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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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承没死, 这是金乌不敢相信的事。

    他赌输了, 什么亲死对方, 让对方窒息, 这些都是神仙操作, 虽然他是神仙, 但他根本做不到。

    而且金乌更加绝望的发现, 他连拒绝杨承的亲近都不行,如果他反抗得太厉害了,都会被雷劈。

    金乌现在是怕死了杨承了, 他那么想杀杨承,想到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

    然而杨承却把他当做了情人,他会腼腆的对他笑, 很坦率的说“我想亲你。”

    甚至他的眼神都在无时无刻的诱惑着金乌, 金乌厌恶透了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更憎恨对他温柔的杨承。

    自从那晚荒唐的亲吻以后, 金乌都是能躲则躲, 生怕自己会和杨承发生任何情人该有的行为。

    杨承借了车带他出门兜风, 带他去g市最高的建筑, 去看家里看不到的夜景。

    路上金乌一直将脸朝向窗外, 他看到几个小男孩在路边奔跑, 其中有一个看上去年龄最小,跑得慢,追不上其他几个男孩子, 于是跑得越来越急, 一下就摔倒了。

    那几个稍大的小男孩吓慌了神,全都像在哄心肝似的围在了年纪最小的那个男生周围。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有趣的话,摔倒的那个顿时止住了眼泪,转眼又跟他们跑远了。

    杨承一只手开车,另一只手攥住金乌放在腿边的手,为了不松开,连红灯结束都没时间挂挡起步。

    杨承:“看见什么了?”

    金乌没回头,杨承透过车窗玻璃的反射,看见他泪流满面。

    “哭了?”

    杨承左手熟练的操作方向盘,右手放开金乌的手,转为伸到金乌脸边,轻轻把他眼泪拭去,“怎么和我在一块天天掉眼泪,我欺负你了?”

    金乌眼睛通红,憋着气点了一下头。

    杨承一边开车一边端详他的侧脸,轻松道:“今天欺负你了吗?”

    金乌不回答,杨承便把车停到了路边,“啪”的解开安全带,弯腰凑到了金乌面前。

    杨承将他的脸微微朝自己这边转过来,摩挲着金乌的耳朵,哑声道:“不是昨天欺负的么?今天我还没亲你的。”

    “要哭等我亲完再哭?”

    金乌回过神来,别开脸,把他推回去。

    外面开始下雨,金乌的声音带了很重的鼻音,“开你的车。”

    雨水不停的冲刷着车窗玻璃,杨承不退反进,金乌被他挤压在座位上,本想用术法阻止杨承,可是想到出手遭殃的还是自己,又停住了。

    金乌迷迷蒙蒙的睁着眼,眼神放空,嘴唇也肿了,血样的红。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他看杨承现在好得不了,可能一点都没伤到。

    金乌呢喃:“你喜欢我什么?”

    杨承笑了笑,眼神竟然是青涩的,“你在特别的时间,给了我别人给不了我的感觉。”

    “其实说起来挺玄幻的,我看见你的时候总觉得心里会很奇怪,就像有座火山,只等爆发的那一刻。”

    金乌想起妲己之前和他说过的话,有宿仇的人隔世见面,也会有爱情一样轰轰烈烈的错觉。

    他想杨承应该是被这种感觉误导了。

    金乌猛的把车门打开,铺天盖地的风雨灌了进来,打在金乌脸上,将他的衣服瞬间淋湿了。

    “你疯了?!”杨承坚决的拉他,“生病怎么办?”

    金乌绝情的甩开他,不顾杨承执拗的拉扯。

    金乌突然想起来他在凡界影视剧里看过的苦情桥段,他顶着雨站在车外,雨水顺着他绝美的五官往下流淌。

    就像被打湿了的墨画。

    金乌攥着指头哆嗦:“你说你喜欢我,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你不愿意,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从此我都消失在你的生活里!”

    杨承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又好气又好笑,“你电视剧看多了?”

    “要我以死表明真心?”

    “对!”

    金乌眼睛都被雨打得睁不开,“这个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心!我不相信你是真心喜欢我!”

