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我恨你，更爱你

              
    雨滴纷落。

    血，溶在水流中，汇成一道道鲜红的丝带，流淌在他的脚下。

    冯绍国的眼睛瞪得很大，直直地看向前方，似乎在申诉着他一生的不甘。

    强壮的身躯顺势倒下，跌在水里，激起一层极大的水花。半边脸浸在其中，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头上，却怎么也洗刷不掉那从后脑汩汩而出的滚热。

    魏夜风后退几步，拿枪的手，也强硬地垂落了下去。手枪落地，上面还沾着他的血迹。

    他没想到，冯绍国会有这样过激的举动。他从未想过要为难他，更没有想过要杀他。

    冯绍国说得对，他们是一样的人，所以他能够理解他的迫不得已。冯绍国对他有兴趣，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魏夜庭单手扶住魏夜风，看着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小雨？小雨是谁？一个女人，竟然能让冯绍国这种人着迷……”

    “小雨……”念及这个名字，魏夜风虚弱地笑了笑，“你该认识她，她是六芒星的成员，代号‘鸽子’。”

    那个象征着和平和希望的女孩，是他在a国最成功的暗探，连当时大权在握的父亲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在一场湍急的逆流中不幸陨落，为了m.s，也为了她的爱情，她选择了了断自己年轻的生命。

    在冯绍国的面前提到这些，只是想要替她要个答案。

    现在，他得到了。

    并且很满意。

    小雨没有白死。

    ……

    雷声滚滚，雨帘稠密。

    两声巨响，如同来自地狱的鬼魅，让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林晓欢无法得知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能按着同样的速度，一直向前开着。

    车子转而驶上一条相对宽阔一点的大路，两辆车，忽然从身后追赶了上来。嗡鸣的声响，轻快的发动机声，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糟糕！是被追上了吗？

    搂紧怀里的魏子凡，她简直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状况。

    既然动了杀心，汤明一定不会让她活过今晚的。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林晓欢！”正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林晓欢，你怎样？有没有受伤！回答我！”

    这样近的距离，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及。看到魏夜风的焦急的脸庞，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还是来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赶来救她了。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林晓欢只觉得浑身暖暖的。

    “林晓欢！刹车失灵了吗？”

    车子的另一侧，魏夜庭大声喊道。

    林晓欢抽泣着，擦掉眼泪。

    “是！失灵了，斯中毒了不能动，好像很难受！子凡也在车上，我，我应该怎么办！”

    魏夜风和魏夜庭双双靠近几分，打量车上的状况。

    只见魏夜斯紧闭的双眼，瘫软在驾驶座上，那冰冷恐怖的脸色，让他们心头一沉。

    形势远比想象得还要严峻，至少他们都没有料到，魏夜斯竟然也中了毒。

    魏夜庭薄唇紧抿，一双鹰一般的眼睛，敏锐地打量着斯的症状，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

    的确是那个药。

    这不是他做的，他可以发誓！

    他只是在魏夜风的酒水中掺上了一点，但剂量绝对不会致命。而魏夜斯的则不然，下药的人显然不知轻重，他已经陷入昏迷了，可想而知，其中分量肯定不轻。

    看来，汤明在魏家的帮手还不止他一个呢。除了母亲，就只有那个人了。

    正在这时，导航仪的警报声再度响起。提醒限速的声音，让他们都是一愣。

    三人一齐望向前方，本就凝重的神色，更加严肃到谷底。

    不得不说，林晓欢的运气真是背到了极点。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选择这么一条路。

    再前面就是连通南北市的一座分桥，桥周围的护栏十分脆弱不说，那桥对面就是相对拥挤的北区。

    按着他们这个速度，想要在那片市区横冲直撞，一定会出事的。

    他们必须在到达桥面之前停下来，这是三人看过情况之后，共同的决定。

    魏夜庭和魏夜风赶忙捏紧方向盘，调转车头，默契地将林晓欢的车挤在中央。而林晓欢，则努力扒开魏夜斯的脚，让车子不再加速，处于滑行状态。

    车体相互摩擦，金属激起火花四射，让人不敢睁开眼睛。有力的撞击，带来一阵天旋地转，昏迷中的魏夜斯微微皱眉。

    他努力地睁开双眼，只见林晓欢正抱着他的头。单薄的肩膀将他护在身下，身体因为害怕，还在微微颤抖着。

    他的怀里，魏子凡娇小的身躯，正躺在上面。哭泣声，很微弱，听起来却很揪心。

    “晓欢……”

