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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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以后,任明卿花了一个礼拜收拾家里,过了一段清闲日子。

    一开始他还是上网看了几天评论的。后来因为实在太火了,不论是粉还是黑,看多了累人。网上的各种言论委实夸张,离谱,很多解读把他夸上了天,而他写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那么多;很多关于他的谣言,“圈内人”、“我朋友说”、“匿名爆料”等等,说得有鼻子有眼,他实在是搞不清楚,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儿。

    作为作家,任明卿之前也希望自己的书有人看,红了之后也一度异常激动。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了。他没有变得狂傲,也没有飘,他把这看作一种美妙的人生经历。

    写不火,是一段经历;写火了,还是一段经历。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烦恼,就跟“穷也过日子,有也过日子”一样。任明卿的心态很平和,他所能做的就是感受,体会,反思,前进。火过了,个中滋味尝过了,能带给他全新的体验,那就很好,这跟他经历过的其他事没什么不一样。

    他也没有任何要汲汲营营的想法,连网都渐渐不上了。他的社交账号都是团队打理,他对网络江湖兴趣不大。

    他趁着这段时间,每天看看书,种种地,养养花,做做饭,完全摒弃了商务社交,跟圈子里的谁都不搭界,除了偶尔应田恬的邀请去京宇给新手作家讲课。

    任明卿现在已经不怕演讲了。在l4的大半年里,他的口才、胆量、气质都直线上升,连人格分裂的症状都减轻了很少,因为做项目难免就要抗辩,连任明卿脾气那么好的人,都在与甲方的抗辩中学会了撕逼、拍桌、爆粗口。有好几次,高远都气得冒出来了,可是没过几秒钟又被任明卿压了回去,看上去就像是他突然暴怒,又强行压抑住,恢复了理智。只有庄墨在一旁捏着一把汗。

    “这是怎么一回事?”庄墨询问穆以素。

    穆以素道:“我在治疗中给过他暗示,人格分裂产生保护者,是源于主人格太过懦弱,无法应对眼前的情况。他跟我说他在努力克制。”

    “效果那么明显?”

    穆以素道:“其实也可以解释得通。他吵架吵到一半,被高远挤出去了,肯定忙着夺回身体控制权——让我来,我还没有说完!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情况。”

    庄墨:“……”

    做项目有助于人格融合这一点他倒是真地没有想过。

    任明卿有真材实料,也能够流利地表达,可是上课的效果依旧不理想。他是实心用事的人,上去就讲人物啊、主题啊、埋线啊、大纲啊,小朋友听不懂,像听天书一样。

    “我们就是想知道怎么才能写长。”他们都是刚入门的新手作家,都是某天突然想到什么cp很萌,提笔就写,灵感来了一口气写个两三万,然后就无以为继了。

    他们特别希望自己能写个几百万字,因为网文按字数收费。

    任明卿自己也没有写过几百万字的鸿篇巨制:“我不知道。”

    小朋友们一脸怏怏。

    “不过我可以研究一下。你们有什么例文吗?”任明卿笑着问。

    小朋友们争先恐后地把网站热门文章丢给他,大多是套个无限流轻松萌文。

    任明卿回去闭关看了三天三夜:“太好看了!”

    回去继续给小作家们上课:“这个的确不需要大纲,你们只要把结构做好就好了。”

    小朋友们:“……”结构是什么东西!

    任明卿就把套路给他们仔仔细细分析了一遍,然后让他们排好队,把各自想写的脑洞梗拿在手上,手把手帮他们把元结构做好:“你们只要按着我这个元结构无限重复就可以了,想写多长写多长。”

    小朋友们看的都惊了,回过神欢天喜地地捧着他山大大给的武林秘籍回去写轻松甜萌大长篇。

    庄墨回去数落任明卿:“都不教点好的。”不许他再去京宇了。

    任明卿蔫了。

    不过他做了半年的项目,要给自己养养心、养养神,他是那种需要独处的人。

    他的独处也并不孤僻。庄墨去上班,他收拾完家里,一个人出门闲逛。

    他们家周围有几个村落,他就喜欢走进村子里去,带着里约,背着单反。他发现跟自己家隔了一公里的村子里,还有很老式的木头房子,墙上刷的是六七十年代的□□语录。

    本地人早都搬出去住了,这些地方都租给了进城的农民工,租金便宜得离谱,几十块钱一个月的都有。任明卿隔着窗户看他们的家,基本上没有什么家用电器,砖块堆的灶台,黑白的电视机,拴在房门前的老狗,搭在电线上晾晒的衣服。他特别喜欢黄昏的时候去走,喜欢看家家户户噼里啪啦在石头路两旁炒菜,光着膀子的农民工三五成群坐在凉席上吃饭,蚊帐下摆着几瓶小店里买来的冰啤酒,冒着凉气。他偷偷拍了很多他们的照片,被人发现,就腼腆地笑一下,红着脸溜走。

