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银月（下）

                莫七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四周的景色每隔一会儿就会改变。有时候是满月覆盖的盆地，有时候是细雨交织的竹林，还有身边这个一直对自己释放无限温柔的奇异的女人。如果不是在死境，恐怕他不会相信世上还会有这种离奇的事情。“这些景色你都确实见过么？”莫七侧头问身边的美人，此刻景色又变成了花海，四周盛开着无数姹紫嫣红的花朵，将他们两人吞没。“没有啊！不过我可以从每一个被我引入死境的人的记忆中看到。这些人虽然都是一些不容于世，或者已经悲观失望，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底记忆中都留存了一处最美的景色。即使是最残忍凶恶的人。”银月躺在花瓣上，双臂张开，清灵美艳的面容才是这花中之魁。“那我的呢？”莫七好奇地问道，“我的记忆里最美的景色是什么？”银月忽然睇了他一眼，“你自己不清楚吗？”莫七搔搔头，“我见过的地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要说最美的景色，还真是一时想不出来……”银月叹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意味深长的道，“不是你想不起来，只是你不愿意去想而已。”莫七沉默下来，的确，自从来到死境之后，他就一直压抑自己的记忆，不让过去种种困扰着自己。但是这不代表那些会自动消失。一路走来，他从青涩的少年，成长为此刻心事重重，背负了很多的青年，时光一下子走过了六年。他已是二十一岁的人，一个不再有借口的男人。是男人就不该哭泣，不该懦弱。周围的景色悄悄地变化着。这一次，是黄昏时刻静谧的雪。一盏灯火昏黄的从屋子里投射出来，光线里，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的永不停息的飘落着。空气里是透心凉的冷和舒*。莫七看到此情此景，忽然就呆住了。他想起来在锡蓝灵院那一年冬天，雨薇神秘兮兮的让自己闭上眼睛出来，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一直期待的雪景瞬间将他淹没。他记得少女微笑的嘴角，记得她掌心的温度，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和谐最美好的。那一刻拥抱在细密的雪中，让他有过永恒的错觉。倘若时光能够倒流回到那一刻，该有多好？雪花逐渐散去，变成了弥漫的烟雾。四周是湿热的密林和寂寞的夜，篝火燃起，发出噼啪的烧灼之音。透过烟雾，天空竟然是如此的澄澈和明亮，星星都仿佛醉了。是了，是大雷泽。莫七陡然想起来，大雷泽的夜晚，他和叶馨两个人隔着篝火，也不怎么说话，那个高冷的少女蜷缩起修长双腿，将脸埋进去，那孤独的模样让他的心疼的厉害。那一刻，同样是对于莫七而言是最静谧美好的，一切都没有戳破，一切都在暗流汹涌，一切随时都可以悬崖勒马。他和她，只是彼此隔着篝火在等待。那个时候，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也许会再也不能见她了。“这就是你记忆里最美的景色。对于每个人来说，这些景色或许都不尽相同，但是对于每个人的意义来说却差不多，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啊，能够拥有记忆是多好多幸福的一件事？即使它会让你痛苦，让你难过，甚至不愿意再去回响，可是你却不知道，一个从来没有记忆，脑海一片空白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事情。”银月忽然蜷缩起双腿，在莫七眼前的篝火掩映中，将脸埋了下去。这一刻莫七心在狂跳，他知道她不是叶馨，但是他竟然无法抑制的伸出手去，悬停在她的头顶上方。就像他一直牵挂她，她遭受黑王重创，有没有好起来呢？回到殇云宫的她，是否还会继续孤独？最终，这只手还是轻轻覆盖了上去。就算是做梦，那在梦中也总算是如愿了。“影杀。”银月忽然抬头，用手覆盖住莫七的手掌，移到自己的脸颊上，用一种冰冷的同时又执着的眼神看着他，“在这个世界，你会重新开始，那些过往的种种都会与你无关。虽然我现在有些嫉妒你记忆中的女孩子，但是你现在，以后都会只属于我一个人。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人。我希望你也能将那些都忘掉。”莫七其实很想问她，你相信命中注定么？那么，命中到底注定了什么呢？注定了要分离，还是注定了要悲伤？就像他和白雨薇，和叶馨，那又算不算是命中注定呢？到现在，却是如此令人凄凉。