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吧（10）

    这是一封举报信。
    举报者的名字叫尹馨，正是他们熟悉的那位黑西装女人。
    这感觉其实有些微妙。
    似乎黑西装女人拥有了名字之后，就不再只是一个NPC，而变成了像他们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拿玫：“原来是熟人啊。”
    出于关爱熟人的心理，她耐着性子，将这封长长长长长的举报信读了一遍。
    然后她沉默了：“太惨了。”
    路显扬：“……谁跟你是熟人？？”
    拿玫唏嘘道：“我还以为陈佳良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尹馨比他更惨。”
    尹馨举报的正是这家公司。
    作为运营主管，她被恶意辞退。原因是在一次例行体检中，她被意外发现了从前的乳腺癌病史——即使尹馨反复强调，自己早已经康复。
    又由于公司的大肆宣传，丈夫也趁此机会，提出与她离婚。理由是：她没有生育能力。
    没错，因为在接受化疗时损伤了卵巢，尹馨早已丧失了生育能力。
    最为致命的是……在与丈夫摊牌时，她发现对方早已出轨，甚至还有了私生子；但丈夫反而还理直气壮地责怪起她来。
    写下这封举报信的时候，她已经一无所有。
    事业、婚姻、家庭，所有在前四十年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东西……人生的全部信仰，都在此时付之一炬。
    “太惨了！”拿玫说，“男默女泪！！难怪之前看到她的眼睛一直都那么红，我应该给她递纸巾的。”
    路显扬：“？？？递纸巾什么鬼？”
    拿玫还在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最气人的是，明明她连乳腺癌都治好了啊！！”
    尹馨本该是一个坚强的、能够战胜病魔的女人。
    却依然输给了这个社会的恶意。
    “垃圾公司！！”她继续骂道，“狗老板！！”
    “……”路显扬试图把话题拉回来，“所以尹馨自杀有两个原因。不光是因为她很惨，也因为这封举报信。如果写信没用的话，更极端的方式只能是自杀了。”
    他突然又停了下来。
    “等等，她是在电梯里自杀的——还记得电梯上的广告吗？”
    拿玫：“连连看？一起来找茬？”
    路显扬：“？？？”
    他咬牙切齿地说：“是当时在电梯里，尹馨的脸出现在了整形广告、招聘广告和人流广告里。”
    这些广告无疑都是有寓意的。
    整形广告——丈夫嫌弃她人老珠黄。
    人流广告——丈夫因为她没有生育能力，和别人生了孩子。
    招聘广告——她想必也尝试过寻找新工作。但一名被辞退过的中年女性，还有癌症病史……这样的简历多半也只能石沉大海。
    他总结道：“所以，跳楼的程序员是死于办公室霸凌，而在电梯里割喉的女强人尹馨则是由于职场歧视。”
    “——可是，这和苏茜有什么关系呢？”他再次困惑地高举起了手中的举报信。
    不知为何，他觉得手中这张薄薄的纸实在是沉甸甸地重，一只手简直都要拿不动了。
    然后他发现……
    信上的尹馨赫然双目圆睁。
    血红的眼睛如铜铃一般凸了出来，死死地盯着自己。
    路显扬手一抖，忙不迭地将这封信塞回到拿玫手里。
    拿玫：“？干嘛？”
    她随便扫了一眼。
    尹馨闭着眼睛，嘴角微勾，看起来十分安详。
    路显扬毫无求生欲地说：“没什么。”
    拿玫：“不太对吧。照你的话说，尹馨自杀是为了寻求关注，那她干嘛要在电梯里自杀？闭路电视删一删，找个保洁阿姨擦一擦，谁知道里面死过人啊。这不是白死了吗？”
    “？？？”路显扬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完美推理一下子就不攻自破，他大怒道，“不许杠！！”
    拿玫无辜地看着他。
    她灵机一动，又把Valis拎了出来：“你说是不是？你之前有被叫过来清理电梯吗？哈喽？”
    Valis露出歉意的一笑：“抱歉，这并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拿玫冷笑一声：“是吗，那你需要考虑一下提升自己的职业技能水平了。电梯修理工虽然是技术性工种，但是竞争也很激烈呢。”
    Valis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会考虑的。”
    拿玫：“三天之内交一份职业生涯规划书给我。”
    路显扬：“？？？你们在说什么？？？”
    他感觉自己快要不认识“职业规划”这四个字了。
    但拿玫刚才说的话却反复地在路显扬的脑中回响。
    “自杀是为了寻求关注……”
    “那不是白死了吗……”
    他眼睛一亮：“你说得对，尹馨的自杀方式确实不太能够吸引……别人的关注。”
    他们无从得知尹馨自杀的那一天，电梯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她是蓄意在电梯里自杀，以报复这个公司，于是她的怨念就留在了电梯里。但也有可能只是坐电梯的她偶然看到那些广告，一瞬间情绪失控……
    就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鲜血喷涌出来，染红了那座金属盒子。
