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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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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微定一定神,方将自己那封决绝的和离书事件始末讲与太后听了,除了隐去沈静欣的容貌,不敢有半个字的假话。

    “因知微善妒任性,不顾虑后果才……世子爷匆匆回来,与我说明缘由,原来他只是同情那沈姑娘才将人安置了,不想却闹出这样大的误会来。世子爷将事情说清后,片刻不敢耽误,又赶回观城了。”知微口干舌燥,心跳犹如打鼓一般,“太后,这事皆因我小心眼引起,与世子爷并不相关,太后您一向疼爱知微,这回能不能也原谅了知微?”

    太后没说话,倒是景姑姑开口提醒道:“太后,李夫人怀着身子呢,这天儿凉了,跪久了只怕对身子不好的。”

    景姑姑适时的递上台阶,太后没好气的哼了声,才道:“起来说话吧!”

    知微忙谢了恩,景姑姑便忙过来扶她。

    谢过景姑姑后,便坐在太后手边。知微偷觑了一眼太后的神色,心里仍是没底,不安的揉着帕子道:“太后,日后知微再不敢任性妄为了,您便原谅我吧。”

    太后神色肃穆,“别以为你将这事大包大揽就没事了,这件事你有错,渊儿那错,却是触犯了军法军规,身为将军,居然擅离职守,还让人都替他撒谎隐瞒着。这像什么话!若被别的什么人知道了去,便是皇帝也保不住他!多大的人了,竟视战场为儿戏,实在……”

    “太后,世子爷如此,都是因为太过在乎知微的缘故。”知微用力闭了闭眼,索性厚着脸皮豁出去,“要打要罚,知微一人领了,世子爷保家卫国,您老人家便别生他的气了。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

    太后瞧着她柔顺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能撑住,终是缓和了神色,叹道:“这次的事,皇帝已经压下来了。若依着哀家,定要军法处置才行!不过念在你的功劳与情分上,这事哀家便不说什么了,再有下次,哀家可不会再坐视不理了!”

    知微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忙道:“多谢太后不罚之恩,日后知微再不敢任性行事,世子爷……知微也会念着他些,不让他再犯错误!”

    太后瞧着她面露喜色,忍不住也笑了笑,却是责备道:“你自己也该好好反省自身,多大点事便要闹和离,让外头拼命的人怎么放心!不小的人了,日后行事须得更谨慎些。”

    知微忙点头应了,觉得太后最后那句话既像提点又像警告。很想问太后是如何得知这件事,又怕惹得她不悦,便连忙转移了话题,“太后,最近宫里的戏班子可是排了什么新戏?”

    太后不满的白她一眼,“你多长时间没给哀家话本儿了?戏班子便是要排戏,也没有能入眼的话本儿,哀家瞧着便无趣,都好长时间没看戏了。”

    知微忙笑着赔罪:“都是知微的错,日后知微定常常进宫来陪伴您,便是不能时常进宫来,这话本儿也不敢再懈怠了去,不然,您老人家便罚我好了。”

    又着意拣着好话陪了太后一阵,见太后神色乏了才起身告退。

    太后似不耐的挥挥手:“去吧去吧,知道你与栖桐还有悄悄话要说,我这老婆子若再不识趣,栖桐一会子等急了还不得闹到哀家这里老要人,没得扰了哀家的清静。”

    知微笑着又拜了一拜,景姑姑捧了个花纹精美的匣子将她送出寿康宫。“夫人,这是太后一早便为夫人备下的,道是夫人孕中无聊,把玩着解解闷也是好的。”

    知微忙接了过来,太后给的自是好物,因而心里再好奇,也不能当着景姑姑的面打开来看,含了感激的笑对着寿康宫方向又拜了拜,口中高喊着谢过太后之类的话,虽然其实太后根本就听不到。

    景姑姑已经麻利的替她备好了轿辇,扶着她上去后,吩咐宫人小心服侍,这才让开道来。

    眼瞧着知微走远,景姑姑才返身回到寿康宫里。

    太后抱着暖手炉,似正想着什么,见景姑姑进来,淡淡撩了下眼皮,“走了?”

