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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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被焚莲背回晏府, 泡了一阵温泉。
等焚莲为他一点一点烘干头发的时候，晏无咎舒服得半阖着眼睛，昏昏欲睡，对他喃语：“最近小心一些。风剑破回京了, 大抵是追着诸葛霄来的。”
听到那两个久远的名字，焚莲手中的动作一顿，失了锐利久来静谧的眉宇沉沉，浮现出一缕凛冽。
冷冽的声音听来却似诵经般温沉：“嗯。我在这里, 别担心。”
晏无咎纤长的睫羽敛下, 静静陷入浅梦。
焚莲小心地替他梳理完头发，将他抱到寝室, 忽然感觉到侧耳一阵夜风。
四月的夜晚, 春风沉醉，花气袭人。
但今夜欲雨, 杏花雨杨柳风也会叫人着了春寒。
焚莲垂眸，眉目温柔沉静，手指眷恋温存地抚摸那人的脸, 起身走向窗边。
这座楼位于晏府的温湖之中，房间四面窗户，有一扇可以左右推开的门, 若是风和日丽, 便可以四面敞开, 迎来湖光水色。
焚莲走去窗边, 想要关上窗户, 抬起的手却忽然一滞。
窗台上不知何人何时，放了一枝干枯的树枝，树枝上缠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很熟悉，曾经封庄时候，焚莲和风剑破有过一段短暂合作，为得是调查诸葛霄，那时候，他们就曾以这样的方式联络过一次。
焚莲神情冷漠，眉心骤起戾气，为得不是纸条上的邀约，而是眼前这段枯枝。
即便树枝干枯，他也一眼认清，这是他花盆里精心栽种的那株荼蘼花枝。
那株自清苑县无咎门前廊下的荼蘼花丛剪下，被他精心养在花盆里，随身带着，陪他等过洛阳的无咎回来，陪他和无咎度过封庄的鬼市之夜，最后他们一起在汴京十年。
衍生的花枝早已经种满了楼外，但花盆里那一株母体，还是十年如一日在花盆中开放。
但现在，它被人折断了，用内力摧毁，成了一截枯枝，摆在窗台上，附带着一张来意不善的邀约纸条。
即便知道对方的目的是激怒他，焚莲也无法忍住心中的杀意。
这荼蘼，是他的无咎玩笑说与他的，那个叫无咎的花妖的本体。
花枝枯折，不仅仅是摧毁了焚莲心中小心翼翼珍之慎之的美好，更像是有人意图威胁伤害他的无咎。
风剑破！
还是说，是诸葛霄！
焚莲将纸条攥在手里，克制隐忍着，湮灭成灰。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让自己恢复冷静。
出门赴约前，焚莲招遣了府里的精锐，布防好最严密的保护措施，这才趁着夜色往纸条所述之地而去。
那地方离这里并不远，乃是一座古刹高塔。
站在七层浮屠塔顶，可以望见晏府的那座高楼。
若非如此，焚莲便是再怒不可遏，也不会离开晏无咎身边。
这样的距离，若是有风吹草动，足以叫他立时赶回去。
今夜无星无月，春雨雾气蒙蒙，沾湿面容如同风霜岁月。
夜色泛着雾蓝。
浮屠塔内没有一盏灯。
但就着远处的万家灯火，焚莲还是一眼看见黯黑之中的人影。
即便是夜色中，也能清晰看清楚，那人额头眉心鼻梁的线条勾勒的冷峻执拗，如那人手中怀抱的长剑一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风剑破！”
“你终于来了。”相比焚莲冰冷的怒意，风剑破的声音很慢很沉，有一种一字一顿的郑重，就像是不如此便不足以支撑他冷静地说完话。
焚莲冷漠地看着他，眼底的杀意比风剑破的剑更无情：“看来，十年前我就该杀了你。”
风剑破不动，忽然唇角上扬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毫无温度，苍白无力极了，就像油尽灯枯，心力交瘁的绝然。
但他的姿势却不是，那是一种刹那便可以十步杀人的完美姿态。
“现在杀也不晚。”他用那种苍白无力的语气说，“不过，我却不想杀你。只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焚莲的手中还小心地拿着那截荼蘼枯枝，就像捧着被杀死的孩子的遗体。
眼眸通红刺痛：“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只想叫你死。”
风剑破静静看着那截枯枝，眼里没有丝毫惋惜同情，只有比夜色雨水还冷凉的平静。
“不能不听，这个秘密隐藏了十年。十年前你就本该知道的，不，还要更早，或者说在前世。”
焚莲的眼神瞬间变了，变得毫无波澜，却极其可怕。
就像是佛像瞬间魔化。
风剑破的声音冰冷低哑，语气有一种奇异的温柔和无情，像刽子手的凌迟：“是，关于他的秘密啊。”