    路显扬接着道：“但是，后来的人呢？上吊，跳楼，这些都足够有噱头了吧？不如说，这些死法越来越夸张、越来越能够博眼球……就好像是，他们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学习。”
    拿玫：“鬼还要学习？？这么上进的吗？？”
    路显扬：假装没听到。
    他继续指着打印机说：“这封举报信末尾的署名日期，恰好就是陈佳良死前的两周。
    “如果是七天循环的话，那么这个顺序无疑就是——”
    “尹馨，苏茜和陈佳良。”
    万祺接了下去。
    她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苏茜肯定已经死了，而且就是死于上吊。刚才我们在这个房间里……看到有个女人……挂在墙上……”
    她的嘴唇颤抖得不行，整个人都形容枯槁，脸色也灰白得可怕。
    路显扬：“那么苏茜是为什么会自杀呢？”
    拿玫：“你在明知故问？你不能想象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实习生在职场会遇到些什么吗？”
    路显扬无言以对：“……好像有道理。”
    思路好像又陷入了瓶颈。
    突然间——
    “嘎吱”一声。
    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拧动这间打印室的门。
    这声音犹如是平地惊雷，在众人的耳边直接炸开。
    所有人都惊得后退了一步，十分僵硬地扭头看向门口。
    这个时间，还会有谁在门外？
    拿玫：“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剩下的人一脸惊恐地转头看向她。
    拿玫指了指头顶：“KTV的尸体没有了。”
    他们的头顶空空如也。
    连那根摇摇晃晃的、粗大的麻绳都不复存在。
    拿玫又指了指打印机：“举报信也没有了。”
    打印机同样被清理得很干净。无数张雪花片般的纸都在一瞬间消失。
    但是……
    墙上的影子却并没有散去。
    被吊起的双脚，还在一左一右地摇晃着。
    路显扬试探地伸出手去。
    在原本该是KTV尸体的地方，他只抓到了一片空气。
    他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的视线又转回到了墙上——
    他的手分明碰到了一具摇晃的身体。
    *
    门开了。
    一张熟悉的脸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是已经死去的KTV。
    摇晃的阴影恰好落在他的脸上。
    但他浑然不觉。
    万祺激动地张开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声音就僵硬在她的喉咙里。
    因为他的身后正是……
    她自己。
    两人看起来都十分胆怯，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知道是不是该进来。
    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个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万祺紧紧握着KTV的手臂，两人开始往里面走。
    “时间……重置了吗？”路显扬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万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忍不住尖叫道：“不要！！不要进来！！！”
    但是面前的两人却并没有听到。
    他们当然也不可能听到。
    这是已经发生过了的事情。
    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轨迹向前。
    打印机又发出了枯燥而沉闷的“哒哒哒”声。
    “开始打印。”“打印完毕。”
    万祺低下头，用力捂住了脸。
    从她的胸腔里爆发出了枯萎而绝望的哭声。这凄惨的声音在狭窄的打印室里回荡着。
    这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她不忍心亲眼看到同伴再死一次。
    拿玫也顺势低下了头，结果却发现……从打印机内出来的内容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
    似乎是某些一来一往的聊天记录。
    “打印出来的不是举报信啊。”她提醒道。
    循环之中出现了变数，这无疑会是重要的线索。但路显扬根本无心去看。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这个时候……苏茜是不是该出现了……”他十分僵硬地说。
    “是啊，她就趴在墙上看着你呢。”拿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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