    “老奴瞧着夫人离开的,安排了宫人用轿辇将人送过去。”景姑姑笑着回道。“太后方才怎不告诉夫人,是谁告发了世子爷回京这件事?老奴瞧着,夫人很想问却又不太敢呢。”

    太后懒懒扯了下嘴角,微眯了眼惬意的开口道:“哀家不说,栖桐那孩子也定会忍不住的。这孩子是个不错的,你没见她方才护渊儿护的紧么,生怕哀家会发落渊儿,便一股脑儿将过错全往自个儿揽。若换了旁人,怕是推卸都来不及。”

    景姑姑笑着附和道:“太后说的没错,李夫人当真是老奴见过的最是体贴懂事的人儿。今早老奴去那侯府里头,有个小丫头竟当着老奴的面来请夫人去瞧那沈姑娘,暗示那女子哭闹绝食皆是因夫人的缘故。老奴瞧着夫人脸色都变了,却也忍着没发作。后来在车里,老奴暗示夫人,这事儿只消禀了太后您老人家,您定会为她做主。却不想夫人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说是不好拿了这些事来打扰您。若非真心体贴太后,忧心您的身子骨,旁人能有太后做靠山,只怕早便告到您面前了呢。”

    景姑姑本就欣赏知微,因她便是对着她这个宫人也是亲切有礼,从未有高人一等的姿态。听闻她有老寒腿,每次进宫也不忘给她带来治老寒腿的偏方来。且不论有用没用,单单这份心意已经很可贵,再者又收了知微的礼,自然会帮着说好话。

    太后听的直点头,“这孩子的确难得,只是可惜……若当初渊儿不横插一家,她与锦亭两人,哀家倒十分乐见其成。唉,这都是命啊。乌香事件,哀家差点就没了,多亏了知微丫头才能好的这样快。哀家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如今倒时时想起从前的事,若非哀家与皇后,渊儿这孩子也不会年幼失母性情大变。哀家知道他是知道的,这么些年哀家再是如何厌弃他,也未见他对哀家生出半点怨恨来,也是不易啊!”

    景姑姑哪里敢接这话,只好假装忙碌的往紫铜鎏金大鼎里加银碳。

    她作为太后身边的老人,那件事自也是亲眼目睹的。

    只这么多年来,太后从不在人前提起这事来。故而景姑姑也拿不准太后忽然提起这茬来,到底只是感慨一番还是别有心思。

    太后似也不需要景姑姑说什么,只需要一个好的听众一般,继续道,“这么些年,哀家净顾着厌弃他,倒真的忘了,他其实也是哀家的孙子啊!若非知微丫头,哀家只怕这辈子也不想提起他来,哀家实在不是个好祖母。你瞧今个知微丫头护他的模样,令哀家真是惭愧极了,他长那样大,哀家何曾护过他?”

    景姑姑加好银碳,放下银钳子才转身笑道:“太后不必这般自责,如今有夫人护着世子爷,太后该高兴才是啊。不瞒太后,老奴原也觉得夫人配世子爷太委屈了些,如今听闻世子爷这般着紧夫人,竟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回京来与夫人解释清楚,只这份心意,便令老奴感动不已。他们两人恩爱甚笃,太后尽可放心了。”

    “唉。”太后却叹了口气,摇头道:“却是可怜了锦亭那孩子。”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咱们殿下这样好,总能遇到自个儿喜欢的,太后便放宽心,养好身子,也许不久殿下便能给太后带回好消息呢。”景姑姑笑着安慰道。

    太后心情果然好了些,望向景姑姑道:“幸好这深宫里头有你一直陪着哀家,否则这么些年,哀家也不知该怎么熬过来。”

    景姑姑红了眼,飞快低下头去,“您老人家怎的突然说起这个来,这本便是老奴的本分,老奴不陪着太后,却要陪着谁去?御厨房新做了桂花羹,老奴让人送来太太尝尝?”

