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追捧

                大学里居然会开通宵的圣诞舞会，这种西化程度如此之高的情形，或许连21世纪的大学生都无法想象。但在80年代的对美日蜜月期，国内，至少是京城的顶级大学里，这种情形却是再真真切切不过了。开放的初年，举国下都需要一种用力较猛的姿态，去扫除曾经积重难返的封闭。用最短的时间给西方世界以信号，让他们相信来华投资是安全的，建立国际公信力。而这里面首倡的是外交学院，因为它占着对外开放的大义名分。这里的每一个女生，将来都是必修交谊舞课程的，确切地说，是按照国标舞的技术要求来严格训练。除此之外，大部分还会选修拉丁。至于男生，理论也要学，但不必达到国标那么严格，会随便跳跳行。毕竟外交部主要是需要训练符合西方政要审美的东亚女性，免得在外事场合失礼——谁让那个年代的西方政要，除了一个撒切尔夫人之外，统统都是男人呢。所以华夏男性外交官学不学没那么重要了，国家不是浪费国帑教他们怎么享受的，只用教他们如何服务。一切都是拔高到为了祖国的政治任务高度，非常正义。……也正是因为大家都把这事儿当成正事看待，所以韩婷停好车之后，不顾疲惫地诚恳建议：“你们最近辛苦了，学校会给你们假期的。既然赶了，也别错过，放松一下吧。明天睡一天好了。”“可是我不会啊。”顾骜低声婉拒，不过他也只能代表自己，并不代表别人。作为21世纪来人，他跟如今的土著相，“不会跳舞”或许是一个重大劣势了吧。后世有无数有趣的娱乐活动，谁耐烦约妹子跳舞啊，这是精神世界匮乏时代的独特产物。“今晚有老师现场教的，别担心出丑。”韩婷温言解释，“心态要放正，这也是一种严肃的学习，不会没什么可耻的。”其余三个同学，其实早跃跃欲试了，顾骜也不再矫情，跟着一起进了礼堂。走进大门，顾骜稍微扫视了一眼，看到能容纳千人开大会的礼堂里，足足塞进了300多个翩翩起舞的男女，显得非常热闹。（跳舞需要的空间坐在那儿开会大得多）本校学生加起来也120个，加一些不能熬夜的、有事外出的，最多也不足百人出席。韩婷说还有将近20名教职员工、以及少数几个外宾参与。那也是说剩下的200人，都是从北师大慕名而来蹭舞会的。一眼望去，几乎全部是美女。至少按这个时代的审美算美女。“怎么都是女生？这么好的机会，男生不会来蹭舞么？”顾骜下意识脱口而出，也不知道是问谁，或许谁回答都可以吧。站在他身边的叶纨，观察较仔细，冷冷地低声分析：“师大的女生本来男生多三四倍。再说学校应该是为了更好的服务外宾，要确保男女例吧——门口的牌子写着，必须正装才能入场。”顾骜一看舞会纪律，发现果然如此。而且细则写的是，男士的正装，必须是西装，穿山装都不能来跳。女生好歹只是不能穿绿军裤之类，随便穿个什么裙子可以了。刚开放的时候，尼龙袜在国内可是稀罕物，一直到80年，也只有粤东有货。所以想看到黑丝肉丝什么的是不可能了。大冬天的，满屋子女生大多忍着寒冷直接光腿穿裙子，只有少数套个棉袜。幸亏锅炉房通宵开火，礼堂内壁一整圈的暖气片，抵消了一部分冬夜的肃杀。“高明啊！居然用这种毫不歧视的手段，不着行迹地把男女例控制了。”顾骜观察完现状，内心也暗赞组织者聪明。如今有西装的男生可是少得凤毛麟角，算知道这个临时规定，想赶紧买西服，那也是有钱没处买。难怪刚才车子一路过来的时候，顾骜隐约看到几撮颓废的男生，踢着啤酒瓶盖儿往回走。顾骜自忖《人人日报》刊出他的论战章，也是今天才发生的事儿。而北师大这种地方的学生，尤其是女生，或许不会太关心时政。所以，自己应该不会遭到陌生人围观，最多是相熟的同学会过来祝贺一下。再说了，报纸的章只有署名，又没作者照片，陌生人也不知道谁是谁。然而他错了，一群目光像饿狼一样绿幽幽的女生，早伺服在侧，看他刚有下场的趋势，有足足七八个围了来。……徐梦柔和任雨琴是典型的艺女青年，北师大学院的大一新生，此刻正在舞池边缘暗观察。两人自忖在系里也算美貌出众，即使面对一五的男女例，都能被几个男生争着塞小纸条。所以今天是临时听说外交学院有平安夜通宵舞会后，才结伴来蹭。一开始她们也有点胆小，约了男生一起来探险，可惜都因为没西装被劝退了。妹子们看这里不像有坏人能混进来的样子，也舍不得放弃。把学生证给保安大叔验过，又咬牙交了五毛钱入场费、换取了一张小票和一朵插花，（外校生需要交，本校生免费，算福利），两人成功进了舞场。