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只能如此了

                本以为这首《临江仙》一出，当一举奠定自己在大明朝学界的地位。和杨慎一时瑜亮，并称为帝国词宗双壁。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世人崇拜的目光和络绎不绝前来拜望的才子佳人，甚至是挑战。可是事情过去都好几个月了，却没有任何动静。这首“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好象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点涟漪。搞得周楠不禁怀疑是不是明人的审美品味发生的改变，不喜欢这种婉约到极至的柔美凄清。后来他大约才明白了些，这词语是自己在梅二小姐所谓的“招亲”雅集所作。作为梅家的大仇人，人家可没有替自己扬名的道理。而且，县的书生们欲要讨好大美女梅二小姐，也自然不会在人面前提起这事。这样，这首可以肩“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作品被安东县化界联手封杀了。说不失望也是假话，不过周楠这人最擅长调整心态。转念一想，也好，自己肚子里记得的可用的明清诗词来来去去也那几十首，用一首少一首，自然要用到最要紧的地方。这首《临江仙》作出来没有任何动静，以后却可以再用一次，岂不美哉？周楠：“正是拙作，不堪入县尊这样的大方家之眼。”他谦虚了一句，接着道：“周楠虽然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吏员，不算是正经读书人。可在县尊治下，感念大老爷教化，逐渐明白了做人做事的道理，无时无刻不以圣人之道约束自己严行，此皆老父母之恩德。卑职有一诗献，还请县尊斧正。”封建社会，一个地方官的政绩从何而来，不外三点：赋税、教和守土。守土是治安，创造一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乐的和谐社会。太平年月，除了东南有倭寇为患，明朝其他地方大体平靖，这一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赋税，安东县积欠实在太多，对于国库的贡献根本拿不出手。那么，史知县要想捞政绩，只能从教化二字着手。教化说穿了是意识形态领域，这玩意儿是务虚，看你自己给自己脸抹金，怎么发动宣传机器为自己扬名。既然县尊你有这个需求，我周楠又有笔写得一首好诗词，自然当仁不让。看我赋诗一首把你夸成管、乐转世，不二名臣。“写得不错。”史知县打断了周楠欲要进一步讨好自己的打算，抚须缓缓道：“在方才，本官听到有人来报，王若虚大人的官船已经到了宿迁，知府已经过去迎接，大约后日能到安东县，说不好等下有传牌递到你们承发房。”“王若虚大人是谁？”史知县：“乃是朝廷吏部山东清吏司主事。”周楠一楞：“王主事远在山东，说是要十来天才到，缘何来得这么快？”史人杰：“王主事是个急性子。”其实说起来从山东到淮安不远，坐船顺着大运河南下，一天走一两百里也是很容易的事情，王主事这次来想必是为了检查安东改农为桑一事。周楠一惊：“县尊，糟糕了，归县丞去南京购买桑苗还未回来，改桑一事尚无眉目，如何能够给司看？”别说没有桑苗，算买回来，他对此事也不甚热心。实际证明这是一桩乱政，不到一年被朝廷废止。所以，他抱定的对策是一个拖字。到现在，先期改桑的人户名单和土地数目都还没有统计出来。这会王主事突然杀到，倒是不好应付。“本官也是大意，耽搁了这些天才知道这位王主事的来历。”史知县忧心忡忡：“王若虚乃是言官出身。”“言官出身？”周楠不明里。史知县解释说，这个王大人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乙榜第十六名同进士出身。式之后在刑部做过给事，换几年说不定是都察院佥事。待到熬够资历，下派到地方，那是一省巡抚，前程一片。后来因为弹劾朝大老，被下派到吏部做了主事。言官是做什么的，是给人挑错的。反正朝官员从为政为人，到衣事住行无一不可弹劾，鸡蛋里也能给你挑出骨头来。不如此，不能显示他的存在感。这个王若虚当年之所以被贬乃是干了一件叫人哭笑不得的大事，这厮也不知道脑袋里哪根筋不对，折子弹劾当朝首辅严嵩说老严每天睡觉都要用四个美少女暖床，不成体统。其实，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本是常事，这属于人家的私生活，外人也不好废话的。可这个严阁老你找女人暖床也罢了，可这些女子竟然有姑嫂和姐妹，简直是人伦颠倒。还有，你找女人找女人吧，却不碰，仅仅把人家当电热毯使用。等到背窝一热，赶走，使得妇人心生怨望，非君子治家之道，请朝廷以予惩处，以正人心。严嵩被王若虚这一弹劾，真是毕了狗了。合辙我不碰府的女子还错了，老夫都快八十的人了，算有贼心也有贼胆，可贼却没有了，真和年轻人一样雨露均粘，那不是要老命吗？