    太后摆摆手,“那东西腻得慌,哀家不想吃。园里的梅花开了吧,陪哀家去走走吧。”

    景姑姑应了是,便赶紧准备了起来。

    太后对李思渊心思的转变,知微当然全不知情。到了栖桐宫中,便被宫女迎了进去,也不知是栖桐特意吩咐了还是那宫女是个有眼色的,知微一下来便将热烘烘的手炉递给知微。

    方才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半天,知微虽穿的厚实,却也觉得寒冷,这会子一捧着暖暖的手炉便舍不得撒手了。进了温暖如春的殿中,知微才吐出一口气来,由着宫女们为自己褪去厚厚的披风,接过热热的蜂蜜水喝了一口,才见栖桐从屋里走出来。

    “我还道你这主人是故意慢待客人呢,还想着是等一等呢还是不给面子先回府去算了。”知微打趣道。

    栖桐瞪她一眼,拉着她的手坐下,见她指尖都冻得有些发青,忍不住皱眉责备道:“出门也不备个手炉手套,你府里头也没穷成这个模样吧。莫不是没当家了,便连个手炉也置办不起了?”

    本是想打趣栖桐,却不料被栖桐这一番挤兑,知微讪讪的笑道:“哪里就到这样的地步了?不过是早上出门太急,忘了罢。下月初便要离京了,一切都准备妥了么?”

    栖桐点点头,在知微面前也不需要顾忌形象,一屁股坐在椅子里,不舍道:“真舍不得,父皇,母后,皇祖母,还有哥哥和你……这样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了。这样一想,就恨不得干脆悔婚算了。”

    知微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力紧了紧,栖桐这种心情她当然理解,要离开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离开亲人朋友,去到另一个地方,以另外的身份过另外的生活,遵守另外的法规细则,当然会不安。

    似不忍让知微跟着担心,栖桐故作轻松的笑起来,“还好有姑母在,有她疼着我,想必日子也不会很难过。对了,姑母还托我问你好呢,与我说了许多当年你母亲的事,听闻你长得与你母亲一模一样,真恨不能立刻便随我回京来。只是她到底是一国之母,哪里能这样轻易离开,便让我转告你,若有朝一日有什么难处,或在京城里头待腻了,便去北定国玩玩儿。”

    她反握住知微的手,摇了一摇,微笑道:“姑母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知微也笑,为母亲有这样的友人感到高兴,“你也替我问候喜乐公主,若得空了,我定然要去北定国看望她的。”

    栖桐也跟着笑了,点头道,“我会记得替你转达。方才皇祖母与你说什么了,你这手心汗津津的,是被吓得吧。”

    知微苦笑着点点头,“不知怎的,阿渊回京的事太后竟然知道了,方才差点没吓死我!”

    说着,也没隐瞒,将方才的事说了,只是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栖桐的神色,却见她在听闻李思渊回京这事并无半点惊讶之色,心中便是咯噔一声。

    这事,栖桐怕也是知情的。

    太后,栖桐,还有谁知道李思渊回来过?

    “这件事,是五哥告的密。”半晌,栖桐才淡淡开口道,“五哥这人心思细密,又多疑。他想笼络李思渊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李思渊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再加上后来,我哥哥作为督军也去了观城,五哥怕是担心他们两个联手,故而才……”

    知微愣了愣,“可是,五殿下如何知道阿渊回京的事?难道他一直监视着阿渊不成?”

    栖桐松开知微的手,慢慢坐直身子,并未回答知微的话,只合掌拍了一下。

    便有宫女拿了个锦盒来,栖桐示意知微打开来瞧。

    知微狐疑的瞧了她一眼,才伸手接过锦盒,故作轻松道:“今儿你与太后真是想到一处去了,竟都给我备了好物……”

    一打开,入目却是一小叠整齐的信笺。

    信封上熟悉的字跃入眼底,却是自己惯常用的簪花小楷。

    “这是……”知微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些信正是她当初写给沈沧眉却从来也没到过她手里的莫名失踪的那些信件的其中一小部分。

    她难掩惊异的翻了翻,发现还有几封是沈沧眉从边城写来给她的。

    原以为是路途中不慎才会导致这些信件丢失,如今看来,竟是被有心之人扣下的不成!

    “这些信是从哪里得来的?”知微顾不得惊讶,急声询问道。

    栖桐挥手令宫女退下后,才神色凝重的回答道:“这些都是从五哥府里偷来的,还不止这一些,厚厚一大摞,全藏在五哥书房里。我怕被他发现,也不敢拿太多出来。你与沧眉的书信全都被他扣下来了,相信你送到观城那封和离书,也被他扣下来过,许是瞧了信上内容,便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既然李思渊不能为他所用,他也定不会让哥哥与李思渊联手起来,是以才让人将信送到李思渊手中,接着他再吩咐人仔细李思渊的动作,才能李思渊这头刚回京,他便漏液进宫来高密了。”

    知微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可是,我与沧眉的信件,他又为何要扣下来?”