“我明白你现在还未喜欢上我，但我会努力让你喜欢我。我也想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银月用赤裸裸毫无回避和羞涩的眼神看着莫七，这种坦荡和天真的眼神让他有一种想要逃避和躲藏的恐惧来。“你有想过，有一天出去看看世界么？真实的，不再只是你复制别人记忆的世界。想不想？”莫七目光闪动。银月的碧色眼眸也在这一刻亮了起来，然而很快就黯淡了下去，四周的景色再次变化，这次则是无休止的黑暗。“你不要做梦了，进入这里的时候我就告诉你，进来容易，出去就是不可能了。这里是死人的世界。”“你也不能出去？”莫七追问。“我只能在死境的范围任意活动，同样无法离开死境。因为一旦离开死境的庇佑，我会永远消失。”银月定定的望着莫七，“还有，你也不可以再有出去的念头，因为这是什么可怕的。进来这里就永不可能离开，是死境的法则，虽然也有过极个别的人离开过，但无一例外都从这个世界被抹去了。你和我说的那个叫牧皇笙的人，他之所以能从这里逃走，是因为有一股力量在暗中帮助他。”“力量？”莫七好奇地问道。银月点点头，“死境的力量都是由渊主操控的，包括死印池，杀戮场，还有每一祭空间的力量。但是另外还有一股力量潜藏在这里，我也曾问及，但对此渊主从来都不说。这股力量其实你也感受过，那只白鸦。”莫七的心逐渐又开始急速跳动起来。“那只白色乌鸦，究竟是什么？”“那是幻之牙神的眼线。死境有十祭，设有精首，同时精首之上还有三个牙神。平时死境的大小事物其实都有由牙神来处理的，每一位牙神都拥有一处自己的宫殿，叫做牙神殿。除了幻之牙神，还有怒之牙神和噬之牙神。其中幻之牙神最特别，从死境运转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其他两位牙神每隔一些时间都会变幻，只有他是雷打不动的。但是渊主却从来都选择漠视。尤其是他的死气，更是与这片空间格格不入。”幻之牙神，死气，白色乌鸦……这些点在莫七脑海中迅速缠绕串联起来，看来要想知道一些秘辛，这个幻之牙神是一个关键人物。“你的意思是，牧皇笙之所以能逃出死境，是受到了幻之牙神的帮助……可是，为什么幻之牙神要帮他逃走了，难道是有什么目的？”莫七疑问道。银月摇摇头，“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啊！”莫七忽然想起来什么，“狂杀对我说，这个牧皇笙刚来没多久死命线就满了，被打入渊底！那么，被打入渊底的人可以重新出来的么？渊底……究竟是什么地方？”银月这个时候面部表情极为谨慎，想了想，还是通过入脑之音告诉莫七，“那个地方是禁地，连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死命线满的人将会被打入渊底，然后永远消失，渊底在死境也是一种禁忌，不要随便提及。”莫七点点头，看来现在想要通过银月了解更深的东西也是不太可能，只有一步步朝着核心走过去了。目前的对象，就是幻之牙神。“这次的十祭杀神决在哪里进行？”莫七问道。“牙神殿，幻之牙神的地盘。”牙神殿。一团黑雾不知道从何飘来，悄无声息地侵入空旷的牙神殿。红色的巨大纱帐在夜风里轻轻扇动着，一个戴着半月形黑色面具的人犹如干尸一端坐在中心，一丝生气也没有。嘎嘎嘎嘎——忽然一阵刺耳的鸦鸣声传来，原本空无一物的纱帐顶端，密密麻麻的白色乌鸦齐声嘶鸣，这种刺耳之极的叫声在如此静谧的空间此起彼伏，令人感觉惊心动魄。一只血色的眼瞳陡然睁了开来，幻之牙神凝望着这团飘渺的黑雾，忽然用极其虔诚的姿态跪伏下来。那团黑雾更仿佛凝成一只虚无的黑手轻轻抚在他的头顶。一切都进行的如此隐秘而又安静，就连鸦鸣也在这一刻完全停止。“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一个声音从黑雾中传出，幻之牙神全身一颤，“为主人分忧，我死而无怨，不辛苦！”一声轻轻地叹息若有若无地飘来。“你在这个位置上呆的太长啦，渊主打算整顿死境，趁这次机会，你就跟我下去吧。该来的迟早会到来，就算你的白鸦能飞到世界任何角落，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幻之牙神沉默着，并无异议，只是忽然道，“主人，它回来了。”听到“它”字，那团黑雾陡然扭曲了一下，声音显然有些诧异，“确定么？”“是。只是它隐藏的很深，寄宿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体里，前些时间属下原打算带它回来，但不知道为何它却极为排斥……属下在想，是不是它还没有恢复记忆。”“带它回来！”透着命令的不容拒绝的语气忽然响起，幻之牙神全身抖了一下，将头埋的更深，“属下一定将它带回！就算是要杀了那个宿主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