    每逢初一十五,他还背着手,去周边的市镇赶集。水果,秧苗,农具,小孩的玩具,吃的用的,什么都有。他能从街头转到街尾,再从街尾转到街头。

    附近的老爹老大娘全都认识他。这个年轻人眉清目秀,人堆里扎眼,特别好骗。你只要拉着他卖东西,他看你年纪大了,皱纹满手、黄斑满面,肯定会买。你再跟他唠点家长里短,他就会觉得你命很苦,陪你一起愁眉苦脸。你可以趁机多给他塞两斤货,他不会拒绝。

    卖布鞋的寡妇有次跟他唠了一下午,讲男人怎么死的,邻居怎么欺负她。在寡妇绘声绘色的描述中,这个年轻人缴着手,眉头攥得紧紧的,听得非常难受,甚至眼含热泪,那神情活像他就是个中年丧夫的小寡妇。寡妇中途去上厕所,他还坐在地摊前帮她看摊做生意,临走一口气抱走了剩下的布鞋,足足有二十多双。他是个好主顾,从来不讨价还价。

    不过他对骗秤深恶痛绝。有一次他跟卖葡萄的吵起来了:“我可以多买几斤,可你不能骗我秤啊,你怎么能骗我呢?”眼睛瞪得大大的,不但生气,还很哀怨。

    大家都围上来谴责卖葡萄的,卖咸菜的还把自己的公平秤塞给这小伙子,请他息怒。卖葡萄的认怂,卖惨,讲他怎么被老婆戴了绿帽,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只有那小伙子眉头攥得紧紧的,陪着他唉声叹气,后来买了二十多斤葡萄回去酿酒。

    任明卿闲得都快成仙了,庄墨却忙得昏天黑地。

    他彻底把工作重心从上游转到下游,开始转化任明卿的一系列作品,每天跟各式各样的人见面搞事情。

    他们分工明确。任明卿做前端,写完撒手不管;庄墨做后端,任明卿不管的他都要管。

    现在轮到任明卿心疼庄墨每天倒头就睡了。

    一个月以后,庄墨的三十日生日快到了。任明卿拿了一大笔版权费用,光是实体书版税收入就高达几百万,而庄墨的三十岁生日快到了。

    三十而立,是大生日。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差不多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任明卿想送他一份大礼,感谢他工作以及生活上的支持和陪伴。

    任明卿挑来捡去,最后打算送他台车。庄墨的a8是从他爸换下来的,开了七八年了,上次在g市被人追尾,送修回来以后老是关不上车窗。车开久了毛病一堆,庄墨也有想换车的念头,任明卿决定给他个惊喜。

    他问徐静之:“庄墨出去谈生意,开什么车比较合适?”

    “那肯定是rr啊!”徐静之花花公子,什么车啊表啊他最懂了,当即给任明卿发了幻影的照片,“大气,正式,端庄,气派。”

    “我想给他搞一辆,他生日快到了。”

    徐静之听说生日只剩下半个月了,问他怎么不早说,帮他想办法提了一辆新车。

    庄墨生日那天还在外面签合同,结果一回家,发现太太给自己买了辆rr,喜极而泣。

    他这个喜极而泣,可当真是两眼泪汪汪。

    他喝多了,泪水越发汹涌,一边敬酒,一边跟静静、玄原他们说:“我能有今天全靠我太太”、“我是靠我太太发家的”、“我能发家是我太太写得好”、“我给太太打打工”、“我今天终于吃上软饭了”……心情过于激动,无法自抑,引起与会人等强烈不适。

    庄墨还要给任明卿敬酒。

    他敬任明卿极有意思,他敬一定要敬,喝又不许任明卿喝,他就自己跟自己喝,喝完了自认是交杯酒,心里洋溢着由衷的喜悦。

    当晚送走了几位朋友后,庄墨卷了铺盖睡在了车后座。太太来叫他,他也不走,表示要跟rr同生共死。太太说了他两句,他还把车窗摇起来赌气睡觉。

    任明卿开始怀疑rr才是他的太太。庄墨跟他结婚的那天都没有这么激动。

    庄总买了新车,兴奋劲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公司有什么人要出门办事,不论什么级别、干什么事,哪怕只是实习生去五百米外送份文件,庄总都会热情洋溢地说:“来,我送你去,坐我的车。”