    幸而担心信件遗失被人捡去瞧了,所以也未写过什么私密要紧之事,如若不然,全落入了五皇子手中,还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来。

    “这问题我也想过,大约他也知道你与沧眉要好。那时李思渊忽然得势,父皇对他寄予了很深的厚望,若能平安回来自然是节节高升之象。他无力阻止,也没途径收买于他。而沧眉与你交好,日后李思渊与镇国公府少不得也会因此拧成一股,恐怕更不好掌控了。故而才想着,若你与沧眉不再交好,他所忧心的状况便不会出现,是以才扣下你们的书信。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你与沧眉也并未因此有了隔阂而疏远对方。”栖桐蹙眉将自己的猜测细细道来。

    知微更是听得咂舌,印象中她似乎从未与五皇子近距离接触过,虽也远远见过几次,对他的印象倒也不坏,给人很是温文尔雅的感觉,却不知这人心思竟细腻到了这个地步,叫人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不过这些都是我胡乱猜的,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栖桐摊摊手,又道:“你且仔细想想,那些信上都写了些什么,若写了什么不能让旁人知道的,我便索性把其他的信件也给你偷出来。”

    知微忙摇头:“不必了,若真有五殿下能用的,他也不会隐而不发。我与沧眉的信上无非都是如这些信件一样的寻常问候和琐事罢了,我只是没想到,五殿下竟会做这样的事。”

    栖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那也是你太小看了五哥的关系,皇家的人……”

    她又笑了一声,收回飘移的视线来,瞧着知微道:“既没什么要紧的,我也放心了。这事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行,也不必太操心,无论李思渊做出怎样的事来,父皇大约都不会舍得责罚他,这一点我跟你保证!”

    知微知道栖桐心里很难对李思渊能得到皇帝几乎全部的父爱释怀,但也知道,她不会因此做出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来。遂感激道:“公主金口玉言,我自然深信不疑。”

    栖桐哭笑不得,“你这人心也未免太大了些,不紧着想想日后该如何,倒有闲情逸致取笑我。”

    “有些事想也无用,日后自然要更加小心才是。”知微叹口气,笑不出来了。

    难怪方才太后也告诫她日后行事须得小心,想来也是这个缘故吧。

    想起府里头的沈静欣,想来五殿下早已不动声色的搭上了侯爷与李思瑞这条线,各种许诺定是十分叫人动心的,侯爷父子才会百般费心动作频频。

    “有所防备也是好的,就怕你什么都不知道,头顶上悬着剑砍下来了。”栖桐见她面有苦色,便宽慰她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也说起灵舒翁主来,对于她的“暴毙”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揭过不提,栖桐只担心慧仪长公主,“姑母若知道这个事儿,定然十分难受。”

    知微也颇是感慨,慧仪长公主对她颇为怜惜,也帮过她许多,她心里不但存了感激,还有敬意。“好在灵舒翁主不是长公主所出,不然更要伤心了。南域那边传了消息回来吗?”

    栖桐点头道,“福老国公令人快马加鞭赶到南域,已经得了回信。姑母道她既已是荣国公府的人,自然按照荣国公府的规矩办,也不必特特儿送回南域去。姑母待她向来不薄,不想最后却是这样令姑母难受和难堪。”

    知微不知道栖桐知不知道灵舒翁主的“暴毙”实则是荣国公府一手主导,却也知道,即便说了,依着栖桐与她的交情,也不会为她讨什么公道。

    两人又分享了些别的八卦。栖桐本欲留知微在宫里用了午膳,不巧皇后却派人传话,道还有些事没交代清楚,栖桐只得匆匆去见皇后。

    一直将知微送出自己的宫殿,知微忍住心中的不舍与眼底不断上涌的酸意,笑着与栖桐话别。只是一转身,眼泪便忍不住下来了。

    她坐上轿辇,也不敢回头去瞧。自然也看不到目送她离开的栖桐,早已是泪流满面。

    两人都有预感,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这样见面了。

    今日一别,此去遥遥!

