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拓跋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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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界有十二位法力高强的神君, 他们经历了万万年的修炼, 从没有灵智的牲畜飞升至神明之位。他们为了回馈孕育了他们肉身的凡间, 轮流庇护着人世大地, 世人对其尊崇又膜拜, 称之为——

    十二生肖。

    而狗神君, 便是十二生肖之中的一位。

    狗神君的名字并不叫狗神君, 他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十二生肖孕育之初都是没有灵智的牲畜,自然没有名字的说法,但后来随着他们开了灵智, 渐渐开始沾染了人世间的气息,其他生肖都陆陆续续模仿人类的习俗,给自己起了好听的名字。

    只有狗神君没有。

    在没有开启灵智之前, 狗神君是十二生肖中最亲近人类的。狗是人类的好朋友, 他为人类看门守户,追随人类奉献所有, 这种总跟在人类屁股后面跑的记忆在狗神君开启灵智之后变得十分难以接受。

    之前有多亲近人类, 在他开了灵智之后就有多不喜人类。因此他不愿意像其他生肖一样, 模仿人类给自己起名。没有名字, 大家便只能狗神君狗神君地称呼他, 一叫便叫了千万年, 直到他飞升成神,也还是没有名字。

    他是没有名字的狗神君。

    狗神君对此并不在意。他一心修道,每天的生活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他不像其他生肖那样在化形之后拥有了七情六欲, 他绝心绝情,无欲无求,唯一的追求只有自身的强大。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修炼,为了能让自己变得更强。

    狗神君是十二生肖中进阶最快的。

    这样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过了千万年,直到有一天,修炼狂人狗神君发现,他陷入了修炼的瓶颈,不管怎么修炼,也再难以突破。

    他知道,他到了该下凡历劫的时候了。

    神明总是要下凡历劫的,和飞升时总要经历雷劫一样,都是对修仙者的一种锤炼,不同的是,雷劫锤炼的是修仙者的肉体,下凡锤炼的是修仙者的灵魂。

    喜、怒、哀、惧、爱、恶、欲,修仙者在下凡之后经历七情的历练,最后若能看破红尘,灵魂便能变得更加强大,修为也因此大大提升,但若和凡人一样沉迷七情无法自拔,便会深陷凡间花花世界,难以清醒。

    下凡历劫,是一次巨大的机遇,也是一个危险的陷阱。

    狗神君略一思索,便决定要下凡历劫了。

    他的修炼已经进入了瓶颈,不下凡历劫的话难以有所突破,他将永远止步于目前的修为,这对一心追求自身强大狗神君来说无法接受。

    他走到了神明和仙人下凡的轮回池,修仙者只要从这里跳下去,便会暂时洗去一切修为和记忆,变成一个普通的凡人轮回七世,在经历了喜怒哀惧爱恶欲的七情历练后,重新回归仙界,变得更加强大。

    轮回池水清澈透亮,却映不出任何倒影。狗神君知道,这是因为此时并没有下凡历劫的修仙者。轮回池不是普通的池子,它倒影的是轮回转世,只有当有修仙者跳下轮回池,池水才会倒映出他的一生。

    狗神君做好准备,正要往下跳,匆忙赶来的司命神君却拦住了他。

    “狗神君,请三思!”

    司命掌管凡人的因果命运,下凡历劫的修仙者也会暂时变得和凡人无异,因此司命虽无权修改他们轮回的命数,却能一定程度上窥探天机。此时司命匆忙赶来拦住狗神君,正是因为他不久前刚占了一卦,卦象显示狗神君有一道情劫,他会因一个凡人而囚禁永生。

    司命担心狗神君下凡历劫失败,匆忙赶来对其劝说。他将占卜到的结果告诉了狗神君,希望他能三思而后行。

    狗神君听完后并不在意。下凡历劫要经历七情,其中出现情劫并不奇怪,他因牲畜时期的羞耻记忆而一直对人类敬而远之,冷心冷清的他不相信自己会因一个凡人而放弃修仙之路。

    他唯一的追求,唯有强大的修为。

    一心向道的他怎么会沉迷历劫中的七情六欲无法自拔呢?

