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各分号的信息网

              
    已是年关，总柜上忙。

    年末一轮新选出来的学徒们已经各自搬来总柜，从几百个人中进行四轮挑选，最后留下来的，不过十个。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虽依旧有些良莠不齐，但皆来自体面人家。何筱川便是其中一个。

    今儿一大早，掌管他们这帮新学徒的黄掌柜便把这十个少年叫了起来。统一着装穿戴整齐后，何筱川等人被黄掌柜领到总柜大院中央的祠堂里——至少在何筱川看来，这个位置的屋子，大抵也就是叫做祠堂了吧。

    从祠堂的正门进去，堂北供着的乃是关公像，像前的烛台正燃着，火焰平稳中有些微微的摇摆。黄掌柜让他们在祠堂的左侧一溜排儿站好，不该说话的时候不准说话。刚一站定，便见到几个衣着体面的男人从侧门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了进来。何筱川吃惊地发现第二个进来的便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保荐他成为学徒的姚兴茂姚大先生。这位姚大先生分明还在咳嗽着。

    那么由此可见，有资格走在姚兴茂前面的那位鹤发童颜、年逾花甲的先生便是大名鼎鼎的奉德晟总大掌柜孟基胜了。说到孟基胜，既然身为大掌柜，那么他的名声自然不在姚兴茂之下。孟基胜在奉德晟做事已经五十来年，想当初他还像何筱川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是奉德晟的学徒了。这么多年下来，他不懈努力，从一批又一批人才中脱颖而出，从学徒一步步成为提纲挈领的大掌柜，领着奉德晟旗下的账庄、茶庄和药行，一路过关斩将，走过风风雨雨。要说他就是在场每一位学徒的榜样毫不为过。

    孟基胜有些胖，但并不滑稽，单从他的表情便知道此人是个认真而严肃的人。他站在诸位二掌柜、大先生前面，从黄掌柜手中接过香，在关公像面前拜上三拜，再将香奉上。等诸位掌柜起身，便轮到何筱川这些刚入号的学徒了。他们头一回遇到这种场面，都有些拘谨，但按着黄掌柜的指示一步步做，倒也不曾出差错。

    最后念完了奉德晟的号规，又各自喝了一杯酒，这入号的仪式才算结束。

    大掌柜孟基胜领头，其余的人按照自己的身份先后跟在后头出了祠堂。这时候，柜上一个其貌不扬的伙计忽而跑了上来。孟基胜的脸色有些不好，好像想要出言训斥，但那伙计在孟基胜耳边细细说了一句话，只见孟基胜忽而变了脸色，惊愕道：“什么？太太来了？！”

    太太来了？

    何筱川不由抬起头来。虽说不曾在奉德晟做过事儿，但这些商圈里头的老规矩他还是懂的。东家是商号的股东，出银子；各位掌柜为商号做事儿，出力出点子。等到一个账期结束的时候，盈利汇总，东家分股利，掌柜拿身股。但是在日常的生意上，东家的任何人都是不得过问柜上的事儿的。——虽说像程家老太爷这样在商界享有盛誉的人实际上是不可能不过问柜上的事儿的，大家也都默许，可老太爷毕竟是老太爷，这会子这位不知名的“太太”跑来了总柜还未事先打招呼，实在是有些不合乎规矩。

    孟基胜吩咐伙计将太太请进正屋、上茶，转身与姚兴茂对视一眼。姚兴茂拱手道：“这事儿有劳大掌柜了。”孟基胜也只是点了点头，便领着方才那位伙计，离了众人，匆匆向正屋的方向过去。

    总柜，正屋。

    “太太请用茶。”丫头将刚泡好的西湖龙井奉上，而杨氏根本没有心情品茶，只是冷冷问道：“孟大掌柜呢。”

    “大掌柜方才在新来学徒的入号仪式上呢，刚已有伙计上去传话了，一会儿就能过来。”丫头话音刚落，只见孟基胜步伐匆匆地从门外进来，一进门儿立马作揖打拱道：“太太，竟然是您。您怎么亲自来柜上来了？”

    杨氏立马起身一福：“今儿前来也是迫不得已，有事儿请大掌柜帮忙呢。”

    “太太不必多礼。”孟基胜的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蔑视，“你我坐下说。”

