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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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九条

    夜茴是顶佩服皇后的。她一向觉得皇后格调高,其中出众的一点就是不争不抢不要,姿态恁的潇洒漂亮。哪怕吕后当年也曾和戚夫人争宠,皇后一辈子和争宠二字无关。

    但有的时候是不能不去争一争的。

    陈莹抱着孩子来长乐宫求见,皇后理所当然拒绝,如今陈家人早就不认这闺女。但卫子夫不能不买陈莹的帐,她把陈莹接到长信宫去。卫长公主受了刺激,几乎没和陈莹打起来。

    “妾身打算把尽快把这孩子嫁出去。”卫子夫向皇后禀报,“曹襄这孩子一直知根知底,看着是个好的……”

    皇后摇了摇头。

    卫子夫诧异道:“娘娘?”

    皇后说:“韩说其实不错。”曹襄是平阳公主唯一的儿子,承袭父亲的侯爵之位,确实出身高贵、前途无忧,然而在史上这孩子短命;韩说不过是韩家庶子,出身低微,然而他哥哥韩嫣如今已经做到丞相之位,这孩子又是跟着大将军卫青打过仗的,有军功在身,如今也是龙岩侯了。

    卫子夫犹疑,这件事情干涉甚大,平阳公主亲自求娶,陛下仿佛也属意曹襄,她自己有发言权,然而其实没有决定权。她仰头看着皇后,终于俯下身去应许:“喏。”

    卫子夫走后窦夜茴跪到她的位置上:“奴婢愿意往冠军侯府,为娘娘分忧。”

    她清脆的声音是明朗的,在高大庄严的殿堂中回响。夜茴觉得吃惊,她自己的声音竟然这样陌生,她竟然真的向皇后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害怕和心惊,害怕于前途的未知,心惊于自己的奢望——

    当年说,纱窗怎么能没有红娘报,却忘了红娘往往要搭上自个儿。

    不,她悄悄分辩,其实不是的。如今冠军侯府被陈莹弄得乌烟瘴气,她仗着生育了霍嬗霸占府中大权,府中老人们斗不过她,势必有一个比她身份更高的人去压她。

    绿珠可以去,但绿珠并不愿意,斗倒陈莹算什么功劳,她更愿意巩固好宫廷第一女官的地位。

    所以,夜茴很合适。

    皇后点了点头。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然后,她仿佛有点疲倦似的,将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用右手撑住了线条优美的下颌。

    椅子这种东西,是民间不知道哪位匠人发明的,刘彻看了之后很是喜欢,命人在各大殿中都设金椅一座,长乐宫里自然也有。那椅子又宽大,且又金碧辉煌,镶嵌明珠美玉,设在高台上。远远望去,皇后单薄的白色身影仿佛只是一个模糊而优美的影子了。

    夜茴是以三品女官的身份出去的,比起妾身未明的陈莹来说要好很多,但她也不想对陈莹赶尽杀绝,何况陈莹有霍嬗这个护身符,于是两下僵持。

    京城里的形势也像这样的两下僵持着,过了两个月快到年末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说龙岩侯韩说因为坐酎金而失侯了,也就是说,这一位上交的酎金成色不足,被陛下夺爵。

    夜茴暗叫一声不好。

    韩说是庶子,本来就很难娶到公主,如今再一夺爵获罪,这门亲事真的要糟。果不其然,那一年的年宴上传出消息,卫长公主和曹襄定亲了。

    直到那时候霍去病才从边关返回,陈莹倒是显得很紧张,出门之前换过四五遍衣服,在马车上又不住东张西望,被她这么一带动,连夜茴也跟着紧张起来。到宴席上才发觉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霍去病坐在韩嫣下首,与她们隔了十丈八丈远。

    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刘彻命人把霍嬗抱过去给霍去病看:“这孩子以后有你的一半,朕就不愁了。”

    气氛是那么紧张,卫子夫紧紧拉着太子的手,看向霍去病那边的眼神几乎是敌对的。而另一边,掌管乐器的李延年关切地注视着昌邑王,对霍去病和太子都是不满。就连韩嫣也是冷笑不语——他同母弟弟被夺爵,这位大爷心情正不好呢。

    陈莹怕得发抖。夜茴明白她的心思,假如霍去病不认,孩子怎么样不说,她这个母亲只有去死。

    而霍去病是那么沉着冷静,处之泰然。他只是笑笑,接过了那孩子,这位大将军抱孩子的动作是很生硬的,好在小霍嬗倒没哭。接下来,他抱着这小婴儿往丹墀上走几步,递给皇后看。