    于是最终,狗神君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轮回池。留在池边的司命神君看着空白的池面上渐渐映出狗神君的第一生,长长叹息了一声。

    希望如狗神君所说,他真的能看破七情,历劫成功吧。

    下凡历劫的修仙者要轮回七世,分别经历喜怒哀惧爱恶欲,逐一看破看透,以达到心境上的提升。轮回后的狗神君虽然没有了修为和记忆,但他冷心冷清的性格并没有发生变化,冷漠的性格让他很顺利就渡过了前四世轮回,直到第五世。

    第五世轮回,是七情中的爱。

    转世后的狗神君,在第五世时爱上了一根骨头。

    那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骨头,可是狗神君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会爱她爱得无法自拔,他抱着他最爱的骨头,准备和她长相厮守度过这一生。

    如果只是这样,那狗神君会和心爱之骨共度一生,最后看破爱情,他会成功渡劫。

    可问题就在于,狗神君爱上的,不是一个人。

    他爱上的是一根骨头。

    这样的爱情根本无法被世俗所接受,其他人都认为狗神君是疯了,他的亲人顶着为他好的名头,抢走了他的骨头,强硬地给他定下一门亲事,想让他回归到正常人的范围里。

    可怜的骨头,他心爱的骨头,被人磨成了骨头粉,风一吹,不知飘散到了什么地方。

    于是痛失所爱的狗神君真的疯了。

    这一世的狗神君没能和心爱之骨厮守一生,那份求而不得的爱情成了他灵魂中的执念,他无法看破爱情,最终带着执念轮回转世到下一世。

    第六世,他又遇见他的骨头了。

    转世后的狗神君已经没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可是刻在灵魂中的执念让他一眼便认出了他求而不得的骨头。这一世他轮回到了现代,而他的骨头成了一个叫苏玛丽的凡人,不会再有人来阻止他们相爱了。

    可第六世轮回,经历的是七情中的恶。

    狗神君厌恶凡人。

    即使失去了在仙界时的记忆,狗神君的灵魂里依然铭记着他因牲畜时期的黑历史而对人类不喜,即使他自己如今也轮回成一个凡人,他潜意识里还是抗拒着和凡人亲近。

    所以上一世的他才会爱上了一根骨头,而不是一个凡人。

    可是这一世,他深爱的骨头,竟然变成了一个人。

    狗神君的灵魂十分挣扎。一边他对班上那个叫苏玛丽的女生有着天生的好感,可另一方面,他又对她十分厌恶。两种相反的情绪在狗神君的脑海里拉锯,让他时时刻刻痛不欲生。

    他觉得自己深深爱着那个叫苏玛丽的凡人,可这份爱情又让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厌恶,情感的长期拉锯让他无法对心爱的人表白爱意,可他又忍不住一直关注着她。

    然后有一天,在高考之后,他看见一直关注的苏玛丽和其他同学起了矛盾,争执中她被人推下了楼梯。

    生死关头,狗神君心中的爱意终于压过了他对凡人的厌恶。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拉住她,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没能救回摔下楼梯的苏玛丽,反而被她带着一起滚了下去。

    苏玛丽死了。

    不对,是她穿越了。

    连带着和她一起摔下楼梯的狗神君也跟着穿越了。

    正常的历劫轮回应该是经历生死然后走过轮回道,穿越直接到下一世这波操作显然不合规矩,而没有按照规定轮回的后遗症,就是第七世的狗神君没能和前六世一样转世成人。

    他恢复了原型,成了一只汪。

    变成一只汪的狗神君十分迷茫,他每天凭着汪的本能四处卖萌捣乱,成了一只没有追求的流浪蠢汪。直到有一天,他在路边玩耍时忽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愚蠢的狗头没来得及想明白对方是谁,就甩着尾巴撒欢似的朝对方跑过去。

    他随着那股熟悉的感觉奔到路中央,眼看着就要被车子撞上,忽然旁边又冲出来一个人,及时将他救起抱到怀里。

    车子在狗神君面前停了下来,然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狗神君清晰感受到,那道熟悉的气息,就是从那个女生身上散发出来的!

