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那日

        坠落断崖，何以变成激流勇进，因二人对于沈老板身上的吊诡有所了解，没什么好惊奇的。
大体来讲，就是在最后关头，沈老板必然对即将砸地的车身施加了外力，系把往下坠落的力，强行引导成了贴地前冲......
至于沈老板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法、什么姿势，对尤劲与李凝思来讲，实在不重要。
眼前的现实是：这要命的一幕过后，车内二人既没真的送命，也没能引发期待中的异变。
在车头灯的照射范围下，可以看出，此时落在的地面所在，是一片半废弃的停车场。
两个人，这一刻都直愣愣地望着正前方一排积满灰尘的僵尸车，像傻了一样。
尤劲那只被李凝思抓牢在心口的手，已被女孩下意识间抠得渗血，他却依然像是没有知觉似的。
哪怕驾驶侧的车窗开始被咚咚连敲，他照样还是无甚反应。
如此干耗了近一分钟，忽而乓得一声！
车窗，被一掌拍爆。
这下，两人才将将解除卡顿，以并不顺畅的动作，把脸慢慢转向左侧。
爆裂车窗外，站着的，当然是沈老板。
见二人终于看过来，他稍稍俯身，两手支在已然没有玻璃的窗沿上，又对着二人分别看了一会......
“车子往下掉的时候，我又确认了一下......”终于开口时，沈老板的嗓音很是干涩，“尤老板身上，确实再次发散出了一阵的波动......而这小姑娘......”
话至此处，沈老板摇摇头：“生死一线的关头，都没任何异样......只能讲，她是再也变不出戏法了......”
即便仍在惊魂未定中，尤劲也听得懂沈老板此时的话，且即刻明白了方才那一出的用意。
先前，沈老板说过，无所谓二人“尽不尽力”，只看他们“想不想死”。
想来，方才那一出吓死人的激流勇进，便是试验“想不想死”的手段。
尤劲搞出今夜这一出，搏的是：李凝思其实还有能力触发异变，却因某种理由，内心不愿配合。
虽说，对这时光倒流的成因仅是一知半解，尤劲总归知道：想要变出这戏法，须要二人都诚心情愿。
如今的李凝思，尤劲已然看不透。
所以，他根本无心去做更多沟通，去真正排除可能导致女孩不配合的因素。
为既能恐吓到女孩不得不从，又不至于真的造成实质伤害，他才选了今夜的手段。
诚然，若是按照原计划，“想不想死”的选择题，本该由尤劲本人出给李凝思选。
问题是，他自己的恐吓戏，演砸了。
此刻，经历了沈老板亲手奉上的惊险一幕，于惊魂初定间，尤劲亦明白：这是沈老板，在给先前演砸的戏做一次亡羊补牢的救场。
非要搞出这么个生死一线的桥段，系尤劲昨夜与沈老板探讨得出的想法。
动机，当然就是防着李凝思表面顺从，内心抵制。
毕竟，无论李凝思心中有什么抵制的理由，也不至于坚决到宁死不屈的程度。
眼前，如此刺激之下，且未发生异变......何况，观察李凝思的前后反应，尤劲即便持有防着女孩依然在演戏的心结，亦不认为其能演到这个份上。
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
尤劲脸上的不甘，则慢慢褪色，褪得什么表情都不再有。
支在窗口的沈老板，这时直起身子，而后转身慢慢地迈步离去。
沈老板那瘦而不弱的修长身材，本是很符合现代审美。
非要说美中不足，便是他习惯将肩膀微微扛起，使得视觉效果上，稍有驼背。
再看此时他的离去背影，已不仅仅是稍有些驼，而是佝偻。
“本来，都死心了......被你撩拨得又想试试，却还是......”
渐行渐远间，他这抱怨内容的话语，听来有些变调，好像是在忍俊不禁......可看那黯然的背影，任谁都知道，这绝不是笑腔。
尤劲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本就像在风中哆嗦的残烛小火一般，再到此刻，则随着沈老板这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彻底熄灭。
找上沈老板时的心态，好比有些绝症病人家属在医院宣告无解后，再去找寻个摆弄古怪偏方的江湖郎中一般。
现在，连江湖郎中都摇头了......
尤劲就静静地望着沈老板背影消失的那片暗处，长久不语。
直到数分钟后，身边终于传来一声：“你爸爸的事......真的对不起......”