能叫风剑破用那种濒死幻觉一样痴妄温柔的语气说出，焚莲立刻就知道，那个他指代的是谁。
空气中有如实质的杀意凝固。
风剑破苍白无力的声音，有一种可怕的平静：“你利用我对付诸葛霄的时候，哪怕是刹那，没有怀疑过我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对诸葛霄复仇吗？”
焚莲目光冷凝，纹丝不动：“我不关心你们。也许是因为前世你因他蒙骗为我所杀。”
风剑破静静地深深地看着他，一瞬不瞬，眸底却空洞。
“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闭着眼睛自欺欺人，假装前尘如梦，仗着他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重新开始，骗取他的喜欢。”
焚莲的心像是被寒冰做的剑刺穿，痉挛抽疼，五脏六腑一寸寸冻死。
他瞬间面色苍白，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这份指控亦如他对自己所言，无一字缺漏。
每想起提醒自己一次，就在地狱里忽然清醒。
“他知道，仅仅因为初见一句戏言，你当着那么多人，怎么侵犯凌虐的他吗？”
“住口！”视野一片扭曲的红雾，仿佛听到那个人隐忍哭腔的咒骂。
这一瞬，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疼，只想杀了欺负他的无咎，叫他的无咎哭的恶人。
忽然却看见，槐花树下，那双含着水雾的琥珀茶色的眼眸，倒影着他自己冷酷欲念的脸。
“如果他知道，还会对你笑，还会喜欢你吗？”
焚莲站立不稳，嘴角溢出血污，混沌杀意所染的眼眸，在清醒的冷锐和迷失的痛苦间挣扎。
无咎，我杀了他！别哭，别讨厌我……
那平静无力的声音，不紧不慢，始终存在。
“我们都知道答案，就像前世那样，他只会杀你，不计一切代价，玉石俱焚。”
焚莲垂下的头缓缓抬起，眉目线条冷漠凌厉，抬手随意抹去唇边血污：“如果他想，我会给他杀。”
风剑破眼神空洞，脸色没有一丝感情，但却叫人读出一种可怕的怜悯，就像是他看见了即将降临的地狱：“若是如此，那未免太过美好。人人都在地狱里，唯有你在极乐之境。世间如果有神佛，必然是不公的。它叫恶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叫高尚克己被践踏毁灭，嘉奖谎言和无耻。”
他唇角微牵，那笑容苍白无力，凄然无望，平静耐心地凌迟，不分敌我：“真不公平。明明犯了同样的罪，为什么我在地狱十年，唯独你被赦免、恩赐？我想来想去，错在我没有像你一样不择手段，卑劣无耻。”
焚莲像是忽然被钟撞了一下头，什么都听不到。
他缓缓努力眨眼，无意识地说：“犯了，同样的罪，是什么意思？”
心口万剑齐发千疮百孔的痛意，和嘴角涌出的血污却分明是已经明白了。
风剑破苍白的面容平静，像是自地狱里望来，一字一句清晰：“你明明就知道。风剑破为什么十年如一日，不惜违背师命，也要追杀诸葛霄。因为他想起了前世，他被诸葛霄所误，在陪陵之中，对他喜欢的人，做了世间最卑劣无耻的恶行。”
他看着瞬间像是湮灭成灰，神情空白，仿佛什么都不明白，连呼吸也一并忘记的和尚，平静缓慢地说：“我对晏清都，做了跟你一样的事。”
砰。
彻底站不住，膝盖磕落青砖地面，血污滴落圣洁月白的僧衣，与黑暗融为一体。
疼，好疼。
那无力平静的声音毫无生气，像是死人的执念：“就在他死去的半个月前。真奇怪，都是同样的罪行，他为什么不来杀我呢？连复仇他也只看得见你。我看到了，他身上那一刀，是他自己捅的。他那么喜欢自己，不惜这么做，也想带你一起走吧。”
焚莲瘫倒在地，眼泪滴落地面，安宁出尘的眉目，狰狞扭曲，被血色墨黑侵没。
在浮屠塔上，隔着春雨朦胧，看得见不远处那个人沉睡的楼宇。
但他眼前霜白一片，只看见漫天大雪里，那个人一身玄衣，执刀立在那里，毫不犹豫朝他自己刺下，眉目凌厉，直直地看着自己朝他奔来。眼神凶狠又蜜甜，清亮微光，就像是等自己来抱紧他。黄泉路远，才不寂寞。
“只有你不知道，他追了你那么久，为什么突然玉石俱焚。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吗？”
凌迟的声音，冷静，缓缓，说不出的凄鸣，压在行刑的刀刃之下。
“清苑县，你回来的那一夜，在你走后不久，有人出现在他的房间，做了同样的事。那个人，是诸葛霄。”
“你打开了我们所有人心中的野兽牢笼，把他独自留下，却妄想成佛？不可能的，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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