    皇后冰雪一般的脸也融化了,夜茴知道她其实挺喜欢婴儿。皇后注视霍嬗,微笑说:“长得不错。”

    “是不错。”霍去病随意地点点头,“霍光见过他吗?什么时候让霍光来看看。”

    这一刻,不要说刘彻,连韩嫣的脸色都是复杂的。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骄傲,只不过,有的人傲在脸上,有的人傲在心里。霍去病的骄傲是从每一个细胞里流露出来的,因为骄傲所以宽容,太多事情根本无法入他的心。这一点和皇后完全不同,她慈悲、宽容、神圣,然而她的宽容是因为理解。

    霍去病这样的人,是会让人觉得活不长的。太高人越妒,过洁世同嫌。

    那天霍去病喝得大醉,没办法,自韩嫣开始每个人都来敬他。皇后亲自派了马车将冠军侯送回去,夜茴和陈莹只能在自己的马车里暗暗地担心,终于到府邸门口,两人先下了车一同迎上去,马夫隔着车帘子小声叫:“将军,将军?”

    半晌没有人应。

    夜茴发急,上前去一把撩开车帘,只见霍去病靠在车壁上呴呴入睡,他脸庞上还带着酒后的晕红,眼睫毛在眼弯处如同新月,看上去真的就是个漂亮的大孩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偏偏就遇上了。

    怎么又偏偏不是我的。

    第二天霍去病醒过来,就吃惊地看到两个女人都在卧房里为他端茶递水,陈莹含笑坐在床边问他:“今天不上朝了吧?”

    “……不上。”霍去病看陈莹一眼,垂目的神情仿佛若有所思。

    陈莹对他现在是又畏惧又仰慕,陪着笑问一句:“这次回京,多久才去边关?”

    霍去病还没答话,突然夜茴端着水进来了,自然而然说一句:“还不穿了衣服准备出门?宫里、卫家、韩家都得走动。”

    “嗯。”霍去病笑笑,揉着额头叹了一声,“头疼死了。”

    “起来沏杯浓浓的茶喝,自然就不疼。”

    陈莹脸色发白,霍去病待夜茴的这一份亲近,仿佛她是他亲人中的一位一样:哪怕是比较疏远的亲人,那也是不同。

    结果那天晚上,霍去病又是大醉而归。

    夜茴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她赶过去探望霍去病,可是在阆苑外被拦下。侍女呵斥兵士:“还不让开?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

    “将军有令,除却园中仆役外,其他人等一概不得入内!”霍去病的亲兵沉冷地说,不用抬高声音也煞气凛然。

    侍女委屈得直跺脚,指望夜茴给她们出气。可夜茴只是笑笑,转身返回。背过人的时候她扶住一颗桦树,突然觉得全身无力。她当然知道阆苑的含义,霍去病从十八岁时就期盼皇后成为它的女主人。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无力再坚持。没办法再坚持下去,霍去病,我真的再也不能了,我已尽全力。我放弃前途,背离家族,被祖父责怪,忍受昔日同僚异样目光……

    我既忍着羞怯,又忍着嫉妒的折磨。最最难堪是毫无指望。

    她用额头抵着干枯粗糙的桦树皮,无声流泪。

    就在这时,突然阆苑门口一阵喧哗,夜茴擦干泪去看,两名青衣童子打着灯笼,大步走来的竟然是英姿飒爽的去病!他吩咐士兵:“把门关好,你们回去休息。”

    事后夜茴想,霍去病是真的孤独太过了。他毕竟才二十一岁,这么长时间内他孤军奋战,冒天下之大不韪,连亲舅舅都不支持他,连亲姨母都敌视他。而夜茴是唯一一个对去病、对阿娇都有深刻了解的人,她能陪他说说话儿。

    霍去病把她当朋友看,可惜得很,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完全纯洁的男女之情。

    要走到他旁边,夜茴才发现霍去病真的喝高了,他连衣角都染着浓烈酒气。

    “你怎么喝这么多?”

    “别人劝酒,没办法。”

    “少来。自己不想醉的话,怎么都有办法不多喝。”

    从书房的窗口向外望,一痕弯月勾在天际,月下是明亮无匹的长庚星。这夜空如水,可人心也如水,又沉又凉。屋里两个人都不说话,霍去病原本在灯下看一本书,可他的眼神是毫无焦点的,半天书还在最开始那一页。

    夜茴觉得难过。霍去病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他英气、外向、张扬、骄傲,他喜欢打猎,擅长骑射,喜欢剑法,擅长蹴鞠……是个最活力四射的青年。她还记得看见跟着皇后去看霍去病蹴鞠,他身姿如云,在场上属最亮新星。

    可惜皇后不是冰山,是冰川。骄阳一样的霍去病不能烤化她,反而也被她冻得苍白憔悴了。

    “还要不要喝酒?”夜茴突然问。

    “嗯?”