    没有了记忆的狗神君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那个叫苏玛丽的女生有着天生的好感,他只觉得自己想亲近她,很想亲近她。所以当他得知自己能被她带回家收养时,狗神君兴奋得尾巴都要甩脱了。

    他有了自己的名字,她起的。

    她说他叫拓跋汪。

    狗神君,不对现在是拓跋汪了,开始了被苏玛丽圈养起来的宠物生涯。日子一天天过去,拓跋汪渐渐对这种每天卖萌打滚被撸毛的生活感到不满足。尤其当看着其他男生用各种借口接近苏玛丽的时候,拓跋汪都会感觉特别难受。

    他想亲近她,更亲近她,他想要和其他人类的男生一样亲近她,而不是永远只当一只被撸毛的萨摩耶。

    他想要变成一个人。

    第七世轮回,七情中的最后一关,欲。

    他为她生出了欲望。

    拓跋汪心心念念想要化形成人,他原本就是神君轮回,因此在欲念之下竟然打开了一部分他被轮回池封住的记忆,他记起了曾经的修炼法术,于是他顶着萨摩耶的小身板开始修炼,希望能早日化形成功。

    于是拓跋汪每天的活动,除了卖萌打滚以外,还多了一项吸收天地日月精华。

    这一天晚上,他又偷偷溜到了凡多姆海伍家的大花园里,准备好好吸收月亮精华。他的修炼已经小有成效,估摸着很快就能成功化形,以人型出现在苏玛丽面前了。

    拓跋汪激动地想着,加紧时间做最后的修炼,这时花园里却忽然多了另一股不善的气息,动物的直觉让拓跋汪一下子警觉了起来,眯着乌溜溜的眼珠谨慎地打量着气息传来的树林。

    今晚是除夕夜,苏玛丽一家正在城堡里吃团年饭,其乐融融,这个时候并不会有人来花园这里。

    来者不善。

    不一会儿,一只凶神恶煞的巨型妖兽从树林中出现,它垂涎地望着城堡的方向,目光中满是饥饿野兽对食物的渴求。

    已经觉醒了一部分记忆的拓跋汪认出来,眼前的妖兽,就是传说中的年。

    年,每逢除夕便会出现的妖兽,会跑到人间吞吃人类的灵魂获得力量,弱点是怕声音怕火光还有畏惧红色,因此每到春节,人们都会到处张贴大红春联,敲锣打鼓放鞭炮,以驱逐可怕的年兽。

    在鞭炮声和大红春联的震慑下,年兽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可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凡多姆海伍家?

    拓跋汪用小身板拦在了年兽面前。不管年兽为什么会重现世间,它都是邪恶的妖兽,年依靠吸食人类的灵魂为生,它如今出现在城堡之外,很明显目标就是凡多姆海伍家的人。

    拓跋汪怎么能让它得逞?

    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光环强大的灵魂,正准备去抓来一口吞掉,就发现前进的道路上居然拦了一只小小的白毛团。它低头一看,是只连它一只爪子都比不过的萨摩耶。

    “滚开,蠢汪,不要妨碍我进食。”

    年警告说。

    拓跋汪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大好几十倍的年兽,没有丝毫畏惧,勇敢地抬头和它对视,斥责道:“嗷嗷嗷嗷嗷嗷嗷嗷!(残害人类灵魂为之罪。年,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年对拓跋汪的威胁不屑一顾:“哼,区区蠢汪也想阻止我?我被人类压制了这么多年,如今全国多地出台政策,禁止过年放鞭炮,我才终于能重出江湖。城堡里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光环,我一定要吞下她给自己补充能量!”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想吃她,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

    见眼前的蠢汪一步不退,年气愤之下发动了攻击,拓跋汪和年缠斗在一起。在经历了大约三十万字的战斗后,还没完全恢复记忆和修为的拓跋汪最后略输一筹,被年一巴掌拍到了树干上。

    “嗷!(噗!)”

    拓跋汪的小身板狠狠撞到树干上,狗嘴里没吐象牙,吐出了一滩血。

    年自以为自己已经胜利,没有再理会半死不会的拓跋汪,继续往城堡迈进。殊不知,拓跋汪在生死关头竟然自行冲破的所有封印,曾经狗神君的修为和记忆都回来了。他想起了自己十二生肖的身份,想起了下凡轮回的每一世。

    他瞬间法力大涨,现出了狗神君全盛时期的原形,原本小小的蠢萌萨摩耶顿时变大了无数倍,成了比年还要高大威猛能俯视凡间的……

    萨摩耶。

    好吧,变得再大拓跋汪的本体也是萨摩耶。

    从小萨摩耶变成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的萨摩耶了。

    年兽见到拓跋汪的本体,顿时被吓得屁滚尿流,它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萨摩耶是十二生肖中的狗神君。十二生肖是荣登神明之位的存在,赫赫威名震慑三界,哪里是它区区一只年兽能抗衡的。