于是，把这个王大人送去吏部，赶出了纪律检查官的队伍。听他说完，周楠恍然大悟。大明朝言官的厉害他是知道的，更何况这个王若虚又是个变态人物。他这次来安东核查改田为桑，史知县如何应付得下来？不但史杰人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连周楠也如有身受。周楠现在的身家性命都安全依附在史知县身，如果史杰人因为欺瞒朝廷被罢官免职，自己这个典吏也当不成。接下来，要面临梅家疯狂的报复。梅家，梅家。一想起梅家，周楠怒火攻心，道：“县尊，事情既然已经如此，小的这这手去办，先选几家大户勒令他们将秧苗拔了，改种桑苗。若有反抗者，请县尊发下拘牌，一一索拿。”对，第一个拿梅员外开刀。“混帐东西，你嫌事还不够多吗？本县今日找你可不是叫人去抓人毁苗的。”史知县呵斥道。开玩笑，这次要想应付头的检查，得县士绅一体同心欺瞒。真若激怒了士绅们，人家直接在王主事那里告刁状，把事情捅去，他史杰人可完了：“本官也是糊涂，听信了你的疯言，了这个改田为桑的折子。”周楠听得想翻白眼，好你个史杰人，当初之所以要这么干，还不是想揣摩意，想升官财。不然，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我的提议，现在却要怨天尤人，好没道理。当然这话自然不能史知县讲，周楠想了想，问：“县尊，这个王主事来安东几日？”史知县：“三日，按照王若虚的行程，他在徐州另有要务，经行安东，不克久留。”“这好办了，三天时间不长，咱们只需找些事来让他没工夫去查行。”周楠笑道：“县尊勿虑，卑职已有计较。王主事不是要看桑苗吗？咱们先搞几百亩地做做样子，引他过去看一眼。然后，领着他饮酒做乐，游戏山水，只需熬过这三日好。另外，这三日期间，不但王大人，连他的随从咱们也要派出专门的人员盯着，不能叫他们随意乱走。”“这个法子……倒可是试试，真能瞒得过去？”史知县还是担心：“不过，接待王主事一行人的事情还得准备。听人说王若虚大人乃是福建人士，当年也是有名的风流人物，诗词了得。周楠你诗词也是写得极好的，本官今日来你这里，是想让你负责应酬。”周楠这才明白史知县方才问那首《临江仙》是否是他所作的缘故，原来是让他负责陪同王主事。毕竟，明朝官员都是书生出身，平时官场应酬免不了要诗酒唱和，他既有这方面的特长，正好物尽其用。当即非常干脆地应道：“县尊放心，此事交给卑职去办。”很快，户房的师爷送过来这次接待王主事的活动经费，通共五两银子。周楠一看手头可怜巴巴的几粒散碎银子楞了半天，气得想骂娘。这才四千多块钱，想将一个央的司局级官员接待得妥帖，开什么玩笑？他本打算通过这次盛大的接待任务弄点灰色收入，现在好了，不但油水一点也无，只怕自己还有贴进去一点。这也罢了，关键是如果办砸了差事，大伙儿岂不是要一起完蛋？这个史知县还真是让人无法可说。不过，仔细一想，史杰人还真是没钱的人。他一年也二三十两银子的俸禄，又要养活衙门里的几十百把号人马，连办公所需的每一张纸都需自掏腰包。其他时候还好，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使节，衙门里也没有收复，实在无奈。管他呢，实在不行让大户凑一些好了，估计史知县也是这个意思。下来之后，周楠分别请了几个大户畅谈改桑应付级检查一事，顺便敲诈他们一些银子。无奈县的大户都知道这是鸿门宴，真去了，眼见着已经扬花的稻子都要被连根拔起。等到衙役门去请的时候，要么说主人家出远门了，要么直接派家丁打了出去。弄到后来，一说去请他们进城，衙役们都求爹爹告奶说，周师爷你还是派别人去吧，等下小人请你吃酒赔罪。淮安府乃是两淮盐场所在地，富豪、大人物车载斗量，地方势力谁背后没有站着几个朝大老，却是不好惹。周楠心郁闷，带着几个手狠的衙役去了城几家商铺，巧立收费名目，忙了一日，收获颇丰。共得棉布一匹、麻一百斤、草席二十卷、臭咸鱼干两车、在县学门口随地大小便侮辱名教的山羊两头，换得白银五两，总算凑够了接待王主事的一应开销。这一日，周楠豁出去不要脸，抓了两个不开眼的人关进大牢里，真真是威风八面。只可惜，却坐实卑贱胥吏的狗腿子的坏名声。古人没有夜生活，基本到下午四五点钟，天一黑，所有的店铺都要板关门。大街除了打更的更夫负责治安外，人花花都看不到一个。周楠忙了一整天，到天黑才弄完手头的事务。突觉腹饥饿，心叫一声：糟糕，却是错时辰，现在算要吃饭，也找不到馆子。只能回家自己去做了？周楠屋倒是有一百斤米，还有一块老丈人送给他的腊肉。一想到要自己动手做饭，却是烦恼。如果云娘进城好了，该死的梅家，老子和你们势不两立。刚回到自家院子，却看到院门是开的，里面的屋子亮着灯，有扑鼻的饭菜香味袭来。灯光摇曳，窗户纸印着一条窈窕的人影。邻居一个婆子见到周楠，笑道：“周师爷回来了，你娘子来了，下午还和老身说了半天话，真是一个乖巧的女子。”周楠大喜，谢了一声，又高声喊：“娘子，娘子，可是你来了，说好等一阵子再接你进城的，哎，你怎么不听话？”他心又是温馨又是担心，云娘选在此刻进城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