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大贤者和祭品

                杨璟和神荼终究还是在天亮之前回到了行宫，虽然感觉无论是神荼还是杨璟，都散发着一股不太一般的气质，但鹿白鱼等人终究还是安心了下来。神荼仿佛瞬间懂事了一般，对杨璟和鹿白鱼并无敌意，可对风若尘等人却警惕非常，而目光每每转移到孙二娘的身上，总不自觉地透出一股杀意！谨慎起见，杨璟便将神荼留在了自己身边，脑子里却放不下与大贤者的见面，打坐入定了一个晚上。待得天明，整个天坑都醒了过来，在山腰上往下一看，无数的洛枝人开始劳作，如同搬运着冬天存粮的蚂蚁。竹王让人送来早餐，有饭有菜，有肉有汤，但杨璟想起大贤者的话，却又有些吃不下，仿佛吃这些饭菜，就如同吃着那些洛枝人的性命骨血膏脂一般。草草结束了早餐之后，竹王便带领着杨璟等人，来到了山巅处的祖灵圣殿。因为是禁地，沿途布满了披甲执锐的洛魔卫士，到得圣殿前面，这些洛魔卫士全身披着古甲，只露出两只眼睛，一个个仿佛镇守皇陵的神将一般！这圣殿金碧辉煌，一共九层，四周有八道粗大的铁索制成的木桥，连通着天坑上面的世界，仿佛一道道天路，又仿佛囚禁和困锁着这座圣殿以及整个天坑的夜郎人。竹王的仪仗很快就从圣殿之中走出来，身披金甲的禁卫，身穿宫装的高挑洛魔宫女，虽然杨璟没见过大宋官家的排场，但竹王这样的排场着实让人震撼到无以复加。这也与杨璟等人一路走来的变化很是相符，这祖灵圣殿与天坑底部的洛枝人，果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杨璟知道，这里并非天上，因为真正的天上，是那八道铁索桥上面的世界。在杨璟看来，那天坑之上，应该就是白牛教的总舵，因为竹王是夜郎人的天，而白牛圣母，则想要成为竹王的天！竹王换上了金甲和龙袍，又让人给杨璟换上了大贤者的紫黑色衮服，连风若尘等人，都换上了华丽精美无比的宫廷服侍。这几个女子本都不是什么庸脂俗粉，身材高挑堪比洛魔族的姑娘，换上宫装之后，杨璟也是看得惊艳连连。不过竹王似乎对鹿白鱼等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带着杨璟便前往最高处的祖灵圣殿。文武百官左右排列，服侍样式古朴真拙，人人相貌俊朗，如同接受检阅一般，脸上带着无比的崇敬和虔诚。“咚！咚！咚！”龙皮大鼓和洪钟大吕的声音响彻整个天坑，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纷纷汇聚到这座山峰的山脚下。无论是洛枝人还是洛魔人，此时都知道，祖灵圣殿要打开了，他们都必须虔诚地接受祖灵的赐福！杨璟在竹王的带领下，走过一条极其漫长的神道，神道两侧是夜郎人历朝历代的王者，以及夜郎人的传世英雄。他们的雕像栩栩如生，真人大小，身上穿着的，便是生前的衣物，走过这样的神道，便仿佛从古至今，见识了夜郎人完整的发展史。杨璟和鹿白鱼等人自是惊叹不已，而竹王却面色淡定，一直带着杨璟走到了圣殿之下。那圣殿的宝座上，是夜郎人的初代竹王，是夜郎人的开国者，而这个人三头六臂，脸面上却没有五官！见得这初代夜郎王的雕像，杨璟心中不由有些嘀咕，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雕像，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然而孙二娘和鹿白鱼却脸色大变，当即跪了下来！她们的脸色有些苍白，神色充满了敬畏和虔诚，口中念念有词，竟然伏地不起！风若尘显然也被孙二娘和鹿白鱼的举动吓到了，竹王微微瞥了一眼，却并没有太大的惊讶。杨璟见得此状，陡然觉醒，他终于知道在哪里见过这雕像了！这初代夜郎王的雕像，竟然跟鹿白鱼祭拜过的五瘟神像一模一样！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孙二娘和鹿白鱼龙红燕等蛊师们，祭拜的巫蛊之灵，竟然出自于夜郎！夜郎人乃是西南的王者，是西南民族文化如何都绕不开的圣山圣地，巫蛊之术的发源已经无法追考，但夜郎人对巫蛊发展的贡献，应该是巨大的！杨璟甚至还想过，或许夜郎人曾经的强大，并不仅仅因为洛魔人的力量，说不定正是因为巫蛊的力量，才使得夜郎如此的“自大”！而当初的汉民族，或许正是因为巫蛊，才将夜郎视为邪魔，不惜让夜郎灭了国！若果如此，为了掩盖巫蛊以及其中的一些事实真相，历史被篡改，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孙二娘和鹿白鱼拜祭了雕像之后，杨璟便将她们都拉了起来，此时杨璟才看到，那雕像下面，盘膝坐着九个麻衣老人。这九个老人都已经须发皆白，就好像融入到了整个圣殿之中，老朽到稍稍动一下，就极有可能丧命一般。竹王带着杨璟往前走，鹿白鱼等人却都被金甲禁卫拦了下来。