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梦会甄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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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近日常往林家来,见多了林如海拿政事教导一双子女,恪靖同黛玉说起朝政也不觉不合规矩。倒是钟嬷嬷私下里劝黛玉道:“姑娘既已与王爷定了亲,行事该更小心些,宫里比寻常人家更忌讳后妃干政,一旦叫人说出‘牝鸡司晨’来,这名声就不好听了。”
黛玉却笑道:“嬷嬷多虑了,咱们自家府里说的话还能传了出去?那我也白管了这些年的家了。况且王爷与我说起这话,难道我不接不成?平日里在爹面前说的也不少,只不与王爷说倒显得作假了。”
钟嬷嬷见黛玉不以为然,只得道:“这也罢了,只是倘或日后进宫姑娘可千万收敛着些,宫里不比家里,须得谨慎才好。”
黛玉笑道:“这是自然的,出了家门我何尝说过这些话来?也只在家里人跟前多说两句罢了。”
钟嬷嬷听了不由笑道:“这才刚定亲不过一月,姑娘就拿王爷当家里人了,若咱们家小爷听见这话怕是又要生气了。”
此言一出,虽然黛玉并非真的十三四岁小姑娘,也闹了个红脸。要说她此时就对恪靖有多少男女之情,那也不尽然,但既已得皇帝亲自下旨赐婚,彼此之间都有了默契。恪靖身边无长辈约束,因此得了空便往林家来,全然不把规矩放在眼里;黛玉也并非拘泥之人,如此多日相处,两人也算是情投意合了。林如海近年来忧心寿数,对此乐见其成,只林珏觉得恪靖抢了自家姐姐,时常有些不服罢了。
倒是宝玉如今少了黛玉这木石前缘,为人行事大不相同。自当日在梨香院中见了贾蔷与龄官那般景况,宝玉便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因此心中每每暗伤,不知自己命定之人为谁。宝钗、湘云、妙玉,乃至后来的尤三姐、邢岫岩、薛宝琴、李纹、李绮等诸艳虽各有千秋,宝玉却总觉入眼不入心。常日家虽然怜香惜玉,也只是怜惜她们命途多舛罢了,并不动情。
宝钗是只为婚事计,并不以此为意;湘云懵懵懂懂,连自己的心事都没明白,更不懂宝玉了;独有妙玉身在世外,却心向红尘,云空未必空,看得反而清楚。但妙玉毕竟是方外之人,至多也不过赠上一纸素笺、数枝红梅而已。
直至甄家宝玉来访,才又生出变数。那贾宝玉自打见过甄宝玉后,因他二人不独同名,相貌也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更奇的是性情也毫无二致,因此心有所感,回至房中榻上默默盘算,不觉就忽忽的睡去。一时竟到了一座花园之内,只见走过了几个丫鬟装扮的女孩儿,宝玉便诧异道:“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竟又有这一干人?”
宝玉心中疑惑,不免信步跟了上去,到了一所院内,宝玉又诧异道:“除了怡红院,也竟还有这么一个院落?”正疑惑间,忽见白日所见之甄宝玉正卧在榻上长吁短叹,边上有几个女孩儿做针线,其中一个丫鬟笑问道:“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
只听甄宝玉说道:“今儿往贾府去拜访,原来他家也有一个宝玉,不单生得与我相像,竟也同我一样性情,你说这可奇不奇了?”那丫鬟笑道:“又说疯话了,便是亲兄弟也没有一样性情的,更何况生人呢。”
那甄宝玉忙道:“真真同我所思所想一般无二。我素日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你们都说我呆;那贾家公子却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比我又怎么样呢?”
众丫鬟听了都笑道:“了不得,你就是个呆子,竟又来了一个呆子,俗话说‘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如今有了个对子,闹急了,老爷再打你,你就逃走去找那一个去。”
那甄宝玉听了也笑,笑过后道:“他家也有个娘娘,这又与咱们家一样,但我留神听着,他虽有几个表姐妹,却并无一位像咱们家妹妹那样体弱多病的,想来也是幸事。”
正说着,只见门口小丫头掀起帘子,来了一位姑娘道:“你又说我什么呢?”
宝玉一见这位姑娘不由大惊,虽面貌并不十分相似,那弱柳扶风的韵致却使宝玉立时想起黛玉来。再看她同甄宝玉说笑,其情其景与贾蔷哄龄官时一模一样。宝玉一时纳闷,便开口问道:“怎么你也有这么一位妹妹?”
