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雨·葬（下）

                锡蓝灵院，悲歌岭。雨水，不知道何时开始就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没了。原本一直等待着天空放晴再举行葬礼的人们，只好在雨中进行了。清一色黑色服饰，整齐默然地伫立在一座座新铸的坟冢之前。那一块块冰冷的墓碑上，镌刻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这些名字曾经那么鲜活过，曾经那么温暖过。“此刻，我们站在这里，缅怀这些逝去的伙伴，师长，甚至是亲人……我们无法忘记他们带给我们的力量和鼓舞，无法忘却他们的音容笑貌……”范森站在庞大队伍的最前方，背身说着悼文，很多人的泪水混合着雨水，就这么任由着一遍遍洗刷自己年轻的脸庞。莫七拍了拍柳如谙的肩膀，一直倔强着的少女终于还是扑入他的怀里压抑着哭泣起来。在她身后，愁凉和林欢也都是双眼通红。“院长没有离开啊，小谙，他那么爱你，一定会在某个地方注视着你，看着你长大，他会保护你的。”莫七哽咽着，雨水打湿了他蓝色的长发，他想起院长和自己的种种，那个总是温和，循循善诱的父辈一样的身影，永远不会从心里抹去的。他永远记得院长曾经用尽一生也要呐喊出来的话。“无畏无惧！信念长存！”莫七声音不轻不重地念了出来，继而周围的十几个人一起跟着念了起来，再到后来，千人的队伍，一起高声念了出来。无畏无惧！信念长存！这让人从身体里涌出汩汩热血的口号，平添了一份悲壮的意味，但同时，由悲伤化作的力量也正在每一个人的心底高速积蓄着。范森转过身来，视线几乎都被雨水模糊了，可是他没有眨一下眼睛，也没有去抹一把脸上的水。在他身旁，歌星谣和夜隼两位长老同样如同雕塑一般。“死亡和失去并不能让我们倒下或者软弱，倒下和软弱的都只是脓包。你们是么？”范森问。“不是！”众口一词。“很好！这才是锡蓝灵院的人！从此刻开始，由我暂代院长一职，等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到，灵院将会产生历史上第四位院长！所缺的长老，会在五大殿毕业的学生中进行考核和挑选……”范森说着，模糊的视线穿过黑压压的人群，看见一处山峰之上，一道紫色的身影孤独地伫立凝望过来。他顿了一顿，又道，“孩子们，乌云并没有散去，凌天宗依旧强大并且存活。我们必须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因为不久，一场厮杀将会再次来到！如果你们不想再失去更多的朋友和珍惜的人，那你们就给我玩命地提高自己的实力吧！”“是！”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起。“好了，废话到此为止！默哀，然后给我滚回去修炼！”范森说着，纵身掠入半空，身上的雨水四溅开来，哗啦啦的犹如雨中振翅飞翔的鸟。“好一些了么？”山峰之上，范森立在那道紫衣身影的身旁，并不看他，而是和他一样远远地看着墓地。紫衣人面色苍白的吓人，双眼也深深凹陷下去，但还是能看出曾经俊美的痕迹。“我原以为我会恨他永远……”紫衣人嗫嚅着说道，声音像是从喉管里抽出来一般，几乎被雨声给淹没。“他入门比我晚，实力比我弱，却什么都做的比我好。在他来之前，我是受到所有同门仰慕的师兄，是师父的得意弟子。可是他一来，什么都变了。我所有的荣耀都被他轻易夺走。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夺回来，我不比他差！当他成为锡蓝灵院院长的时候，我气的全身发抖，但我没有放弃，我耗尽所有力气和财力，创建了与其分庭抗礼的玄风学府！”紫衣人单薄的身型微微震颤着，范森叹一口气，“紫都……”紫都长长吐了口气，整个人的面色似乎随着这口浊气的排出也变得平静起来，“可是，当他真的死掉了，我去感觉这么失落和悲伤。好像自己也随着他死去了，我原本就是为了要在各方面打败他而活着，但现在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是不是很蠢？你也可以说我心胸狭隘，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那现在呢？”范森轻轻问道。紫都摇摇头，神情有些迷离起来，“我这几天老是想起来，以前和柳师弟一起的时光，想起来，泪水就无法抑制的落下来……明明师弟对我那么好啊，我那么欺负他，那么排挤他，那么奚落他，可是有一次我犯了大错，他竟然替我背黑锅……”紫都枯瘦的双手捂住脸庞，哭泣声渐渐游弋而出。范森仰天长长叹了口气，不说话，等他宣泄完了，这才轻声问道，“那你今后打算去哪？还继续回玄风么？”紫都摇摇头，“不知道。再说吧。玄风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也不用担心你们会腹背受敌了。”范森点点头，忽然道，“有没有兴趣接替他，做锡蓝灵院的院长？”嗯？！紫都猛然抬头，惊愕的看着范森，完全不敢相信。“我不是个当头头的料，一大堆屁事要我来管烦都烦死了！其实我只是想找个人把烫手山芋扔出去而已。”范森自嘲地笑道。“不……你别给我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恐怕除了盛朝天，我应该是锡蓝灵院最恨的人了……星璇的死难道你不恨我？