    杨承知道金乌心灵脆弱,还很敏感,毕竟成长环境还有经历在那,他看着在雨里狼狈不堪的金乌,只觉得心太疼了,疼得马上要裂开。

    他叹了声气,冲动的想着,死就死吧,金乌高兴就好。

    他见不得对方这副全世界都辜负了他的模样。

    杨承觉得自己喉咙疼的厉害,朝金乌招了招手,温和的说:“那你上来吧,我带你殉情。”

    杨承的语气就跟哄孩子似的,金乌犹豫了一会,听到杨承板着脸道:“再不赶紧上来我就走了!”

    金乌连忙扑回了车里,浑身湿透,连带着座椅也湿了。

    杨承给他系好安全带,却把自己的安全带松开,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带你开车跳海去?”

    “电视里都这么演,挺浪漫的。”

    金乌一个激灵,眼睛定定的看着前面,直到车子发动了,他才突然抱住脑袋,像个失魂落魄的疯子。

    “你真的很想我死么?”杨承手里握着方向盘,眼睛却时不时看向金乌,不露骨,但一直没断过。

    金乌愣了愣,嘴里像吞了一口狂飙的激流,呛得他说不出话。

    杨承便自言自语的接着说:“我其实一直有种错觉,每次感觉你像开玩笑,可是又真的好像巴不得我死无葬身之地一样。”

    金乌看了一眼杨承的表情,这才发现对方一直都在缠绵的看他,像个痴心的傻瓜。

    他觉得自己出现错觉了,杨承只是眨了眨眼,却像石头缝中开出了花,沙漠里头流出了水,怎么可能呢?

    他真的爱上了自己?

    他们是宿命的仇人啊!

    金乌心里肺里都被与天道为敌的决然填满,这奋不顾身的情绪发酵着,膨胀着,当杨承松开脚刹,猛的加速了,他才忽的开口:“死吧,我们都该死。”

    “陆陆!!”赵公明的身形出现在了后视镜里,他在车后面静静站着,影子越来越小,声音却很清晰的传到了金乌耳里,只有他能听到。

    他听到赵公明在流泪,也像一个无家可归的疯子似的,透明的站在路中间。

    赵公明:“陆陆,五哥什么都想起来了,你不要冲动好不好?你听五哥的,别让他死,行吗?”

    金乌的鼻子酸炸了,他在心里和赵公明传话,“五哥,你为什么那么想他活着!他活不得啊!因为他是后羿,他是我们的仇人!”

    赵公明强忍着情绪,“我不是想他活着,我只想你活着啊!”

    “我就剩下你了,陆陆!”

    金乌嘴唇已经惨白了,滚烫的胸口波澜起伏的动着,“五哥,你就当我死了吧!”

    车子在无人经过的新修马路上飞速奔驰着,向着漆黑的长夜,仿佛一去不复返。

    而留在他身后的,是他世上仅存的一丝牵挂,和一颗被他捣碎了,伤烂了的心。

    杨承眼神冰凉,大汗淋漓,手心牢牢握着方向盘。

    前头就是死路了,是还没修好的桥道。

    他想再问金乌一次,真的非死不可吗?

    金乌就像个无药可医的疯子,连带着把杨承也感染了。

    可杨承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随着死亡的逼近,金乌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沉了下去,好像有看不见的血迹慢慢从他身体里渗了出来,像沸腾的水淹过他口鼻。

    他痛苦到巴不得早点死去。

    可就在快要灭顶的刹那,金乌突然从绝望的折磨里脱离出来,他耳蜗轰鸣,好半天才听清了旁边的杨承在大声说话。

    杨承皱着眉头看向前方,狠狠拍着方向盘,“艹,车子失灵了!”

    失灵了?

