桂同学去演黛玉。可当初要是把组里其他有实力的也都留下，现在也轮不到她呀。逼走的那些里，起码有两个当初化课潜力、综合实力桂同学强。她这是拿琴姐把其他当初还在萌芽状态、但知识结构跟她相仿的对手都干掉，最后等到还剩一两个月要开机了、再切换双重标准卸磨杀驴。”顾骜听到后面，揉了揉太阳穴。尼玛女人之间的宫斗真是恶心啊，他这个习惯了阴谋诡计的大男人，都觉得太憋屈了，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相之下，顾骜觉得他这种直男简直是快意恩仇的楷模了。也亏得小莉也算是个心明眼亮、只不过表面一问三不知的姑娘，才看得清楚——不过，也难怪她这样的人设，才从迎春一步步爬到了薛宝钗。当初凭第一印象选她进来的，都是走了眼了。这不是“木头”，而是“装木头”，实际真逼急了可犀利着呢。“我差不多要回去了，再久别人可能要怀疑。”说完了之后，小莉看了下时间，她在顾骜这里滞留也十几分钟，尚且不至于被人传闲话，再久的话也不好。顾骜也起身送她出门，一边关照：“你回去跟小琴说，这两天，最好是明天白天，有自由活动时间的话，出来一起坐坐。你告诉她，我不会乱来的，也不会坏她和剧组的名声，不要怕。我这人言而有信。”任雨琴躲着他，是怕顾骜把事情闹大。因为任雨琴骨子里还是准备在影视圈浅尝辄止、将来还回去书斋里搞学研究的。所以顾骜把话挑明了，不乱来，应该能纾解她的戒心。小莉乖巧地表示知道怎么说，然后一溜烟走了。……一夜无话，第二天大约午饭之后的休息时间，小莉带着任雨琴来了。任雨琴表情看不出失落，只是有些憔悴，不过看到顾骜还是立刻挤出两分真心的笑容。“顾学长，久违了，昨天的事儿，你不嫌弃我矫情好。我相信你是言而有信的。”任雨琴捋了一下鬓发，款款坐下。顾骜点了点头，也不先跟任雨琴说正事儿，而是顾左右言它地把小莉支开：“小莉，隔壁有一台游戏机，我昨晚无聊，你走了之后才让人装好的，你要玩玩么？”顾骜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一个钥匙。小莉知道这是有话躲着她说，但她也很豁达，本来没打算听对方的隐私，于是大大方方接过钥匙，去隔壁房间打游戏机了。她家是蜀都地方的干部，不过不是什么级别很高的，家里并没有买游戏机，活到19岁这还是她人生第一次打游戏机。小莉走了并且主动帮顾骜把门带后，顾骜才清了清嗓子：“你是顾惜我的名声，不希望我留下仗势欺人的‘骂名’，才不想让我出手的么？在你眼里，我难道是不讲道理的？天地良心，昨儿个我听说的那事儿，要真是陈小絮把你顶下去了，因为人家进步大、而你升空间不足，那我二话不说，还会劝你想开一点。可这次的事儿，明显是有人做手脚，你忍气吞声，那不是纵容了恶势力么。说实话，我有点失望，我觉得你没原先那么了解我了，你连我是否在乎自己的名声，都不知道，怀着好心办坏事。”顾骜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自然而然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却让任雨琴心一揪。她一直把自己定位在一个“暗观察”的朋友位置，顾骜跟她交集不多，她也认了，知道自己没条件。可如果顾骜说她不了解他，她会觉得莫名心痛。因为她一贯认为自己是非常细心、暗观察也非常到位的。换句话说，有点像后世那些脑残粉，对自己的偶像研究得很透彻，那并不是一种平等交往的朋友关系，带着一丝卑微。当然，这是任雨琴自愿的卑微，不是顾骜逼她的。顾骜一直跟她平等交往，无奈他的光环越来越猛，让曾经的朋友不得不压低身段，大气都出不了。这不能怪任何一个人。所以，任雨琴倔强而执拗地爆发了，开始坚定地反驳：“我没有不了解你！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散播花天酒地的名声。你在香江那些事儿的细节，我虽然打听不到，可是内地眼下只要有心，你捧的那些女歌手的cd唱片，也是可以买到的——我特地跑去天鲲音乐的门市部买过。你在香江影视歌做了哪些生意项目，我都知道！我虽然猜不出你为什么要糟蹋自己的男女方面的名声，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为了更伟大的事情。我不想你闹大，也不是为了珍惜你的名声。”这番柔带刚的反驳，倒是让顾骜眼前一亮，觉得几年前那种平等论交的熟悉感觉又回来了。他下意识安慰：“那好，那你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才不愿意我出手的吧？愿意自重身份那是好事儿，刚才的话当我没说。”任雨琴凄然一笑：“我的名声算什么，我揣摩了林黛玉这个角色一年，想透了很多事儿，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了，对象都不想谈。如果我的名声，能为你伟大、但是不可描述的事业，做一点点贡献点缀，又有什么好惋惜的，算被人戳这鼻子说成是你的情人，有关系么？问题的关键是，我不能玷污了林黛玉这个角色。这是化遗产，国家花了那么多资源，要把历史名著在荧幕呈现出来。要是主演得位不正，留下把柄，这对化宣传有关部门的公信力杀伤该有多大？我不是个拍电视的，我是个安安分分教书的。可是我知道，我人生剩下的几十年，回姑苏大学、古汉语学专业教书，加起来能影响的人，或许也没有我这一次演《红楼梦》，能影响的人更多。你不要玷污我毕生的事业巅峰好不好？”被这么一说，顾骜居然有些自惭形秽了。虽然是个痴呆妇，但人家也是有追求的，而且是彻底沉浸到自己出世的世界观里了。顾骜严肃地起身，郑重地说：“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那这样吧，我会用最公事公办、大公无私的姿态，介入这个事儿——小莉不是说过，你被人利用了拿去借刀shā're:n么。那我通过正规渠道，要求把半年前被赶走那些人，重新回来接受一次考核。通过正规渠道，审核一下半年前是谁做出的要‘节约预算，先淘汰一批没什么希望的候选演员’这一决策的，为什么没有通知资方，为什么没有要求追加预算、或者是原先批的预算哪里超支了。这样公事公办，最后可能的结果，是陈小絮重新回来，也依然轮不到你演林黛玉。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让托关系做手脚的人得逞。”当然，顾骜觉得更有可能的是对方直接服软了，怕事情闹大，直接乖乖让任雨琴演下去。顾骜也是不想做出伤害名著公信力的事情的。这种东西，建立起来很艰难，要长久的岁月积淀，而毁灭起来却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