你不杀我反而救我已经让我很意外了……”“当然恨。星璇死的时候，我恨不得将玄风学府夷为平地，将你大卸八块！可那又如何？我们都不再是孩子了，不能被简单的喜怒所左右。你与柳院长同门师兄弟，又是玄风学府的掌教，从资历上来说你绝对够资格。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了，无论多大的人，总会犯错的，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范森忽然定定地盯着紫都，认真而诚恳地道，“如果你真的后悔这么多年如此对待柳院长，那你就应该接手他用生命来保护珍稀的东西——”他伸手指着墓地上移动的黑色队伍，“那些孩子们，就是最珍贵的。”紫都全身凝固了，他看着长龙一样的黑色队伍在视线里移动，点点头，又摇摇头，“可他们不会接受我这样一个校长的……”“是的，他们的确很难接受，暂时你也不适合出任，你的身体需要调休一段时间。等到一个合适的时候我会让你上场，至于怎么获得孩子们的信任和原谅，恐怕就是你的事情了。所以，我恳求你的，其实是让你非常难做的一件事。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想来想去，能够重新领导灵院走向未来，渡过难过，对抗强敌的人，你最合适。”若影的衣冠冢前，是一排银橘。这种娇小的水果，是她生前的最爱。月灵儿和月媚儿姐妹花哭的双眼红肿，一片一片将果实撕下来拼成一个“爱”字。“大姐，你成天唠叨着没人敢爱你啊，没人配得上你，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能遇到那个配得上并且敢爱你的人。”真武和玄离布的衣冠冢前，几乎清一色的都是伏虎殿学生，沉默肃立，久久不肯离开。以噬无天为首的伏虎殿学生个个牙关紧咬，双手握拳。素弦衣和韩熙的则是合葬的衣冠冢。花环，石雕的一对鸳鸯，这些都是他们对这一对情侣最好的祝福。那些暗恋素弦衣的女生们更是悲伤不已，那个好说话的，俊朗温和的“素学长”只能永远存活在记忆中了。席静思和蓝绮罗两位长老的墓则要稍远一些，等到祭拜的人差不多都走开了，莫七这才拉着小八的手走过来，单膝跪地，抚摸着冰冷潮湿的墓碑，眼眶湿润起来。“蓝妈……”楚楚可怜的小八小嘴一撇，眼泪就掉了下来。莫七五指穿过小八的头顶的白发，用力摇了摇，“蓝妈还在啊！不要哭！”自己倒是先哭了出来。火罗君静静看着这一大一小并列的背影，嘴角缓缓浮起一丝温暖和苦涩的笑意。像这样亲密无间，他都不曾拥有啊。果然，无论是兽也好，人也好，生物之间的情感维系，都是需要经历很多事情的。虽然他错过了小八的出生和童年，但至少从现在开始，他决定不再错过。“要走了么。”莫七平静地回身看着火罗君，手掌抚摸小八的头顶。看到对方点点头，心又像是在一次被切割了一块。雨薇离开了，叶馨离开了，婆婆离开了，院长离开了，挚爱的学长学姐们离开了，现在小八也要离开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离别。但没有离别，又怎么会有下一次的重逢？“说起来，你应该是我白狐王族的大贵人。”火罗君淡淡笑道，“白帝龛中小八遇见的那位前辈就是我族赫赫有名的白帝狐先祖！自从他离开后，火罗秘窟再也没有人打开，但是他传给小八的那句话却是开启火罗秘窟的关键，也正是这句话，我才能得以手刃地阙君，让白狐重新一统。”“恭喜。”莫七勉强笑了一笑。“小八必须要和我回去了，这一点你应该清楚。我很感激你为她所做的一切，也永远不会忘记，无论何时你需要帮助，白狐王族都会是你永远的后盾！”白狐王的承诺，比什么都有效。“七哥，等我变强力了，你就不用被人打的到处跑了！”小八调皮地冲着莫七眨了眨眼睛，这句话让莫七羞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莫七是被那些远远强过他的人逼的如此，不丢人。在我看来，他已经远超很多同龄人了。但是少年人，你的路还很长，也更艰险，你与六域大势力的梁子，你体内的黑****，都是关系你今后的因子。”火罗君实心实意地点出来。莫七点头，“莫七知道。”“小八，问你个问题。”“嗯，你问！”小八眨着狡黠灵动的眼睛看着莫七。“怎么你现在不叫我小奴隶了？一口一个七哥，这待遇和以前天差地别啊！”小八的脸忽然红了起来，甩掉莫七的手，冲到火罗君身边，冲他做了个鬼脸，“不告诉你！”莫七搔搔头，完全是一头雾水。“莫七，再见了。”火罗君搂着小八，缓缓逆着雨水升上天幕，莫七看着亲爱的小八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涌起的不舍和难过让他的眼眶不由自主地酸涩起来。想起来从出生伊始的遇见，这几年来经历的种种，嬉笑怒骂，想到这一别，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还是模糊了眼眶。“七哥！你要保重！要天天想我一百遍，天天喊我女王一百遍”小八竖起粉拳，看似微笑，眼眶也已潮湿起来。火罗君抚摸女儿的脸颊，看着莫七越来越小的身型，心中无端涌出一丝愁绪。当年他也是如此离开小八的母亲的啊，这个孩子真像她啊。雨，一直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