    车子本就破旧，在经过长时间的‘洗礼’，车窗出现了很严重的裂痕。滚珠似的玻璃碎渣到处都是。林晓欢起身，看到他苏醒过来，眼中顿现惊喜。

    “斯？”

    浑身的每一寸肌肉都酸痛不已，魏夜斯沙哑着声音问道：“现在……怎么回事？”

    “夜风和夜庭在外面，他们在救我们。我们……我们停不下来。”

    他皱眉，起身，眯起的双眼尽量保持聚焦，打量着四周。

    身边那刺耳的摩擦声，让他顿时清醒了一半。火光间，魏夜庭咬着牙关大吼道：“斯！不行了！快想办法停下来！”

    魏夜斯下意识地看向前方。桥身上的霓虹灯，划破夜的黑暗的，照耀在那里。带来的不是曙光，而是沉坠于心底的绝望。

    熟悉f国的他，顿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稍稍放松的身体又紧绷起来。

    不再多想，魏夜斯坐直身体，忍着剧痛将林晓欢和孩子双双固定在座位上。

    “斯，你没问题了吗？”林晓欢抱紧魏子凡，声音在颤抖冰凉的唇瓣，苍白无比毫无血色。一双杏目闪着明动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而魏夜斯只是温和一笑，单手捧起她的下颌，柔声回答：“我没事，我答应过你，一定不会让你和孩子发生意外。在没确保你安全之前，我怎么能有事？”

    炙热的气息，带着滚烫的温度，下一秒，魏夜斯的唇已经轻覆在她的额头上。他独有的清新味道扑鼻而来，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一般。

    她听到他的心跳，她也能感受到，身后仅两个车门之隔的魏夜风，那愤怒的目光。可是她都无从理会，因为，心底里那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重，随着他的吻落下，已经放大到了极致。

    对上他视死如归的目光，她粉唇轻启。

    “斯……你……”

    ……

    宽广的马路上，三辆车并排齐驱，焦躁的摩擦，带动着整齐有力的队伍，凭着极快的速度，笔直地向前方冲去。

    忽然，中间的车辆猛地变换了方向。

    另外两辆反应不及，队形迅速被打乱冲散。

    外道的魏夜风直向前开去，而魏夜庭在则被别住，撞上了路边的护栏。

    中间那辆已然残破不堪的车，在满是积水的地面上，划转了好几圈，飞快的速度，让它如同冰面上旋转的陀螺，失去了方向，失去了理智，只剩下那无休止的速度。

    魏夜斯咬紧牙关，用最快的速度调整方向盘，被摩擦减速，车身已经好控制许多。

    只是，还是避免不了，那决定性的一击。

    他看着迎面袭来的建筑物，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咚——

    安全囊猛地弹出，让林晓欢触不及防。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黑暗当中。

    雨滴砸在她的脸上，一股浓重而刺鼻的烟味随之而来。，那粉尘顺着她的喉咙，直往里钻，此时此刻，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得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哇哇哇——”

    还是小子凡的哭声唤回了她的神智。再看眼前的场景，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尖叫起来。

    鲜血，目能所及的地方，到处都是血！

    红色的液体，还带着滚烫的温度，铺满了整个世界，浓重的腥气甚至包绕在她的脸上，让她惊恐万分。

    血从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流淌而出，原本那样强壮高大的男人，此刻半边身子完全陷在了畸形扭曲的车身里。眼皮微张，薄唇轻颤，他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口角还在渗着血，混着粘液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林晓欢这才发现，从始至终，他的手从未离开过她。

