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莫泊桑式的女牛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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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同学,我知道你在《人人日报》发过整版章,宣传口应该有朋友吧。那次我跟刘记者为你的稿子去京城时,还遇到个叫叶纨的女同学,说是你交情不错,对我们打听你原先的情况。她还主动提到,她家里有人是南方的军区的……我想托你问问,有没有办法把我姐弄到前线去当战地记者?部队的动员令件都已经一层层下发了,过完年应该马要对越南动武了吧?”招待所的客房里,严家姐弟和顾骜对坐在藤椅,由严平开口,把求人的事儿先说了一遍。似乎是为了强化自己的说服力,或者是怕顾骜忘了曾经的恩情,严平也卖了老脸主动提旧事儿:“其实不知道你注意没有,当初你托我想办法弄的那篇、揭露年广久和其他徽省雇佣五人以下小业主经济形态的稿子,最后是署我姐的名义投的。那次刚好她也是从蜀工团请假回家探亲,恰好赶了,她也不怕被清算,直接提笔写了,只不过后来又托了个快退休、不怕政治站队的编辑帮忙过了。”这个事儿,严平哪怕不说,顾骜当然也不会忘记。他后来之所以能在阿尔巴尼亚论战成功,因为他知道历史著名的“七八下”论战案,所以用提前报道徽省个体户经济的手法、把问题暴露出来,引诱阿尔巴尼亚人跳坑。从这个角度来说,当时勇于任事的萧穗,对顾骜的起步也是略有恩情的。换一个别的记者,或者社会投稿人,在政策还不明朗的时候,出于对前途的考虑,不一定敢写这些揭盖子的暗访章。不过,顾骜一开始也没让严平找自己亲近的人做这种事情,所以萧穗是自己“活腻了”凑来的。对这些信息通盘一分析后,顾骜觉得萧穗这女生有点怪。或者说……厌世?“怎么会想到要当战地记者?一个女生,我看你笔还不错,留在后方也大有可为。可别以为越南人好对付。我说句关起门来的话,这场仗,可能要死伤几万人呢,不是去单方面耀武扬威的。再说,你们家不是作协和联的么,宣传口应该有关系才对,哪里用得着找我。”顾骜先委婉地劝了几句。他可以还人情,这其实不费力——等叶纨回国后,他给叶纨通个气,还不是一个电话搞定的。至于前线媒体方面,以他在新华社或者人人日报认识的朋友,稍微打个招呼,也能安排妥具体岗位。毕竟这不是走h0u'me:n让人升职加薪,而是前线冒险,需要的人情并不是很深。说句难听的,算不走h0u'me:n,很多人志愿前线都能被批准呢。只是没关系的话,不一定能到自己想去的位置。但还人情之前,顾骜首先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身涉险地,所以一定要问清楚。“宣传口我家是有点关系,但军方的战地记者,要军区点头,我们说不话。至于其他的问题么……”严平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萧穗开口了。她温婉地捋了一下秀发,嗓音甜美而端庄,但隐隐有一股凄然:“说出来您可别见笑,你应该知道,我是蜀都军区工团的艺兵,刚入伍时本职是跳芭蕾舞的。后来,在部队犯了错误,被人说成是女流氓,各种背后指指点点,我实在是受不了那种侮辱,连z-i'sa都想过。后来退到二线,不跳舞了,改字工作。编舞,自己写点东西。不知道顾同学有没有看过莫泊桑的《羊脂球》……”顾骜点点头:“看过,普法战争背景的。你是想说……要洗刷自己的耻辱?那也不至于冒险一线吧?”萧穗急了,捉住顾骜的手,眼神闪烁着神经质的狂热光芒,非常诚恳地说:“很有必要!羊脂球开始被人那么看不起,因为抵抗德国人的时候英勇了一把,形象翻转了。萨缪尔.约翰逊说:爱国主义是流氓最后的庇护所。我只要了前线,写出英勇的一线报道,我过去身的耻辱,肯定都能洗刷干净的吧!”“这……”饶是顾骜脑洞巨大,都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了。萧穗的思维跳跃之天马行空,为顾骜平生仅见。虽然她说的是实话。像rb人入侵的时候,不管曾经多么残酷暴虐不堪的旧军阀,只要你扛起枪来抗日了,后世历史书都会从“反-动军-阀”变成“著名爱国将领”。