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小

        怀着一种亲切又好笑的心态，尤劲检视了一遍自己从头到脚的行头。
劳力士手表和范思哲皮带，如今看来都是假得不能再假的那种。
不过，他也依稀记得，90年代戴真货奢侈品的人，才是凤毛麟角。
这个年代，夜间去到娱乐场所，各人都心知对方一身假货，却也互相心照不宣。
这种符合时代的陋像，且让尤劲没有太过鄙视自己。
衣鞋裤，本来也就是杂牌，谈不上真假。
打火机，能确定是真的。
手机的真假不用怀疑，那一年，还没有山寨工厂造得出假货。
即便如今看来很是掉价，可按99年的眼光，这一身行头还是很走得出去的。
尤劲自嘲地叹了口气，手沾些水，将过于蓬松的头发压服帖了些，才离开了洗手间。
走廊上，罗笑潇、也就是小小，居然还等在那里。
曾经错过李凝思，小小只是因素之一，问题的根源，还是尤劲自己的退缩。
此番，尤劲成功了，方才复杂的情绪，这会也已平静。
因而，尤劲没有再次无视小小，看着小小那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样子，尤劲冲其点了点头。
小小立时露出了欣喜的样子：“劲哥，我不知道你是想约李凝思，我不是故意......”
尤劲摆摆手，作出了不必介意的样子。但他也没打算再和小小多说什么，不停脚地朝着包厢方向走去。
只是，在掠过小小身边三五步后，尤劲的瞳孔猛地一缩！
而后，他突然回过头去，直勾勾地盯着小小，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叫我什么？！”
小小被尤劲质问似的样子镇住了，愣了片刻，他才有些畏缩地回道：“劲......劲哥啊......”
看着尤劲的脸色越来越冷，小小犹豫了一下，又解释道：“刚才叫你夜猫，你不太......所以......我才叫你劲哥......”
尤劲，确实比小小大几个月。
那时，也正是香港黑帮片风行的时代。男生之间学着电影里那样，在名字后面加个“哥”字来称呼对方，即便算不上尊称，也不至于被质问。
让尤劲在意的是，在这“重来一遍”之前，小小原本是一直叫他夜猫......后来，是尤劲自己提出让小小改口，小小才改称其“劲哥”的。
现在，为什么他主动改口了？
尤劲的神情，渐渐变得复杂：“小小，你是怎么想起来叫我劲哥的？”
小小一愣：“这个叫法，很怪？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尤劲的满腹狐疑，被小小的反问打消了一些。
确实，“劲哥”这个叫法并不特别，也有人初识不久后就自说自话地这么叫他。
尤劲收起逼视的目光，嗤笑了一声：“连名带姓地叫就可以了，同学之间，什么哥不哥的。”
说着，尤劲扭头再次去往包厢那边。
可就在这时，他的手腕，被追过来的小小抓住了。
尤劲低头看看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再看向小小时，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尤劲此番不待见小小，并非只是因为小小曾经搅黄了一次、并差点再度搅黄他向李凝思的邀约。
真正的原因，是这个小小，正是“重来一遍”之前，于2008年对尤劲釜底抽薪的那个赌徒挚友。
对于“曾经”害得自己一败涂地的人，尤劲又怎么可能给出好脸色来。
“松手。”此时说这两字时能不带出怒意，尤劲已经觉得自己很有涵养了。
“不是......劲哥......我就是想留你个电话号码，想着以后有事联系起来方便些......”
尤劲与罗笑潇，初中时期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而在99年的同学会，比其他初中同学更早接触社会的尤劲，引起了小小的注意。
当初，小小搅黄了尤劲对李凝思的邀约后，自来熟地向尤劲示好寒暄。
至于示好的原因，是小小在高中经常被人欺负，他觉得看起来像是“外面混的”尤劲，或许能为自己出头。
当初，小小也在寒暄了没几句后，就要了尤劲的电话号码。那时的尤劲，则爽快地与其交换了电话号码。
这会，尤劲又看了看小小抓着自己的手，冷冷道：“方便联系？”
小小诚恳地点了点头：“是。”
“你我，为什么要联系？”
小小被一呛，再度愣住......良久之后，才喃喃道：“劲哥，我之前得罪过你什么的话，你直说，我给你道歉……”
尤劲心说：你何止得罪我……你是差点害死我！
可是，这话从何说起呢？
就连是“你在未来坑了我”还是“你曾经坑了我”这两种说法，尤劲都不知该挑哪一种。
错乱间，尤劲想着，索性先来确定一下这“重来一遍”到底是什么环境。
“今年，是几几年？”
尤劲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搞得小小莫名其妙。
可迎着尤劲的逼视，小小还是答道：“1999年。”
“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应该，就是两年前的中考。”
“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两个人话都几乎没说过，又谈何发生什么事。
小小，不明就里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你刚才问有没有得罪过我，是什么意思？”尤劲话里的质问意味，又明显了起来。
“夜猫......夜猫这个叫法......好像最早就是我叫出来的......”
“啊？”
其实，尤劲这声“啊”，是对这个答案的意外。
但他现在的神情和语气，使得小小觉得是在问罪。
于是，小小挠着头红着脸，轻声回道：“是......是我叫出来的......我对不起......”
小小和尤劲，并不住一个小区。
只是，早年尤劲为躲避父亲的唠叨夜间外出时，曾被父母在自家小区的花园中捉回去了几次。
所以到后来，尤劲干脆就躲往邻近的其他小区了。
小小所住的小区，是周边小区中环境最好的，因而尤劲夜游时，经常选择小小的小区花园。
小小的家，又正好对着花园。
数次于晚间看到并不算是邻居的尤劲出没在自己的小区，小小叫尤劲“夜猫”，顺理成章。
不过，初中时的绰号问题，尤劲早已无所谓了。
推敲先前几句问答，小小的回话合情合理，尤劲继续问道：“你从刚才开始一直缠着我，就是为了什么夜猫不夜猫的事情道歉？”
小小尴尬地陪笑道：“这......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我看劲哥好像混得不错，想交个朋友。”
“你看劲哥混得不错？”尤劲冷笑一声，“你看走眼了，劲哥不是混的。”
通过这些话，尤劲对自己这“重来一遍”的状态，也算是心里有数了。
至少从目前看来，只有他自己，是带着2018年的意识，回到了1999年。
“松手。”问完自己想问的，尤劲不愿再和小小纠缠下去了。
小小稍稍放松了对尤劲的抓握，却仍是不肯松开：“劲哥的手机号码......”
尤劲冷冷地盯着小小，看着小小那恳切的眼神许久，终于叹了口气......
他掏出腰间手机，交到了小小手中，看着小小用它拨了自己的手机，而后又赶紧输入保存进了通讯录。
没等小小输入完，尤劲已一把抽回了手机，独自推门进入了包厢。
一进包厢，就见李凝思迎了过来，尤劲几乎又要流露出幸福的傻笑。
但是，李凝思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尤劲的表情僵住了：“姜耀琦他们，说一起去吃小肥羊，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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