    回府途中,画蔷见知微情绪低落,虽知道缘由,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愣是大冷天里急出了一声热汗来。

    心里暗道自己没用,若文杏在,定能将姑娘安慰的妥妥儿的。

    “姑娘,再往前就到刘记老字号了,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来。”憋了半天,画蔷才憋出这么一句来。

    知微无精打采的摇摇头,连话都懒得说。

    画蔷都快抓头挠耳了,又想了想,“听闻前不久京里来了个杂耍班子,可好看了,姑娘若喜欢,便请他们到府里去?”

    知微又摇了摇头。

    画蔷无计可施,撩了车帘往外瞧了瞧,道:“姑娘,前面往左便是百灵家,姑娘要不要去瞧瞧?”

    知微总算提起一点精神来,往外瞧了一眼,道:“那就去瞧瞧吧。”

    这宅子虽是她为百灵陆虎置办的,两人成亲也有些时日了,她却一次也没来过。心情低落,也着实想跟人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

    百灵如今已是当家主母,又替知微打理着嫁妆铺子,屋里自然也买了丫鬟婆子来伺候。她与陆虎都没什么亲人,上面没有婆婆,下面没有小姑小叔子,这样没什么需要操心忧虑的生活,自然将人养的极其明亮光润。

    知微乍一见明显圆润起来的百灵,还以为画蔷敲错了门。

    百灵见到知微也愣了一下,知微的突然到访是其一,其二便是,“夫人怎的瘦了这样多!”

    画蔷见知微面上终是有了笑意,这才松了口气,“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便让姑娘大冷天里站在雪地里与你说话不成。”

    百灵这才回过神来,忙扶了知微往里走,“是婢子失礼,夫人快里边请。还未用过午膳吧,夫人若不嫌弃,婢子便让厨房做一些送来。”

    又转头去问画蔷:“夫人有了身子,可有什么忌口的没有?”

    画蔷也不与她客气,道:“你叫个人领我去厨房,姑娘忌口的可多了,别人做出来的我不放心。”

    百灵还欲说什么,知微笑道:“画蔷坐不住,便让她去吧。”

    百灵忙恭敬的应了是,唤了个小丫头,领着画蔷往厨房去。

    “夫人,快进屋吧,外头冷得很,婢子叫人生了火炉来,夫人好好暖一暖。”

    她本是预备下晌去铺子上查账的,又是节约惯了的,也没料到知微会来,屋子里便没让人生炉子。

    是以一进屋便取来厚厚的大氅,歉意的对知微说道:“夫人先将就着暖暖,婢子这就生炉子。”

    说完便开始忙活起来,知微见状也不好拦着,没有火炉的屋子本也冷得很,只坐了一会便觉得脚趾头都冻得没知觉了,为着身子着想,就更没有理由拦着了。

    百灵动作利落,不多时便与丫鬟一道生了炉子,又灌了个汤婆子来给知微暖手。

    知微见她还站着,忙道:“快坐下说话。”

    百灵应了是,这才在知微下手坐了下来。

    知微见她这般拘束,不由笑道:“你如今也不是我的丫鬟了,不用自称婢子,也不必这般拘束,否则我日后都不敢来你这儿了。”

    百灵感激道:“夫人言重了,婢子这一切都是夫人给的,夫人对婢子的恩情,婢子便是做牛做马也难报答。不管婢子如今是何身份面目,夫人永远都是夫人。”

    “你再这样自称,我可真要生气了。”知微佯怒道,“这要让底下的丫鬟婆子听到了,你这主母的威严可要大打折扣了。如今你与陆虎生活的很好,我也很替你们高兴,本不该来打扰你,可实在没地儿去,想找个人说说话,正好走到你这儿来,你可不要令我扫兴才是。”

    百灵原本很是惶恐,闻言便也放松了下来,有小丫鬟提了热水来,百灵接过来,亲自给知微斟茶递水,仿佛从前尚未离府一样。

    “夫人尝尝这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也跟侯府里的比不得。”百灵双手递上茶杯。

    知微接过来,瞧了眼被沸水冲泡的鲜脆碧绿的茶叶,只这一抹绿便叫人心情好了不少,又闻一闻清鲜淡雅的茶香,浅啜一口道:“先时极苦,回味却甘,颊齿留香,不比那些名贵的差,这茶叫什么名儿?”