    甚至严格来说,年还受十二生肖管制,它在十二生肖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年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希望眼前的狗神君能够高抬贵爪放它一条生路。但很快它又记起,十二生肖不应该出现在凡间的,除非他们……下凡历劫了。

    以往也曾经有神君在特殊情况下冲破了轮回池的封印,在轮回期间恢复了修为。为了保持凡间的力量平衡,下凡历劫的神君不能使用原本的修为干预凡间之事,即使他们冲破了封印,也只能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一世。

    一旦动用了原本的修为,历劫就会失败,历劫之人也将受到天道惩罚,永生永世再无法重登仙途。

    想明白这一点,年兽顿时有了底气,它小心地提醒拓跋汪:“神君如今正在历劫,如果我没感觉错,今生将会是您的最后一世了。萨摩耶的寿命只有十二年,神君只要继续卖萌打滚,很快便能历劫完成回到仙界,请神君三思。”

    所以不要一时冲动就杀了它啊大神!

    拓跋汪低头俯视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年,反问:“嗷嗷嗷嗷嗷嗷嗷?(我不杀你,你会放过城堡里的人?)”

    年的眼神闪烁,但还是点头说:“自然,谨遵神君吩咐。”

    拓跋汪一下子就看穿了年的心思。年不过在和他虚与委蛇,它多年没有进食,如今找到了苏玛丽这个世界上光环最强大的灵魂,年不可能会放过她。即使如今因为拓跋汪的震慑让年不敢下手,那以后呢?

    年活着终究是一种隐患。

    拓跋汪转过狗头,遥遥望着远处的城堡。他忆起当初他跳下轮回池之前,司命神君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你有一道情劫,你会因一个凡人而囚禁永生。”

    当初他不信,如今却终是信了。

    即使此生再也无法回归仙途,永生永世只能当一只蠢汪,可和她的安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深深看了城堡一眼,然后决绝又坚定地念出了消灭妖兽的法咒:“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过年!)”

    咚——咚——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过年了。

    刚刚跟家人一起倒数完的苏玛丽打了个哈欠,不经意间往窗外望了一眼,恍惚中似乎见到外面花园里站着个人。

    夜色朦胧,树影交织,苏玛丽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看到树林中似乎站着一个一身古装白袍的青年,他周身仙气萦绕,仿佛随时都要飞升的神仙。苏玛丽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却微妙地感觉到对方正在凝视着她,目光中还带着令人心悸的缱绻眷恋。

    苏玛丽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然后发现那道白色的身影不见了。

    “诶?”

    苏玛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困所以看错了,她惊疑不定地又往刚才的地方盯了许久,还是没有再看到之前的身影,她不死心地开门跑出去,想一探究竟。

    苏玛丽刚打开门,就发现之前出现奇怪身影的方向,此时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站在门边屏息以待,然后就看到树丛后滚出来一只白毛团。

    苏玛丽一怔,随即笑开了。果然是她看错了,在外面撒欢的只有一只蠢汪,哪有什么仙气缥缈的神君大人呢。

    她把跑到她脚边的萨摩耶抱起,一边给它顺毛一边抱着它回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蠢汪聊着天:“拓跋汪啊,你今晚跑到哪里去了,刚才吃团年饭的时候都没找到你。”

    萨摩耶低低嗷嗷了两声。

    苏玛丽把萨摩耶举起到眼前,一人一狗大眼对小眼,她好笑地说:“今年是你本命年,怎么还去外面浪,十二点都过了,现在已经是狗年了哦。”

    说完,她亲昵地在狗鼻子上亲了一口。萨摩耶像是回应她一般,也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一下。

    “乖,新年快乐哦拓跋汪!”

    苏玛丽抱着萨摩耶,回到了喜气洋洋的房间里继续守岁。怀里的萨摩耶乖巧地窝在她怀里,在心里和曾经的狗神君做最后的告别。

    刚才是他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在她面前恢复成狗神君的模样。他触犯天道,妄动神君修为消灭了年,作为代价,他将永远失去回归狗神君的资格。

    他已经变成了一只真正的萨摩耶,普普通通只能卖萌打滚的萨摩耶。

    世间再无狗神君,只有苏玛丽的宠物拓跋汪。

    是她给他起了名字,教会了他情感。他和她的三世情缘均不得善终,或许他们之间注定有缘无分,那么,就让他当一只陪伴左右的宠物吧。

    只要能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平安幸福地生活,他就满足了。

    “嗷嗷。”

    新年快乐,我的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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