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详情

                “鬼子是在二十八号天刚亮时开始进攻的。”刀疤营长讲道。他仍穿着二十九军的灰布军装，戴得端端正正的军帽下可以看出裹在头的绷带已经凝结了的血迹，只是脸色过于苍白，那道刀疤显得越发刺眼。“鬼子在火力很厉害，天有飞机轰炸。地有大口径的山炮，装甲车。鬼子兵也很凶，弟兄们的伤亡很大，虽然都在和鬼子拼命，但有的整个团都还是被打残了。”刀疤营长尽量把战斗说得简明扼要一些，尽管那战斗相当惨烈。因为他知道霍家人，希望听到的是霍远的事情。伤疤营长坐在客厅的主座，本来他不想坐，但在宋子君的坚持下，只能坐下了。身后站着他新的勤务兵，学生兵吴鸿羽。吴鸿羽是因为和他一起冲锋时的士兵里，唯一幸存的一个才成为他的勤务兵的。宋子君坐在对面，眼帘低垂，手里依旧捻着佛珠，霍小山慕容沛李嫂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咱们的整个防守阵地崩溃了，接到命令向后撤退。我和旅长一开始是坐车回去的，后来因为路太窄，被人堵住了，我和旅长下车往前走想把队伍再组织起来。敌机轰炸太厉害，也没有弄成。等后来我们走到大红门的时候，遇到了鬼子的伏击。”刀疤营长讲到这里时，霍小山的腰板挺得更直了，身体不自主地向前倾倾，而宋子君手的佛珠也捻得慢了些。“鬼子有机枪，有掷弹筒，火力很猛。而咱们一方被堵在一片开阔地，还有很多本来是去****的老百姓。旅长举枪组织我们反击，引起了鬼子的注意。我们让旅长先撤到后面去，但旅长不肯，他要领着我们打开通道，把弟兄们和老百姓带出去。结果，结果，鬼子的机枪发疯似的往旅长这面扫射，旅长弹了……”刀疤营长神态一片黯然，显然是因为没有保护好霍远而深深自责。“我看这样不行，带领弟兄们冲锋，哦，那时我们有几挺机关枪也响了起来，压制了一下敌人火力。等我们冲锋打掉鬼子挡住的几挺机枪时，跟我一起向前冲的兄弟只有他自己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的吴鸿羽。“回来时，旅长已经，已经快不行了。”刀疤营长的头垂得更低了。霍远受伤的情况他说的也很简略，但是具体情况他怎么可能跟旅长夫人和少爷细说呢？他还清楚的记得，再见到霍远时，霍远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地也是一片血渍，了很多发子弹，已经搞不清弹孔在哪里了，原本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已经气若游丝了。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墙的挂钟发出嗒嗒的声响。“我爹留下什么话了吗？”过了许久，霍小山才开口问道。“旅长最后对我说‘你这样打鬼子是不行的，告诉小山：光凭大刀片是赢不了鬼子的’”然后旅长……”屋子里又沉寂了下来。刀疤营长霍地站起身来，头垂得却更低了。“属下无能，没能抢回旅长……”刀疤营长嚅嚅地说道，如果此时他眼前的地面有缝，他一定会钻进去！宋子君站起身，眼帘低垂，只是胸口起伏的剧烈了起来，她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走到了屋西墙供着的佛像前，跪到了蒲团，开始默念佛号，只是手的念珠捻得平素快了许多。“不过，我带回了旅长的几件随身遗物。”刀疤营长接过吴鸿羽递过来的一个小布包，打开后平摊在桌，里面有三样物事，一只勃朗宁手枪，一块间嵌着子弹头的银元，一张被血染红了的照片。“手枪是旅长的佩枪，他临终时是用这把手枪打鬼子的，这块银元和照片是放在旅长贴胸的口袋里的。”霍小山慢慢伸手拿起那块银元，眼睛里一片湿润，因为他知道这块银元是自己刚到tj时给老爹霍远的那块，老爹还开玩笑说养了儿子这么多年，终于看到回头钱了。爹一直把这块银元放到胸口的兜里，可见他总是在惦记着自己。霍小山睹物思人，焉能不伤心？不对啊，霍小山猛然醒悟，这银元挡住了鬼子射向爹胸口的子弹，证明爹当时没有受致命伤啊，难道这说明爹是枪太多，流血过多才……的吗？