听到说话的第一时间，尤劲忽然意识到了手背上的疼痛。
他猛一挣扎抽回手，却将手背拉出了几条深深的血痕。
转头间，眼看女孩确是一脸歉意想要再说什么，尤劲赶紧摆手制止：“这件事，其实不能怪你，本来，就是我自己不好......反正，你也确实尽过力了......我，实在不能再怪你什么......”
李凝思轻声问道：“你......这算是在安慰我？”
“都这样了，我还哪有心情安慰你......之前跟你纠结这个，我只是在向你施加压力，想让你在歉疚中，帮我再倒转一次时间......”
说到这里，尤劲一声惨笑，重新把脸转向窗外：“我爸的事情，要说罪魁祸首，那就是我本人。之后想要改变结果，也仅仅是为了能够逃避这份罪孽罢了......”
“但终究是我......”
“你所做的，确实是个诱因。但若没有前一次的倒退时间，我爸，早在2002年，什么福都没享过，就走了......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一起造出的异变，其实是让他多活......”
话至此处，尤劲实在讲不下去。
他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却像是个初次学抽烟的傻小子一样，好一阵猛咳。
良久过后，顺过气来的他，仍是继续望着窗外：“这些话，也不是安慰你。非要说是安慰，只能说，是在安慰我自己。”
又沉默一阵，还是尤劲先开了口：“今晚的事，我很想说一声对不起......但又不知为什么，对你道歉的话，我是怎么都讲不出口。”
这话，似乎刺激到了李凝思。
她的状态，本是默然到甚至有些卑微，此时说出的话，尽管依然小声，却明显有些不忿：“是，直到现在，你都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听出语调变化的尤劲，眉头不禁一皱：“今晚，是我的手段不妥，但是......”
“我不跟你计较今晚！”李凝思的嗓门忽然大了起来，“反正，你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
生死相逼过后，尤劲对李凝思，当然持有歉疚之心。
但是，这也是他心情极差的当口。
李凝思那勃然间吵架似的调调，顿时就将尤劲呛出了火：“之前，我做错什么了？作为你的道具，还不够尽责？！”
“道具”二字，属实是触到了李凝思的愧疚点，让她当场便熄火低头。
片刻后，她再出口的话，重新变得小声起来：“前面，我们商量回到什么时间点......你知道，我为什么选那一天吗？”
尤劲明显是不太适应这忽高忽低的节奏，照样用着吵架似的语气：“我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李凝思也被引导回了吵架模式，“你在那天重逢了谁，不知道？！”
其实，先前尚在崖口之上时，话头也扯至过此处......
而此刻，“重逢”两字，则如同一剂效用奇佳的药引，令得尤劲连疑惑的表情都没来得及露出，脑中便轰地炸出了李凝思质问的答案：谢芊芊！
接着，一句未经大脑的话，从尤劲嘴里脱出：“你......怎么知道她？”
“我就是知道！”吼完这句，李凝思忽然泣不成声，“反正......反正就从那天开始，你就样样事情开始和我明着作对......反正你......”
后面的哭诉，十分断续。
但是，其中意思还是很明白：自从与谢芊芊重逢，尤劲就好像在感情世界有了第二选择，亦导致“有了后路”的他，从此不再像过去一样依顺李凝思......
尤劲于目瞪口呆间，傻傻听着女孩的哭诉......越听，他越觉得冤枉。
毕竟，他真正有意重新亲近谢芊芊，根本已是同李凝思决裂之后的事情......什么因为重逢谢芊芊，便开始不拿李凝思当回事，完全不存在。
回顾间，他甚至还特意细想了一下，重逢谢芊芊那日之后，自己有无在下意识间冷落过李凝思......
自问无甚不妥的同时，也得出了一个很让人无奈的事实：他与李凝思之间，所有大的矛盾，确实都是在那天之后。
一时间，尤劲都有点想哭了：“只是凑巧重逢，也没想再和她发生什么......”
“你还......没想......”李凝思猛地瞪向尤劲，恶狠狠地压下泣意，又吼道，“把她招进你的公司！又是叫人特别关照，又是离谱的高薪！除了把她带在自己身边，能照顾的，你都照顾了！”
当初为谢芊芊所做的这些，尤劲的动机其实很纯粹：作为重来以后不再结缘的补偿。
但是，他终究知道，此事不能漏到李凝思耳中。
否则，他做这一连串所谓的“补偿”时，没必要低调到鬼鬼祟祟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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