那甄宝玉和众女儿听了都大惊失色,忙问:“是谁?是谁在那里说话?”宝玉忙高声道:“是我,是我,我是宝玉。”不想那些人四处找寻,就是瞧不见他,宝玉便暗想道:“这不是在梦里罢?”心念一动,忽觉麝月、秋纹等推他道:“宝玉,宝玉,醒醒,梦魇着了不成?”
此时宝玉虽醒,神意尚恍惚,犹道:“这如何是梦?真而又真了。”把麝月等全逗笑了,道:“自己喊自己的名字,还说不是梦呢。”于是服侍宝玉起来,宝玉回思一番,因问麝月道:“林妹妹怎么这些日子总不到咱们家来住?”
麝月等人哪里敢说是与王夫人结下梁子了?只道:“林姑娘刚定了亲,自然是在家备嫁的。”
宝玉想了一想,道:“打发人出去叫茗烟备马,我要出门。”麝月听他语气不同寻常,忙道:“瞧这日头,眼见着未时了,不拘往哪里去,回来只怕都要天黑,不说我们,老太太如何能放心,必要问的。”
宝玉听了道:“也罢,那就叫他预备着,明儿一早出门,我去与老太太说。”于是便到贾母上房来,贾母见了宝玉自是欢喜,忙叫他上榻坐,宝玉便借口贾政即将回京之事道:“因老爷将要回来了,这几日我正温书习字,因有几处不明,想请老太太的示下,明儿一早往林姑父家去一遭,同林家弟弟探讨一番,免得老爷考校时说不上来,倒惹老爷生气。”
贾母听说这话,只当宝玉开了窍奋发读书,又乐意出门交际,一时喜之不尽,忙道:“好,明儿多派几个小厮跟着,一早就去。” 又吩咐他:“以后只管写字念书,不用出来请安也使得,你去回你太太知道。”宝玉听说,便往王夫人房中来说明。
适逢薛姨妈宝钗母女在王夫人这里闲话,听宝玉说要用功,都点头赞叹不已,道:“这才是正理。”王夫人却道“临阵磨枪,也不中用。有这会子着急,天天写写念念,有多少完不了的。这一赶,又赶出病来才罢。”宝玉回说不妨事。王夫人又道:“又何必去林家?那林小子比你还小两岁,你倒去问他?咱们家又不是请不起先生。”
宝玉忙笑道:“那几册课业本子原是林家弟弟送来的,说是翰林院林学士平日里教导之言,父亲临行前现嘱咐我背的,所以不敢耽搁。”王夫人听了这话方罢。
宝玉去后不出半刻,这里便有人来禀道:“夏太府打发了一个小内监来说话。”王夫人听了忙命快请,薛姨妈却皱眉道:“又是什么话,这俩月比先前来得勤多了。”
按说薛姨妈不该当着王夫人的面说出这话,她岂不知元春才是王夫人安身立命的依仗?但先是贾府公中入不敷出,后是长房二房分家,这桩桩件件的钱有大半都是薛家出的,纵使薛家再富,也填不满这无底洞。虽然宝钗婚事要紧,但薛姨妈心里仍是薛蟠最重,这家私大半也要留给薛蟠,不能全赔在宝钗身上,因此这回宫里的小太监又来打秋风,薛姨妈知道又要出钱,便不大乐意。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下不爽,但眼下这太监还要靠薛姨妈出银子打发了去,王夫人便笑道:“他们虽来得勤些,也不是白来,我上回进宫已同娘娘说起了婚事,若能求得娘娘给宝丫头赐婚才稳妥。如今这人只怕是来捎口信儿的也说不定。”
一语未了,门口已有人通传道:“中官人到了。”王夫人便忙掩口不提,薛姨妈也不好再说。待那小太监进来后让他到椅子上坐了吃茶,因问何事。那小太监便说:“夏爷爷因今儿偶见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两银子,打发我来问舅太太家里,有现成的银子暂借一二百,过一两日就送过来。”
如今二房袭了爵,王夫人自觉是有爵的夫人了,因有些放不下架子,便示意宝钗,宝钗忙上前笑道:“什么是送过来,有的是银子,只管先兑了去。改日等我们短了,再借去也是一样的。”说着便命莺儿道:“去账上支二百两银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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