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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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爵夫人, 凯瑟琳·布兰德利·林恩的马车, 是在午餐前到达庄园大门前的。彼时, 苏瑾刚刚结束了一节语言课, 正端坐在书桌前整理文法和修辞, 就收到的管家艾伦的通知, 男爵夫人同三位宾客已经抵达庄园。

    苏瑾起身去迎接母亲和来宾, 途中询问管家,“艾伦,母亲带来的宾客都有哪几位?我都认识吗?”

    “小姐, ” 艾伦的语调不疾不徐,“这次随同夫人一起来庄园做客的来宾中,只有一位詹姆斯·埃里克先生您还未曾见过。他是夫人的财产经理人, 负责经营夫人名下的产业。另外两位来宾是莫兰夫人和她的女儿简·莫兰小姐, 之前拜访过林恩庄园。”

    苏瑾一边听着管家的介绍,一边在主宅正门的门廊前站定, 等候男爵夫人一行人。艾伦管家和四名女仆依次站在她身后, 神情恭谨, 仪态大方。

    苏瑾今天穿了一件银蓝色的一字领束腰长裙, 裙摆和领口都绣满白色的山茶花, 花蕊和枝蔓间点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 金色的长卷发编成了辫子,用蓝色系的珍珠发带系着,十六岁的少女亭亭玉立, 像一株含露半开的新荷。男爵夫人一行人走近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美景。

    纵然凯瑟琳·布兰德利·林恩对于自己这个亲生女儿,一向怀着复杂的情感。每次看见她那双继承自林恩男爵的灰蓝色眼眸,心里都会不由自主的升起几许厌烦,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玛格丽特·林恩的外貌,确实得天独厚。

    “母亲,欢迎回家!”

    苏瑾上前半步,略显矜持的向男爵夫人问好,她没有拥抱男爵夫人,只是维持着应有的礼仪和男爵夫人寒暄问候。男爵夫人也没有亲近女儿的意愿,她是一位年近四十的贵族夫人,身材瘦削,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带着几许高傲。

    “午安,玛格丽特。希望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没有荒废光阴,而是认真学习高雅的才艺和淑女礼仪。当然,我相信男爵为你聘请的教师们,必然会担负起教导你的职责,你一向不会让我和你父亲失望的。”

    苏瑾微笑着聆听男爵夫人的教诲,待她停下冷冰冰的训导话语后,才含笑着和莫兰夫人、简·莫兰小姐互相问候。

    双方之前见过几次,大都是在别人家的下午茶或者游园会上。因为年龄的原因,许多贵族间的社交活动,苏瑾都没有办法参加,只是在三五次的茶话会和读书会中,认识了几位夫人和小姐。

    莫兰家族和男爵夫人的娘家布兰德利家族交好,所以苏瑾对莫兰母女并不陌生,甚至简莫兰小姐的贴身女仆,也被悄悄的纳入了苏瑾的消息圈子里。

    接着,苏瑾将目光移向了最后一位客人。

    “非常荣幸见到你,林恩小姐!我是詹姆斯·埃里克,您母亲的财产经理人。”

    棕发的英俊男人仿佛就是温文尔雅的典范,望向苏瑾的目光宽和而温柔。

    “此次能够得到林恩家族的邀请,参加您的成人礼舞会,绝对是不虚此行。我相信,您会是舞会上最耀眼的明珠!很早就听闻林恩庄园的美景引人入胜,如今一见果然令人心旷神怡!”

    “初次见面,万分荣幸,埃里克先生!欢迎来到林恩庄园,希望您在这里渡过一段愉快的夏日时光,我是玛格丽特林恩。”

    苏瑾行了一个淑女礼,一边寒暄一边观察着这位母亲身边的埃里克先生。

    根据苏瑾掌握的消息来看,这位英俊温和的埃里克先生,不仅担任着男爵夫人财产经理人的角色,本人也生财有道,在帝国北部经营着两家工厂,算是新兴阶级。

    最重要的是,詹姆斯·埃里克先生和苏瑾的母亲男爵夫人,一直保持着情人的关系,如今两人的感情愈加深厚!苏瑾有时候琢磨着,男爵夫人对丈夫林恩男爵有增无减的憎恨,除了当年的几件事情外,男爵本人的花心滥情,埃里克的煽风点火,都是功不可没!

    苏瑾对于埃里克的观察并不隐晦,她脸上的神色完全是贵族少女结识陌生人物时的好奇,纯真但不莽撞,被观察的客人也不觉得被冒犯,即使一向对苏瑾异常挑剔的男爵夫人,都没有太过在意。他们完全想不到,生长在鲜花和诗歌中的十六岁女孩,很早就洞察到那些隐晦而暧昧的关系。

    宾客们在管家的指引下回客房整理洗漱,稍作休息。长时间的旅行总是让人感觉疲惫,男爵夫人显然不想在午餐时间正式招待客人,莫兰母女也表示没有什么胃口,所以中午的餐桌上,只有苏瑾和詹姆斯·埃里克先生两人。

    “埃里克先生,今天的牛肉不错,来自嘉利牧场的小牛肉,用红酒腌制了六个小时,又用小火慢慢清炖的,您可千万不要错过!”