萧穗见状,换了一种柔韧的劝说态度:“再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有些闷,要不出去聊吧。小平,一会儿你自己去吃饭,带好钥匙。”萧穗最后半句话是交代弟弟的。严平二话不说,听了姐姐的吩咐。顾骜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冬天天黑得早,外面都已经暗了。不过既然对方有难言之隐,还是单独说较好。可能是萧穗怕尴尬吧。顾骜带着萧穗下楼,问她:“你觉得哪儿较合适?这里可不沪江,咖啡馆都没有。”大街还是偶尔有人经过的,顾骜觉得并不太适合说隐私的话题。萧穗扫了一眼:“这是你的自行车?还凤凰牌的呢。载我一程?去西湖边找个地方坐坐?”“行,那里较安静。”大冬天的,又没有路灯,入夜后湖边的树叶会开始结白霜。这时节的西湖边,是绝对没有人的。要不是顾骜和萧穗都穿着毛呢子大衣,恐怕自己都会冻得受不了。顾骜思维较缜密,在招待所一楼小卖部买了两杯乐口福和麦乳精,用滚热的水冲泡的,然后让萧穗握着袋子暖手。萧穗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一只手环住顾骜的腰防止掉下去,另一只手拿着热饮。麦乳精和乐口福,后世小屁孩肯定是没见过的。那是一种大致相当于90后喝的阿华田、或者00后喝的高乐高之类的巧克力奶味饮品。在79年,手端一杯招待所的乐口福,已经后世任何奶茶店咖啡店都有b-i'ge了。不到十分钟,顾骜骑到西湖边,找了个干净的木椅子,把自行车靠在一边,跟萧穗坐下。“现在可以说你的隐情了吧。”萧穗很会讲故事,居然也不先自述,而是反问:“你不好,我为什么不怕跟一个男生夜里出来么?”“好,但是如果你愿意说,你肯定会说的。”顾骜直白地表示。“没趣!”萧穗轻轻啐了一口,把几颗没泡开的乳粉随性吐在旁边的草坪,似乎很没素质的样子,“我之所以不怕,因为我已经是一个恶名昭彰的女流氓——我受到的屈辱有多大、有多么非得靠前线、为国流血来洗刷,你根本想不到。连我爸,我弟弟,其实都想不到。他们只知道我犯了错误,却不知道细节,我一直没跟家里说细节。要不是今天没办法,只有你这边的关系能托,我也不想告诉你。”“到底怎么了,别钓我胃口。说话爽快点!”顾骜很是直男地说。萧穗被他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逼问,搞得暗暗滴下泪来。“自从71年,国家有了下乡制度之后,每家每户要么有学的孩子下乡,要么去当兵。我爸想让我弟弟念书,所以我知道,我是逃不过下乡的命运的,自谋办法去部队的工团应征……幸亏我母亲是电影明星,长得漂亮,舞蹈功底也是从小学的,所以我选了。”萧穗的故事开头,听在顾骜耳朵里,很有共鸣感。他想到了自己的亲姐姐顾敏。萧穗却不知道这些,还以为顾骜是虚情假意,很不开心锤了他一下嘤嘤拳:“你好好地装什么流泪?虚伪!”顾骜哭笑不得:“你误会了,我是想到我姐了——她也是被爸牺牲掉的。为了让我留在城里读书,去会稽种茶。不过,幸好最后我初毕业,把我姐替回来了,所以她安心复习了小半年,考了浙大。我总算没亏欠她太多。”萧穗怔怔地走神了几秒钟,长叹道:“你是一个好弟弟……不废话了,我继续往下说。72年,那年我12岁,去了蜀都军区工团,离乡千里,隔了三个省。我苦熬了整整三年,举目无亲,内心太孤独了。到我15岁那年,也怪我傻,也怪我太孤独了,心理早熟,看了团里一个快30的大叔干部,因为他未婚,平时还挺照顾我。我犯贱,给他写了一封情书——可惜,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正在钓副师长的女儿。他收到情书之后,还以为是副师长的女儿派我试探他的,立刻把情书交到了政-委那里举报。结果事情闹大了,他说他从来对我没有任何想法,完全是我思想龌龊,主动想跟他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然后我被隔离审查,受尽言语屈辱,全团都说我是女流氓。跳舞的时候,再也没有男兵肯给我伴舞,我没办法,从一线舞蹈队退到二线做编舞、再往后搞字工作。谁让字工作是不用露脸的呢,不用露脸,我可以避免受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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