    等人一上车,他总会见缝插针、眉目含情地跟人家讲,“这是我太太买给我的。”路远一点,就忍不住讲个三四遍。

    玄原好妒,背后说庄墨坏话:“姓沈的到处炫耀度他山给他买了辆rr,好像别人买不起一样。”

    这事儿又传到庄墨耳朵里。

    庄墨半夜两点到玄原家里飙车,按喇叭,往玄原的窗户上丢石子。玄原被吵醒了,就看到庄墨那辆天杀的rr停在底下。

    “我的车是我太太买给我的,”庄墨搭着车窗春风得意,“你有车,那你有太太吗?”把玄原气得弯腰拾起拖鞋就飞出去了。

    后来玄原打电话狠狠骂了一顿任明卿,让他管好沈从心那个死贱人,任明卿出于对师叔的尊重,没收车钥匙一个礼拜,号召绿色出行,庄总每天骑小黄车上班,每天加起来二十来公里,一礼拜就长了一腿腱子肉。

    也是这一个礼拜让庄墨清醒了过来,没有人亲自开rr。

    庄墨跑到太太那里诉苦:“我开着rr,就像个司机。”

    太太善解人意地从他首席世界架构师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给他请了个司机,庄墨由是摇身一变,终于成为了一个正正经经坐rr的霸道总裁了。

    任明卿在把钥匙交还给庄墨的那天,严正地跟他商量个事儿:“我想把我的钱捐出去。”

    这件事他翻来覆去考虑了很久。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么多钱。他个人的生活开销非常非常少,他自己种菜,生活必需品去集市上买,平常在家就穿十块钱一双的老头乐,他从寡妇那儿一口气批了20多双,他估计能穿到40岁,有钱也花不出去。

    当然这有庄墨自觉赚钱养家的因素在里头,但他给庄墨买了辆车,心里也平衡了。

    “你一辆rr,花了多少钱?”任明卿今时今日都能够回忆起刷卡时刻骨铭心的肉痛感觉,“那你知道贫困地区的孩子,念一个学期书才多少钱吗?”

    庄墨:“……”

    任明卿伸出自己的右手,张开五指,以超市大甩卖的口吻安利道:“五十块,只要五十块!”

    庄墨:“……”

    任明卿也不是谴责庄墨的意思。庄墨是生意人,有些东西必须讲究,这个人情世故他懂,不然也不会去给他买辆rr。

    但任明卿对于自己的富有心怀愧疚:“我们现在的收入,远远高于一般家庭。我们对社会所做的贡献真得抵得上我们的收入吗?至少我是受之有愧的。如果你用不着我的钱发展事业,我就全捐出去了。”

    庄墨发展什么事业都不会动用任明卿的钱,至多帮他理财、投资,以钱生钱。资本家就像传说中的龙一样,就喜欢往自己的洞窟里攒金银财宝。庄墨年纪轻,还是有自己的要性的。

    不过任明卿影响他很深。

    任明卿有了成绩,想要反哺社会,庄墨很尊敬他,举双手双脚赞成他的提议。

    “顿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庄墨诵道。

    当天晚上,他们就去徐老家里,想在连城公益旗下设立一个专门的基金会,把任明卿的版权收入专款专项拨给贫困地区的基础教育。单单一年,他账户里的现金多达4000多万,足够建几十所希望小学。徐老也很支持,他的思想比较老派,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就应该多担当一点社会责任。

    庄墨本不用管,但他是个非常操心的人。任明卿想做公益,他一定要帮他落实好,于是他一个搞文娱的,硬生生管起了工程。从此以后,他的工作清单又多了一条:找团队建他山小学。

    “不过你自己不能抠抠索索。”庄墨警告道。“等会儿天天想着一个小孩一学期50,自己的钱都不敢花。”

    任明卿很节俭。他连泡澡都反感,说浪费水。他还不是怕花钱,他一看到浴池,就想到现在水资源很紧缺,地球上的水只能用多少多少年,心中充满了愧疚感,还有未雨绸缪的忧愁,怕现在泡澡泡得欢实,下一代没水喝。他的节俭是从骨子里觉得,我一个人不能浪费这么多的资源,水也好、电也好、钱也好,都一个道理。

    庄墨只好给浴池装了套水循环系统,当然,花了不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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