    他曾攥紧她的手，用这世上最温柔的语气说会保护她，于是他用自己的身体，不顾一切地保护了她和孩子……

    “斯……你，你别吓我。”她握住他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滑腻的鲜血，还是让他脱离了她的手心。

    她在空中一通乱抓，她想要重新牵回他的手，可回应她的，却只是冰冷的空气，和那轰鸣的雷声。

    “不要不要……斯……斯！！！！”

    ……

    “晓欢！晓欢！”是魏夜风将她和孩子解救出来。

    朦胧中，魏夜庭还在用铁棒撬压着驾驶座的位置。一下一下，不知疲倦。

    “啊——”

    怒吼一声，他用尽全力向下一压，可棍子哪里承受的了这样的重量，不堪重负，在即将成功的那一刻生生折断了。

    “斯！斯！”林晓欢拼命地想要上前，可腰上那强劲的力道正拽着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为什么要阻止她？她要去救他！那个为她，不惜放弃生命的人，她必须去救他！

    失去理智的她，再也顾不上许多，反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清脆的声响，在暴雨中显得益发明显。

    魏夜风被打得偏过头去，可手上的力道反而更紧了，始终没有放开她。

    “让我去！让我去救他！他不可以这么死了，他不可以为了我死！你给我放开！”

    “我不许你去，很危险！”

    “我不管！我才不在乎什么危险！我不去，斯会死的！”

    “林晓欢，你他妈又在发什么疯！别以为老子不敢打你，给你面子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他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愤怒之下的魏夜风，让她感到陌生。

    林晓欢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不！！！魏夜风，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他是你哥哥！他为了救我现在还躺在车里，血，都是血！他在流血！你放手！给我放手！”

    啪——

    两耳嗡鸣，天旋地转。

    她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怀里的魏子凡也滚落在地，早已经哭失了声音。尖锐的嚎叫，在暴雨中顿现苍凉。

    手在颤抖，这是他第一次用力打她。

    看着她嘴角的鲜血，他的心，早已疼到了极致。

    抱起孩子，她声嘶力竭地哭喊。

    “呜呜呜——魏夜风，你就是个混蛋！你就是天底下最坏的男人！为什么要来救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从来都没有管过我，你总是欺负我！呜呜呜——我讨厌你，我恨你！！！！呜呜呜——”

    大雨中，她浑身湿透，柔弱的声音带着坚定的力量，声声刺痛了他的耳膜。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失态，只可惜，这样的失态却不是因为他。

    打她的手攥紧又放下，放下又攥紧，反复多次。终于，他笑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林晓欢，你希望我去救他对吗？”

    “……”她怒视着他。

    “好，我去。”蹲在她面前，酸疼的骨节抚过孩子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颤。

    “但是请你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孩子。子凡不仅仅是你的儿子，也是我魏夜风唯一的孩子。答应我，让他快乐的长大，好吗？”

    她眼中的愤恨，终究归于湮灭。

    泪水混着雨水，布满了她惨白的脸。

    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话中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忧伤。

    她看着他起身。

    她看着他跑过去。

    她坐在冰冷的水里，看着他和魏夜庭营救魏夜斯。

    她看着他咬紧牙关，青筋暴跳。

    她看着他捂紧胸口，呕血。

    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然后，她看到一团刺目的火焰，划过天际，照亮了整个噩梦一般的夜晚。

    她怔住。

    原本清澈的明眸，瞪大到极致。

    火红的火光，映在她的眼中，闪着颗颗晶莹的光斑，美丽而动人。

    火焰吞噬了她的视野，吞噬了她的一切。

    夜风……夜风……

    她的夜风还在那里……

    她跪在地上，心都快要停止了跳动。

    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仰头，半天才喊出。

    “不要！！！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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