刚开始她们还挺心疼那五毛钱，不过稍微观察了一会儿，心理平衡了。凭着入场的小票，今晚可以领取一小杯国产的鲁省红酒和小香槟，另外还有不限量供应的橘子水和北冰洋汽水儿。端红酒之后，她们一直没舍得喝，只学别人优雅地端着高脚杯摆pose。然后，两人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外交学院的男生，哪怕是在舞池里，都会选择说外语跟女伴交流！于是，外交学院本校的女生们，纷纷获得了挑选舞伴的优势。而北师大涌来的大批外语系女生，尤其是大二的学姐们，也卡了一个好位。徐梦柔和任雨琴自卑于口语太差，在女生男生多三倍的场子里，只能作萌新瑟瑟发抖状，眼睁睁看着那些不如她们漂亮的外语系学姐，抢走男伴。“当交五毛钱来喝自助饮料了！不行，我再去拿一瓶北冰洋，今晚喝够本！”徐梦柔观察了一会儿，愤懑地说。在此刻，门口传来一阵轿车的缓慢刹车声，很稳，让躲在门口的徐梦柔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小雨你快看！又有小汽车诶，不会是外宾迟到了吧。”她连忙招呼闺蜜一起偷偷围观外国人。这可是稀有动物。“外国人不会坐国产车的吧？”任雨琴看了两秒钟，敏锐地指出。“也对……不过管他呢。反正肯定是大人物，不看白不看。”徐梦柔爽利地说。今晚开小车来的人，不是外国人是部里有职务的，学生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车先下来了两个20多岁的人，正是黄勋和刘思燕，徐梦柔她们自然当是年轻老师了。不过再后面下来的，却让她们大吃一惊。“哇，这个男生好年轻……最多跟我们一样大吧？这肯定不会是部里的官员。”大多数女生都在舞池里找伴儿，或者自己跳。像徐梦柔她们这样浪费时间躲门口观望的不多，毕竟大家都不觉得这么晚了还会有新人来参加舞会。这给了她们一个机会。眼看黄勋被几个外语系的学姐搭讪了，徐梦柔一咬牙凑到顾骜面前，像自卑的拦路虎一样开口：“这位同学……能，请你跳第三、第四支舞曲吗？”顾骜一看，顿时愕然。传说清华大学男生专用的“能跟我跳第七支舞曲吗”台词，到了师大这种女汉子扎堆的地方，被美女剽窃了。“为什么是第三支开始？”他下意识反问。尽管这并不代表他已经答应了，只是好。“呶，你不是已经有两个女伴了么，我们不会插队的。”徐梦柔朝韩婷和叶纨努努嘴。顾骜脸色一冷：“不要失礼！那是老师！”一旁的任雨琴微微缩了缩脖子：“老师？这么年轻？”顾骜只能代那些冒失鬼向韩婷道歉：“韩老师别介意，外校生不认得您，瞧她们胡说八道地……”韩婷倒是非常自若，雍容大度地说：“没事儿，我还谢谢这位同学说我年轻呢。既然是众望所归，一会儿我先教你跳好了，小叶，你也在旁边学。”韩婷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命令却显得不容置疑，叶纨不经意被安排了。叶纨默不作声地走到旁边的流水吧台边，轻轻拿了一支橘子水，取了根吸管自己拧了几下，然后喝起来。旁边的徐梦柔想到自己是直接对着玻璃瓶吹的，顿时满面羞惭，连忙也偷偷拿了根吸管，学叶纨那样的西式手法拧起来。可惜她很快发现这样喝好慢，一点都不爽。徐梦柔：“小琴你说那个女老师到底多大？看着也不我们班年纪大的同学老啊。”任雨琴：“谁知道呢，要不你去偷偷问问那个喝橘子水的同学。”反正这儿也没谁人是谁，稍微大胆爽朗一些的徐梦柔，被闺蜜一怂恿，去了：“同学，刚才真是抱歉呢，我们都不会跳舞，一会儿跟您学习啊。认识一下呗，我叫徐梦柔，她叫任雨琴，都是师大学院的。”“叶纨，对外汉语。”简洁利落的回答，堪称聊天终结者。徐梦柔只能厚着脸皮强行转换话题：“能冒昧问一下，那个老师多大啊？我们刚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韩老师？她都30了。”徐梦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庆幸道：“那也不怪我们错认成学姐嘛——我们班有30岁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