    苏瑾和埃里克先生坐在长桌的两侧,进食的间隙偶尔交谈。埃里克先生是一位不错的聊天对象,他细心宽厚,温文尔雅,话语中完全没有新兴阶级那种急躁功利和洋洋自得。

    “既然是林恩小姐的推荐,那我一定不能错过!林恩庄园的特色风味,我早就有所耳闻。”

    埃里克将一块牛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哦,很特别的味道,一定添加了什么特殊的香料吧?嗯,红酒的年份选的也刚刚好,我喜欢这个酸度!”

    他的眼睛因为品尝到美食亮了亮,嘴角也不自觉的微微翘起,生动的表情让这位已经年近不惑的成熟男士,平添了一份孩子气!

    “这真是一位能够轻易让人卸下心防的英俊男士。”注意到埃里克先生的表情,同样喜欢美食的苏瑾在心里嘀咕着。

    “自从穿越以来,周围男士的颜值明显提高了一个层次,这算不算是不虚此行?”

    苏瑾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更加真诚,看向埃里克的眼神也透着几分友好,共同爱好能够迅速拉近两个初相识的人的距离 。

    “埃里克先生,请称呼我为玛格丽特吧,您是母亲的好友,我很高兴认识您!您的感觉没有错,牛肉里确实有一味来自东方的辛辣香料,是我请教了有过东方航海经验的老先生,才辗转买到的。”

    “玛格丽特小姐,也请叫我詹姆斯吧!”

    埃里克先生笑着说:“我听夫人说过,您对不同地域的不同烹饪方式非常感兴趣,在这方面,恰巧我也有些涉猎。这些年我走过不少地方,也认识几个经营东方贸易的商人,听闻那里的风土人情,确实和我们迥然不同!”

    埃里克先生的话勾起了苏瑾的兴趣,她确实想要多了解一些这个世界的东方文明。既然林恩庄园所处的帝国,和她穿越之前的西方文明一脉相承,那么在遥远的东方,源远流长的华夏文明是否也经历着相似的历史变迁?

    詹姆斯·埃里克的谈话技巧非常高超,他声音低沉,语气和缓,让人信服又不显强势。他和苏瑾就着东方美食这个话题展开交流,既风趣幽默,又旁征博引,在表达观点时,埃里克先生又表现出年长者的睿智和豁达。

    如果苏瑾只是单纯寂寞的玛格丽特·林恩,一直承受着来自父母的冷漠和强势,这样一席谈话,这样一位儒雅亲和的长辈,她绝对会把埃里克先生引为知己,并且把他看作是一位可靠正直的长辈。

    两人一边交流一边享受美食,苏瑾又向埃里克先生介绍了一些当地的特产,特别提到了一种山羊奶酪。

    “凯特家的奶酪非常新鲜,而且细腻柔滑,我之前也没有想到,本地会有那样高质量的奶酪。去年我在湖边写生时,偶然遇到凯特,她说她爸爸在北边的工厂里做工的时候,花了一些代价弄到了制作奶酪的窍门。”

    “北边确实有好多零散农户不再经营农牧业了,纺织工厂总会付出更高的报酬吸引他们去做工,据我所知,好多人都愿意在工厂里干活,活计轻松还能吃饱,农民们宁可背井离乡,也不愿意继续耕耘祖辈传下来的土地了。”

    埃里克先生的话让苏瑾微挑了一下眉毛,她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哦,我真无法想象,竟然会有人愿意放弃土地,放弃祖先的恩慈!不过世事如同浮云流转,谁也不能阻止他们追求更好的生活呀!埃里克先生,您对北方那些新兴起的工厂很熟悉吗,我感觉好多人都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

    “是我疏忽了,我不该和高贵的小姐谈论这些枯燥的话题!”埃里克先生放下刀叉,微微颔首致歉,他仿佛才意识到,这个话题并不适合眼前这位生长在南方庄园中的贵族小姐。

    “玛格丽特小姐,您真是聪明又博学,和你谈话,我总是忘记你才刚刚十六岁,像您这样年轻富有的姑娘,对这样的话题总是不感兴趣的。”

    埃里克笑呵呵的调侃:“我应该和你谈谈北方帅气的军官和五颜六色的印花棉布!哦,好吧,博学的小姐,您别瞪我啦,我知道您总是与众不同的!”