    金乌坐直身子,果然发现庞大的车身在癫狂的震动,车子冲出了边缘线,又猛的绕回来,堪堪擦过了死亡。

    金乌回头往车外,果然是赵公明在阻止他们。

    金乌彻底豁出去了,横竖都是一死,金乌干脆施法和赵公明进行抗衡,赵公明要车子回去,他偏要车子往前冲锋。

    然而赵公明是在救杨承,他没事,金乌却被天道伤得够呛,躺在座椅上疯狂的喘气。

    杨承发现金乌蜷缩了起来,窝在不大的座椅上,既可怜又无助。

    杨承赶忙把他抱住,车外的赵公明也慌了。

    赵公明发现金乌真的拼了命了,忙收回手来,他也急了,急得手都在抖。

    他觉得自己这个哥哥真的不够称职,留下弟弟一个人吃了这么多年苦,如今却还眼睁睁看他遭受天谴。

    他知道金乌心里的门已经锁死了,撞也撞不开了,他想,干脆就让他代替弟弟承受一切罢。

    赵公明从袖子里拿出了天机,上面最后一条信息是瘟鬼发给他的。

    他记得他离开魔界之前,特地找到了她,教她怎么使用妖机,还告诉她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找他。

    可是瘟鬼一次消息也没发给过他。

    直到刚刚,瘟鬼终于给他发送了第一条消息,她说:

    不要靠近我(瘟鬼):赵公明,我答应你,我去投胎了。

    赵公明的神仙玲珑心,终于在这一刻归于初始,像徘徊在火光里的飞蛾,扑的一下,成了粉末。

    他的一切,都没有明天了。

    金乌的心里非常乱,他的精力渐渐在恢复,他知道他的行为没有后路可退,但是眼前的情形已经容不得他变得胆小,他原本就在钢丝上走,掉下去万劫不复是迟早的事。

    但是他却奇迹般的又从天道惩罚里解脱出来。

    他惊恐的猜想着会不会是赵公明做的手脚,不然他怎么会恢复正常?

    金乌发火了,对着杨承大声道:“停车!”

    后视镜里早就看不到赵公明的身影,金乌越想越怕,他不怕自己死,但他真的害怕赵公明死。

    杨承无可奈何的松开两手,车子还在往前自发的冲刺着,“不是我不停车,停不下来了。”

    “哥哥......”金乌哭了,一阵晕头转向,死死扒着车门,“五哥!!”

    他传音给赵公明,那头一点声音也没有。

    “五哥,我错了,我听你的话,你回我一下好不好?”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车子冲到了尽头,也许是赵公明施了法的作用,连金乌也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们从空中高高跃起,狠狠地朝江里落下。

    等祝融和蚩尤赶到,看到的便是金乌膝盖瘫软的跪倒在地上。

    他旁边是浑身湿透的杨承,两眼紧闭,脸色苍白,像是已经石化的冰冷的雕像。

    另一边则是已经快要归于混沌的赵公明。

    神仙身死,分为两种:一种是真的死了,消失不见,身归混沌,不在有独立的神识,于天地融合在一起。

    还有一种则是应劫而死,但留有其神识,一旦有了神识就不会归于混沌,神识会找一个地方修炼,汇集天地灵气,几万年、几十万年,甚至更久然后慢慢恢复。

    如果神识的地方没有充足的灵气和能量,神识也会借助六道轮回,依附于六道之间的生灵身上继续修行直到神识恢复到本来的原貌。

    但赵公明此番是受了天道惩罚,算不得渡劫,所以最后终要归于混沌。

    金乌眼睛一次都没眨过,一直那么茫然的睁着,一想到赵公明,想到他身体自然散发的光芒逐渐消散,想到他眼睛里微微渗出的泪水.......

    他给了自己一耳光,那么狠,扇得他脸颊紫红,他见到祝融他们,第一句说的话不是后羿终于死了,而是——

    “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那么空的一条路,明明有三个人在,却只有金乌一个人还在喘气,显得他太孤零零了。

    他只穿了一件短袖,一条旧的牛仔裤,鞋子全脏了,雨在他浅棕的发上凝了一层水珠。

    祝融沉默了一阵,连叹气的声音都不敢发出,然后蚩尤淡淡看了杨承他们一眼,突然道:“后羿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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