    百灵笑道,“这茶也是婢……是我偶然间得到的,还没名儿,夫人若不弃,便为这茶取个名儿可好?”

    知微笑着摇头,“你倒瞧得起我,这茶是好茶,自然也要有好名儿来配。我哪里起得出好的名来,没得糟蹋了这样好的茶叶。这事儿得找个懂茶爱茶的人才行,你若没有好人选,我倒可以帮你问问。”

    百灵立刻道:“如此便多谢夫人了。”

    “你是个能干的,只看这屋里便能瞧出来。”知微环视了一圈,点头赞道。

    房间虽比不得侯府那样大,但却收拾的整齐干净,摆件瓷器儿虽不是名贵的,却也格外雅致罕见,看得出是颇花了一番心思的。

    百灵微红了脸,“让夫人见笑了。”

    她的目光也跟着环视了一圈,眼里饱含了喜悦,欣慰以及感激,“若没有夫人,百灵这辈子也不敢想象这样的日子。”

    “可别又来了。”知微忙打断她,“你也帮了我许多,这些都是你应得的。陆虎对你还好吧?”

    百灵面上红晕更甚,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对我是极好的。”

    知微满意道:“他对你好便好,他若敢欺负你,你便同我说,我一定帮你好好教训他。”

    百灵少不得又道了谢,心里对知微更是亲近感激。

    叙完了闲话,知微便问起正事来,“铺子里头还安生吧,那两个掌柜可有欺生?”

    “欺生倒没有,不过……”百灵迟疑了下,还是实话实说道:“因我是女子的缘故,两位掌故私下里怕是有些不满。特别是邵掌柜,曾挑唆底下的小二多次与我为难。还有一件事,因没有确定也不敢告诉夫人。”

    百灵有些为难,因没有真凭实据,她也担心自己疑心错了,而令知微觉得她小人之心背后专说人坏话就不好了。

    知微捧着汤婆子听着,淡淡道:“你但说无妨。”

    百灵便鼓起勇气道,“邵掌柜有一回匆匆外出,说是有笔生意要亲自去谈,结果傍晚才回来,那天下了点雨,邵掌柜也未谈回来什么生意,且还一身狼狈,衣裳鞋子上都沾满了泥,倒像是走了许久的泥泞小路一般。我觉得奇怪,便留心问了下平日里跟着他的小厮金立,金立却道出了铺子邵掌柜便打发他自个儿去玩,自己则是匆匆出了城。”

    百灵顿了顿,见知微听得认真,便也放松了些,继续道:“巧合的是,那日我遣去秦家庄的人回来同我汇报,我见他鞋上沾的泥,那颜色与邵掌柜身上的竟十分相似。我心中生疑,只问那人今日秦家庄有什么动静,那人却道一切如常。是以,我也不知到底邵掌柜那一日有没有去秦家庄。”

    “你遣去秦家庄那人可靠得住?”知微心中一动,眉心慢慢皱起来。

    百灵有些惭愧的摇摇头,“因我手边没有得用的人,那人与陆虎是自小的交情,只是中间隔了许久未见,我本也不放心,陆虎却道……我便用了。夫人放心,我只是让他看着秦家庄的动静,旁的什么都没提起。”

    “那人长什么模样?”知微的脸半扬着,眼中寒光一闪,如宝刀出鞘,凛冽而璀璨。

    “长得倒是普通的紧,不高不矮,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百灵想了想,拿手比了比自己左边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只这里有一颗黑痣,倒是挺显眼的。”

    “秦家庄现在还是他看着?”

    百灵不安道:“是,虽我也觉得有些不妥,可到底没证据,又没可以替换的人,所以……”

    “你别紧张,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知微摆摆手,沉吟道:“你怀疑邵掌柜曾与秦家庄的人接触过?”