    “喝醉了之后又清醒过来,那时候最难受,我晓得。”夜茴自问自答,“还不如多喝一点,索性醉死,到第二天再世为人。”

    霍去病新奇地看她一眼:“这话倒是闻所未闻,好,去拿酒来!”

    夜茴叫人抱了十几坛子花雕,霍去病拍开一坛,夜茴自己也撬开一坛,他却摇了摇头:“女孩子何必喝酒。”

    夜茴气苦。

    霍去病这个人,简直称得上“独”。他和卫家人不亲近,和霍家人也隔着点,没有知己,没有看重到不行的下属,换句话说,他谁也不倚赖,谁也不交心。像其他将军,总爱弄些“爱兵如子”“同甘共苦”的架势,霍去病连这个都不屑,明目张胆地自个儿享受特殊待遇。他有他的天才,他不在乎什么人心向背。

    然而,恰恰相反的是,太多人都指望他。

    他是个英雄。少女最爱英雄。

    霍去病抱着酒坛慢慢喝,他湛湛有神的眼睛越喝越亮,然而神气是淡薄无谓的,骄傲地抿着唇。夜茴一直在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后来他话匣子也渐渐打开了,终于肯说起阿娇——

    “我这辈子,大概就是和她耗到死的命。”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看向长乐宫的方向,又很快转回来了。依稀朦胧如春雾的眼神,和铁血的少年将军十分违和。“这事儿,怪她,当然主要还是怪我。”

    “怪你怪你。”夜茴点头,“你怎么偏偏就瞧上皇后?选个合适的,孩子都有了。”

    “你年纪还小,不明白。”霍去病微笑,待夜茴的态度如同妹妹,让她气得想打人。“你以为这是打仗?一切都准备好了再来?恰恰相反,时间、地点、对象、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完全不由当事人选择。”

    他想片刻才说:“就和瘟疫一样。”

    他仰头笑,夜茴发呆,心里不是滋味。她问:“继续说呀,怎么怪你?”

    “我太挑。”霍去病大言不惭地说,“不是我夸口,陛下只怕都要嫉妒我——要是单纯的只是和阿娇过一辈子,我完全可以做到。”

    “你少来。你敢碰她一指头?”夜茴真不知身为大家闺秀的自己怎么问得出这种话。

    “你小觑我。”霍去病张扬地笑,他真喝多了,满脸通红,“我告诉你,若我要求,她不会坚拒。”

    夜茴嗤一声笑出来,都喝成这样满怀豪情了,居然还只是“不会坚拒”,霍去病你真有出息。

    “但我要这个做什么呢。”霍去病不理会夜茴的嘲笑,“有句很老土的话,叫得到人得不到心……何必。要是她和我在一起,我要她全心全意,完全发自真心。要有一点半点勉强,那还有什么意思。比如说是为了感动,或者愧疚,或者不忍心,那简直就是双方都委屈。”

    我要的是你绝对的全部,因为我献给你的也是绝对的全部——这才当得一个爱字。

    “哥们儿,您高尚。”夜茴举杯敬霍去病,“既然你这么有骨气,干嘛还成天喝闷酒?”

    霍去病被她点中死穴,他长长叹息一声:“我就是……快熬不下去了。”

    夜茴愕然。

    “你说‘那个人’到底还活没活着?”霍去病喃喃自语,“要他还活着,本将军都想去和他决斗——他妈的,老子的女人成天惦记他一个小白脸,像什么话!”

    “别人是小白脸,你就不是啦?”夜茴吐槽,“而且,真不是我说,你打得过人家么。”

    “打不过就死在他手里,也不冤枉!”霍去病脱口。

    夜茴哈哈大笑。

    那时候夜茴几乎怨皇后。可是后来一切过去,夜茴想,那时候皇后在做什么。她一个人在天下最尊贵的殿堂里,会不会是加倍的孤独冷清。像霍去病,至少还可以和夜茴说说话,而皇后,她从头到尾都完全沉默。夜茴觉得,她其实有过挣扎和痛苦。

    夜茴隐约知道,“那个人”对皇后的重要性,他是她师长,是她全部梦想,她诸多言行、诸多思想、诸多价值观均得自于他。她剑道的一半是那个人。她仰慕他、尊崇他、希冀变成他,他是她理想。

    而现在,霍去病要皇后放弃前半生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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