    “我在北方经营着两家工厂,所以比较关注这方面。并且,我还是您母亲财产的委托人,我总得经营得有声有色,才不负凯瑟琳夫人的信任啊!北方的工厂近来已经是乡绅们投资的重点啦,所以我不知不觉就多说了一些。”

    “没关系的,詹姆斯,您的语言风趣幽默,我并不感觉枯燥。”

    苏瑾注视埃里克先生坦然诚恳的眼睛,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的虚伪。

    来自现代社会的苏瑾,当然知道那些背井离乡的佃农们的无奈和血泪,这段西方的近现代史,无论多么优美的文字,无论铸就多么辉煌的成就,也无法掩盖其资本积累过程中的血腥和剥削!

    詹姆斯埃里克如此轻描淡写的把事实改头换面,在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面前颠倒黑白,粉饰太平,他在图谋什么呢?

    在之前的闲聊中,苏瑾能感觉到,詹姆斯·埃里克一直在将话题引向北方工厂和远洋贸易方面,在他发现苏瑾只是对东方文化以及饮食感兴趣,并不热衷于东方的奢侈品之后,就巧妙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过还是仿佛不经意的提及了远洋贸易的暴利,以及东方物产的丰富。苏瑾隐约猜测到了他的目的,但是并没有表现出积极的回应,此时此刻,她就是南方庄园里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姑娘,有着千金小姐的不谙世事和浪漫清高。

    埃里克也不在意,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今天是他和林恩小姐第一次见面,有些话题并不适合深入。他只要在林恩小姐这里,留下一个沉稳可靠、善于经营的印象就可以了。

    想到成人礼舞会之后,玛格丽特·林恩小姐将要继承到的,来自她外祖母的遗产,埃里克先生的表现就更加无懈可击了!男爵夫人曾经透漏过,林恩小姐成年之后,可以继承到五万金马克的财产,而这些财产的监管人,就是男爵夫人。

    鉴于帝国的法律,未出嫁的贵族少女,并没有独立支配个人财产的权利,她们的财产需要在家族长辈的监管下,再雇佣一位到两位的财产委托人,帮助她们经营产业,直到少女出嫁,成为某某夫人之后,女性才能独立支配名下的产业。

    就玛格丽特·林恩小姐而言,她会在成年以后,得到来自外祖母的五万金马克的遗产,但是林恩小姐并不能马上动用这笔财产,她只能每年得到财产的分红。

    一直到她出嫁之前,这笔财产都是在她的财产监管人和财产委托人的手中,两人共同监管,互相监督,保障玛格丽特名下财产的安全。

    苏瑾曾经估算了一下她的嫁妆,除了继承自外祖母的遗产外,林恩男爵还会给她添置三万到五万金马克的产业,赠送给她一些林恩家族的珠宝和收藏,具体多少还要体现在她的联姻价值上。

    因为限制继承法和林恩家族内部的一些原因,苏瑾没有资格继承林恩家族的土地和世袭爵位。即使她是林恩男爵夫妇唯一的婚生子女,但是因为女性的身份,苏瑾无缘林恩家族的权柄。

    对于野心勃勃的男爵来说,让土地和爵位旁落,是绝对不可忍受的事情!但是这些年来,林恩男爵没有丝毫运作,他和妻子的关系持续恶化,却从来不试图修复,身边情人来来去去,也没有私生子降生,这样仿佛已经认命的举动,更是让林恩家族的旁支蠢蠢欲动!

    但是,即便无法继承林恩家族,苏瑾的嫁妆也是极为可观的,她每年从财产中得到的分红,就比许多乡绅家庭的女儿所有的嫁妆都多。然而,这样巨额的财产,并不能让苏瑾感到喜悦和安枕无忧。因为她从来不敢忘记,自古以来,财帛最是动人心!

    苏瑾从玛格丽特·林恩的记忆中发现,同样是成人礼舞会,十六岁的小姑娘认识了母亲的朋友埃里克先生。寂寞天真的玛格丽特意识到,他是那样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不仅博学多才,而且沉稳可靠。

    最重要的是,埃里克先生是母亲信任的朋友,一向待她冷漠的男爵夫人,会因为埃里克先生的劝告而改变对她的态度,那少许的和颜悦色,让玛格丽特受宠若惊。埃里克先生的善意举动,让一直渴望得到母亲关爱的玛格丽特·林恩更加感激!

    所以,当玛格丽特·林恩需要选择一位财产委托人的时候,她没有选择为林恩家族世代服务的哈代先生,而是将财产的经营权交给了善解人意的詹姆斯·埃里克。

    “就这样,一笔财富被交给了有着情人关系的监管人和委托人……似乎提供了非常完美的监守自盗的机会啊!”想到这里,苏瑾默默的同情了一下天真的玛格丽特·林恩。

    结束了午餐时光,苏瑾又独自一人在琴房里,练习了一会儿钢琴。优雅流畅的琴声从指间流淌出来,消融在午后金色明亮的阳光中,微风吹起窗前的白色棉纱窗帘,空气中弥漫着蔷薇的香气,苏瑾闭上双眼,让自己思绪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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