    杨氏坐得并不安稳，单刀直入道：“不瞒大掌柜，府上出了些事情，老太爷心里也憋屈着呢，他年纪大了，所以……所以我就来了。”孟基胜知道杨氏搬出老太爷来是想替自己寻个借口，于是点头道：“我明白太太您对老太爷的孝心。所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您不妨直说。”

    “说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事儿早有苗头。如今佑祈已经只身离家出走，我也是万不得已才来求助大掌柜的。”杨氏道。

    “少东家离家出走？”孟基胜故作担忧道，“少东家素来知书达理，不用各位东家操心，不知此次离家是出何缘故？”

    “他擅自写信去了香港的那个留洋事务所，这会子只怕已经上了去美国的船了！”杨氏不无担忧道。

    孟基胜大惊：“去美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少东家难道没有事先向太太提过么？”

    “提过一次，只怪我没有当真，只给搪塞了回去，不允许他动这些滥七八糟的念头。哪知道这孩子如此固执，竟然不辞而别。他这一走，不知是去香港，还是去上海，还是直接去了美国。总之我已事先打听过，那个事务所在上海还有一个办事处呢。”杨氏面露凄婉之色，又好像忽然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抬眼望向孟基胜道，“于是我今儿个来求大掌柜，只是希望咱奉德晟的通路能帮上忙。”

    孟基胜心里已猜着了八九分，但依旧问道：“不知怎么帮呢？”

    杨氏笑道：“只求大掌柜向各地庄口发一道信函，让各地分号的掌柜在各自的城市打听。大奉道的天津、上海、太原，惠德香的杭州、合肥，元晟堂的石家庄、包头，这样在大半个中国就形成了一张网，只要佑祈没有登上去美国的船，咱就能把他领回来。”

    孟基胜堆着笑道：“太太果然是英明果断，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杨氏忙道：“快快说罢。”

    “不论是大奉道、惠德香还是元晟堂，在香港都是没有分号的。这岂不是一个很大的疏漏，只怕是现在祈少爷就是直接去了香港。”

    杨氏转而一想：“香港没有，那么广州呢？只要广东省有就成！”

    孟基胜悠悠一笑，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太太难道没有听说过广州十三行么？广东是粤商的地界儿，对于晋商与徽商素来是防范甚多。奉德晟在杭州设庄口已实属不易，那儿乃是胡雪岩的地界儿，可胡雪岩毕竟是徽州人，与东家也算是有些渊源。可如今粤商于广东抱团，莫说是总号设在北京的东家，就连胡雪岩都难以跻身。”

    不知道孟基胜的一番话，杨氏有没有完全听懂。不过她自然明白，若是程佑祈去了香港，那么要他回来，就当真有几分难度了。若是派人亲自赶往香港，这南北一来一往岂不又是耽搁了日子？

    杨氏想了一想，方笑道：“大掌柜已是尽了力，我岂有强人所难的道理？其余的事情先照着咱们方才所说的办，至于香港，我回去再请教请教老太爷便是。”

    “是是是，一定替太太办理妥当。”孟基胜率先起身，已是委婉的逐客之意，又好言劝慰几句，杨氏方才道谢离开。

    杨氏前脚刚走，便有一个青年掌柜的凑近孟基胜，两个眼儿如同绿豆一般滴溜溜直转，冷着脸道：“不是柜上的事情，太太让您操个什么心呐。”

    孟基胜冷哼一声：“老东家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竟让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来咱们总柜，她倒是有这个能耐。”

    那小掌柜跟着附和道：“再怎么仗着老太爷的势，她也只是个做小的。”

    孟基胜瞪了那小掌柜一眼：“孔庆凡，仔细你的嘴巴。”

    孔庆凡连忙拱手：“是是是……大掌柜教训得是……”

    正在两人闲言的空挡儿，一个平头伙计轻手轻脚地就往外头跑。出了总柜，绕了个弯儿，经过那家福记面霜，便见着一辆中型的精工马车停在胡同口。伙计小跑着过来，马车里的人撩起帘子，正是杨氏。杨氏悠悠道：“都背着我说了些什么？”

    小伙计便将方才孟基胜与孔庆凡的对话一一对杨氏说了去。

    杨氏笑道：“果然么，他眼里哪有我这个太太。……今儿做的不错，挺机灵的你。”杨氏遂将一吊铜钱丢给那个伙计，放下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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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虎年吉祥~虎虎生威~今儿晚上吃年饭前俺应该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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