小鬼子，我不杀光你们，此恨难消！霍小山难掩心愤恨，伸手便要往那桌子一拍，如果这一掌落实了，估计这张红松木的桌子也要趴架了。可霍小山的巴掌落到一半的时候，手却停下了，因为他手的下方，自己娘的手正微颤着拿起桌的那张照片，不知何时，慕容沛已经走回到桌子前。这是一张黑白照片，但在这个时代能照一张相可不是普通百姓能享受得到的。照片还有血迹的斑点，但那血迹却难掩照片那个少女的美丽，细眉弯弯，杏眼微笑，那份青春端庄与静让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都静了下来。霍小山愤怒的情绪被娘亲子君的一个动作打断了，他知道，这是娘年轻的时候啊，娘（阿姨）年轻时真漂亮！纵因霍远之逝悲伤愤怒之余，霍小山和慕容沛内心也在同时感叹着。宋子君此时的手微颤着，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照片。目光从那照片缓缓挪向了挂在墙霍远的遗像，两滴大大的泪珠从泪窝涌出，顺着脸庞滚落了下来。一时间，屋内所有的人觉得眼前并不是一个年女人，分明是照片里那个清纯可爱的少女在哭泣。宋子君不再顾忌什么，只是如同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女孩儿，任由泪珠大把把地滑落，哭泣却无声，只是两个肩膀抖动的厉害。慕容沛站起身来掏出手帕靠近身去，却被李嫂止住了。因为这里最了解宋子君的也只有李嫂了，只有她知道小姐痛痛快快地哭过了，也没事了。当年老爷（宋子君的父亲）去世时，小姐也是这么哭的。良久，宋子君才止住了哭泣，依然不吭声，却把桌霍远的遗物一鼓脑都收了起来，放到了霍远的遗像前。自己则又跪在蒲团，手捻佛珠开始念佛。李姐冲所有的人一使眼色，在前面带路，把众人领出了屋，引到与客厅相邻的侧室里。霍小山已经从刚才的几近失控的愤怒冷静下来。他想起了刀疤转述的老爹的遗言，光凭白刃战是打不赢鬼子的。于是他开始仔细询问刀疤营长在南苑战斗双方军队的表现。提起打仗，刀疤营长也恢复了常态，说道：“依我看南苑之战不同于喜峰口抗战主要原因是地形变了，在喜峰口，那里是丘陵山区，有长城，有关隘。虽然我军在炮火也处于劣势，但是当敌人炮击时，我方可以躲于峰峦幽蔽处。”他拿起桌子的两个茶杯，在桌摆好，权当作山峰，“等到敌人攻到近前时，我军士兵手提大刀蜂拥而出，与敌进行白刃战。仅凭白刃战，咱二十九军还是要略强于鬼子的，哪怕只是凭借人数的优势，在白刃战与敌人一命换一命，哪怕两命换一命，最后战败的肯定是鬼子。因为鬼子没有咱国人多，但在南苑之战，我方无险可守，敌人火力的优势得到充份发挥。”他把两个杯子拿到一边，接着说道：“加备战仓猝，不论是新参军的学生兵，还是参加过喜峰口抗战的老兵，在日军猛烈炮火的无差别打击下，没等和敌人白刃战已经损失惨重了。更何况日军士兵的枪法，弹药储备，战术意识都要强于我，等鬼子攻到我们近前，双方开始白刃战的时候，我们可以拼掉鬼子的一次进攻，两次进攻，但第三次第四次进攻呢。我们的部队那时已经被打残了，已经不能和鬼子做战了，我们只能撤退。而鬼子的行军机动能力也很强，有摩托车有汽车运兵，有时他们走曲线道路我们走直线还快，于是我们又会遭到鬼子的伏击……”讲到这里，本是口若悬河的刀疤营长不说了，显然是提到了伏击战，这又戳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痛处。过了一会儿，一直只是当听众的慕容沛小声问道：“我们没有大炮吗?”刀疤营长苦笑一声：“我们哪有大炮，我们有的顶多也是迫击炮。口径太小，对敌人的山炮重炮根本构不成威胁。可算是迫击炮，也是不够用的，在喜峰口抗战时，有一回眼见鬼子冲到了炮程里，于是我方开始打炮。我当时在旁边数着，一发炮弹落到敌群里没响，两发没响，三发还没响。”“那，第四发，第五发总响了吧。”霍小山也插口问道。“第四发第五？”刀疤营长抬头扫了一眼霍小山和慕容沛。“是第十四发呀，是第十四发炮弹才炸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