杨璟朝神荼低声道：“告诉他，我要带着你。”神荼点了点头，依照杨璟的吩咐转达了竹王，然而竹王却不屑地摆了摆手，让人卫士将神荼给隔开了。杨璟只好跟着竹王，来到了那九个老人的面前。这九个人应该是祖灵圣殿的守护者，连竹王都心生忌惮，可见这九个人才是夜郎人之中资格最老也是最高的人。竹王与这九个人交流了一通，没有神荼的翻译，杨璟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每当那些老人看着自己的时候，杨璟便朝他们点头示意。杨璟心里也在猜测，许是竹王在向他们请示，让杨璟担任新的大贤者之类的，总之既然竹王能够带他来这里，足见竹王的诚意了。然而杨璟的目光在这九个人的身上不断流转，从他们的服侍，从他们的姿态，甚至于从他们的目光之中，杨璟都感受到了极度的不安！杨璟的目光停留在了其中一名老者的鞋子上，而后又悄悄观察了其他人的鞋子，他看见他们鞋底的红泥，看到他们肩头上落着蒲公英的绒毛。杨璟瞬间便明白了过来！杨璟下意识往头顶看了一眼，很快就低下了头。竹王和那九个老人交流了之后，便带着杨璟退出了圣殿，而后用生硬的官话朝杨璟说道：“你，以后，大贤者。”杨璟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朝竹王笑了笑，朝竹王说道：“我终究是要离开的。”竹王眉头皱了皱，沉默了片刻，才对杨璟说道：“...不是现在...”杨璟也不与他多言，但见得金甲卫士很快就让诸多宫女抬来一座步辇，让杨璟坐了上去。许是见过了那雕像，鹿白鱼和孙二娘见得杨璟坐上了大贤者的宝座，心里也为杨璟高兴，但风若尘和王不留相视一眼，却没有太多的喜悦。当步辇来到众人身边之时，杨璟举手示意停了下来，而后朝风若尘等人环视了一眼，笑着道。“今儿是咱们的大日子，大家可要打起精神来了。”听得杨璟此言，众人心头顿时一紧，不过竹王并没有让他们继续交谈，而是催促步辇继续前行。出了圣殿之后，步辇抬着杨璟，卫士们护着风若尘等人，很快就从山顶上走下去。山道上满是洛魔人卫兵，周边的民居里头也走出很多洛魔人，他们跟着步辇，很快就沿着山道一路向下，经过那座行宫，却没有停下来，仍旧往下走。直到下午时分，他们终于来到了山脚的那座大祭坛上，这里应该就是宣告杨璟大贤者身份的地方了！祭坛下面早已聚集了成千上万的洛枝人，洛魔人则在竹王的身后，往山腰上延绵，足有数千人之多！那大祭坛就像山脚的分水线一般，将洛枝人和洛魔人区分开来。竹王率先走上了大祭台，张开双臂，洛魔人顿时山呼海啸，洛枝人虽然也在应和，但眼中却没有洛魔人的崇敬，只有愤怒和不甘！竹王高声宣示着什么，指着杨璟，洛魔人发出阵阵欢呼，而洛枝人却一片哗然！杨璟察觉到不对劲，扭头看时，神荼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这一路上杨璟已经隐约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从那九个老人身上看出端倪之后，杨璟便已经猜到了一些，此时见得竹王如此，杨璟才越发笃定起来！而当竹王话音落下，那山腰上的洛魔人突然分开一条道，行宫上突然响起乐声，白色的花瓣从山腰上洒落下来，形成花雨，一座白色的圣辇顿时从行宫之中被抬出来！“是天香圣女！”杨璟早有所料，然而风若尘等人却吃惊不小，虽然适才杨璟已经提醒过他们，或许今日是“大喜之日”，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但他们如何都没想到，出现了竟然是天香圣女！风若尘等人的兵刃早已让竹王的人取走，眼下大家都是手无寸铁，见得此状，风若尘刚要动手，身后的洛魔卫士已经将刀刃都架在了他们的脖颈上！杨璟起初以为竹王想让自己当大贤者，帮助他收拢洛枝人的声望，但事实上杨璟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作用。对于竹王这样的人而言，天香圣女已经是大贤者，若改弦更张，无异于公然对白牛教叫板作对。试问竹王又怎么可能这么做！如今杨璟总算是明白过来，竹王之所以故弄玄虚，给他穿上这般华丽的衮服，让九个老头儿做戏，这一切虽然也是为了洛枝人的人心，但方式却不是杨璟所想的那样。他并不是让杨璟当大贤者，而是要让杨璟等人当祭品！他不想收买洛枝人的民心，他想要杀鸡儆猴！既然杨璟懂得大贤者的歌谣，既然洛枝人都以为杨璟才是真正的大贤者，那么他就让天香圣女来见证，在所有洛枝人的面前，处决杨璟，用杨璟的鲜血，来祭奠祖灵！这么做非但能够震慑洛枝人，还能够巴结天香圣女，他需要的不是民心，他需要的是复国的力量！而他也并不需要洛枝人的支持，他只需要他们的敬畏！此时杨璟终于明白，为何大贤者教他唱歌之前，跟他说过的那句话。“只有大贤者才懂得唱的歌，能救你，也能救吾等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