    这邵勇平日里面对她倒也算毕恭毕敬,不过早前姜嬷嬷却是提醒过她,道这人是徐氏的陪房。

    徐氏身边的人她向来不放心,因谁也说不准,这些人表面恭敬,背地里会不会又是另一幅嘴脸,并且随时筹划着为自己的主人报仇。原以为徐氏死了,这邵勇也没别的心思了,不想他竟勾搭上了秦家庄的人。

    知微嘴角微勾,目中寒意更甚。

    连徐氏的人都说得动,她对秦家庄那人的身份更好奇了。

    “因不能肯定,这事我也没与夫人说。本也想若邵掌柜再出去,我便亲自跟了去,总能发现什么,不过最近邵掌柜却很老实的呆在铺子里,也鲜少再找我麻烦了。”

    “你无须自责,若他真有事,迟早会露出马脚来。”知微眉头一动,心中突的涌上一个念头来,只是这事百灵却帮不上忙,便也没必要对她说起。“秦家庄仍让他看着便是,平日里在铺子里,你只需与平常一样便好,莫让那邵勇起了疑心。”

    百灵忙应了,知微吁了口气,手指不自觉轻抚着抱在怀里的汤婆子,心中打定主意后,这件事便先放在一旁。

    “梁太医最近可好?”知微想起被自己逼出侯府的梁太医,一想起这出便忍不住会想起四太太来。

    她那日其实并未说起多少往日种种来,可她兀自沉迷在往事中时,那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那般无声的哭泣,看的知微的心都跟着难过起来。

    “夫人可要见见?”百灵忙道:“梁太医自住进来后,一直闭门不出,他似乎也不愿见人,我本是安排他住东厢,他却不肯,自己打扫了后院的小房间,连吃饭都是小厮送进去。”百灵有些担忧,“我也试过请他出来与我们一道用饭,他却说什么也不肯。”

    “由着他吧。”知微不免有些头疼,“只是别亏待了他,他要什么都给他便是。一会回府我便让人给你送些银子来,你也别省着,该怎么用便怎么用。”

    百灵忙摆手道:“不用了夫人,你上回送来的银子还没使完呢。何况每月铺子里头你也给了我分红,我怎还好意思再拿夫人的银子。”

    知微不容她反对,难得语气强硬的道:“给你你便拿着。哪里不需要使银子,上回送来的怕是早没剩的了吧。别与我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银子还真拿不出别的来。”

    百灵听着知微用发愁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夫人还和以往一样爱玩笑。夫人放心,梁太医在我这里,我定会好好照顾他。只是,梁太医前几日便道要离开京城,我借口要调养身子好怀孩子才把他留了下来,可若哪一日他非要走,我留不住可怎么办?”

    “你便告诉他,几十年都等过来了,再多等些时日又有何妨。”知微叹口气。

    梁太医这样的情痴,她还真没见过几个。所以她才会在梁太医离府时,给他一大笔银子,却没料到,梁太医会将银子全数给了四太太。

    身无分文的梁太医离开侯府,知微到底不放心,便让人暗地里跟着梁太医,得知梁太医离开侯府后便心灰意冷,唯一的包袱也在神思恍惚时被接头流氓抢了去,而致他流落街头。

    知微也知道,四太太心中从未有过一刻忘记过梁太医。虽然四太太至今也未来找过她,但她还是通知了百灵。有些事情总要试一试,若四太太最后仍是决定留在府里度过余生,那时若梁太医执意离去,她再作安排也不迟。

    与百灵一道用了午膳,反正在外头不比在府里,有那么多双眼睛或规矩,知微便也拉了忙了半天的画蔷坐下来一起吃。

    画蔷也没多推拒,大方的坐了下来。

    用过午膳,又与百灵说了会话,一行人便往侯府赶。

    想着回去又要面对贺氏以及沈静欣的哭闹不休,知微好不容易轻松的心情又变得沉重了起来。

    马车一到二门处,便见文杏领着丫鬟婆子等在那里了。

    换了软轿往落樱园里走,文杏走在知微身边,低声道:“姑娘,有五姑娘的消息了。”

    “嗯?”知微表情虽是淡淡,却忍不住微偏了头,那是无比认真关注的姿态。

    “她让人带了口信给陆虎,说是已经追到了世子爷,让姑娘别担心。”文杏压低声音道,“五姑娘还道,世子爷已经骂过她了,姑娘这里的骂,只好等她回来再问姑娘讨。”

    知微到底还是笑了出来,“这个胆大包天的臭丫头,以为这样说了我就能消气,日后当真不会骂她了?想得倒美!罢了,既然爷都拿她没辙,想来她是铁了心了,随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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