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情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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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擒贼先擒王, 秦渠眉一招得手, 将海非川制住, 可惜海非川远非贼酋, 并不能震服其余江湖中人。先一个便是无尘道长, 一腔愤懑之气难消,与玉真子斗个你死我活, 便是玉真子, 起先也曾有劝说的念头,几招之后见这人剑气森森, 隐有杀意, 已知今日不能善了,也只得打起精神来全神应对。

    这厢里秦渠眉制住了海非川, 旁的江湖豪客已经挥刀砍来, 他只得点了海非川穴道, 将他丢给了谢描描。

    谢描描接了老大一个烫手山芋, 对此人本有杀意,可惜她向来是个耳软心活的主儿,这会儿揪着全无挣扎的海非川,又着实下不了手, 颇有些苦恼道:“秦大哥, 要将这人大卸八块么?”

    她手里这人已经哆嗦不止, 结结巴巴喊道:“表哥……秦庄主, 你可是我亲亲的表姐夫啊!”与之前杀意凛然之人简直判若两人。

    秦渠眉在两名刀客的围攻之下悠闲回他一句:“海公子, 秦某哪里高攀得起啊?——娘子, 这人为夫既然交予你手,还由得你全权处理了!“

    谢描描早被四名护位小心保护,她本来愁眉苦脸,愣是被这两人给逗的忍不住大乐,揪着海非川头顶发冠,笑眸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一手托腮沉思:“这人着实可恶,挥刀向着无辜之人下狠手,我是先挑他的手筋呢还是脚筋呢?”

    海非川直吓得面无人色,全身几乎哆嗦:“闻蝶谷的妖女,你怂勇表哥作恶……你敢动本公子试试?”

    谢描描见得他这幅畏缩的样子,大感有趣,从小鹿皮靴筒里摸出来一支匕首,在他头顶轻轻一切,发冠便连着一大团头发掉了下来,海非川顿是短发披面,几乎遮住双目。她吹吹那把利刃,叹息道:“谷主送我的这把匕首忒也快了些,不过轻轻一切……连你这黄金翠玉打造的发冠都能被切开了,海公子说说,这刀刃要是沿着你这头皮一切……你说你的头盖骨它会不会被切下来?”

    海非川上下牙齿打颤,努力想伸手去摸一下头顶,可

    惜全身绵软,只除了能说话,连跟小手指头都不能动,愈加哆嗦不止。谢描描稍稍使个眼色,他身后一名山庄护卫便将那掉落下来的发冠一脚踢了过来,正正踢在谢描描脚下。谢描描抬手便拿了那发冠,好整以暇的拿匕首一块块往下切黄金,看起来便如削豆腐一般,不断有小金块往下掉。

    周围江湖中人与山庄护卫早战成一团,无尘道长一剑将玉真子一支袖子切下,只露出玉真子一段白皙的胳膊,她向来是个仪容整洁之人,何曾这样袒膊相见,手下再也不留情面,连着几剑快如闪电,竟将无尘道长半幅长襟给切了下来,且划伤了她腰侧的一片肌肤,只是无尘道长回剑颇快,这才撤招而去。饶是如此,无尘腰间已是沁出了一条血线,她眉头微皱,行剑之处已带了一丝滞涩,被疼痛所阻,自然慢了下来,也使得玉真子喘了一大口气。

    谢描描一边慢悠悠切海非川的黄金翠玉冠,一边用余光去注目场中胜负,见得山庄护卫与玉真子秦渠眉等人一时不致落败,大是放心,面上笑意愈加轻松。直到将海非川发冠切毕,也不见那人再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目光之中恐惧之色越来越浓,她面上笑意温柔,嫌恶的拉了海非川一只手来,拿了匕首沿着他手背经络而行,贴着肌肤轻轻试探,忽然闻得一阵恶臭,她忙回手捏了鼻子,诧异四顾,倒是海非川身后那两名护卫又挪远了一些,面上笑意不断,先前踢了发冠那护卫忍着笑道:“夫人,这小子吓得屙在了裤子里!”

    旁边其余三人闻言,轰然而笑,直惊得打斗的众人几乎要停了下来,皆分神向这边看来。谢描描倒是一派天真烂漫,向后挪动了两步,也不知道避嫌,低头去看,果真见得海非川裤裆之处已是湿了一大片,面皮紫涨,紧咬了嘴唇,目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可惜气势不够骇人,居然还能听得到轻微的牙齿轻颤之声。

    谢描描腔中一口恶气也消解了几分,知道今日之事传了出去,海非川怕是已难在江湖之中立足,其实与杀人无异,她生性仁厚,那些血债深仇倒做不出以血偿还,这会却也是笑个不住,故意扬声道:“我说海少门主,不过就是切了你一只黄金冠,居然将你吓得屙在了裤子里,哆嗦个不住,就你这般熊样,也想领袖武林?”

    她这话满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那些东海门徒众此时唯觉丢脸,哪里还敢扑上来惹人笑柄,直恨不得藏在人群之中不被人瞧见才好,是以皆是垮了双肩往后缩。其余大些的帮派早不满东海门主自立为王,却要别人俯首称臣的作派,更有那起小的帮派不过是趋于利益,这才唯东海门马首是瞻。此时见得海非川惹出了偌大一个笑柄,哪里肯真心臣服于他,皆是面面相窥,场中打斗不觉停了下来。

    倒是无尘道长固执,见得谢描描这般羞辱于人,早扬声骂道:“你这个孽徒,犯了大错还不以命来还,居然死不悔改,辱弄于人!”

    谢描描从来温婉乖巧,丹霞山多得无尘道长护持,回想前情,再眼眼前衣衫凌乱的道姑,不知为何,只觉心中一酸,涩然无比。她向着无尘道长立脚之处而跪,语声坚清决绝:“师傅,徒儿自八岁入了丹霞山,七载春秋与师尊共渡,徒儿品性师尊居然不曾了解。一朝出事,师傅却恨不得弟子以死谢罪!上次师傅刺徒儿那一剑,徒儿险些不能还阳,只当报答师傅抚育教养之恩,以命相还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徒儿既然有此父母,岂能弃之不顾?今日当着天下群豪之面,我谢描描自逐师门,与师尊恩断义绝,从此两不相欠,今生誓不再用丹霞山剑术,若违此誓,诛心而亡,不得善终!”目中终是滴下泪来,手起刀落,割了半幅衣襟下来,弃于脚边,这却是洒泪割袍断义了。

    满场寂静,鸦雀不闻,只有无尘道长长剑哐啷一声掉于地下,只觉被重重一击,几乎要晕倒在地。她平生对徒弟严格,谢描描是最小的弟子,从前怜她惜她,只觉她性子虽有些孤僻,但人却是顶顶听话的一个,对剑术与武功悟性也是极高,虽家中富裕,却无一丝娇气,当真是寄于厚望。岂料得叶初尘前去丹霞山大闹,两人过招满百,那少年男子居然已经用了丹霞山的招式,大败于她。她一气之下又被叶初尘挑拨了几句,几乎当场自刎。后来得有心人传讯,方才知道谢描描居然是闻蝶谷中人。她年轻时候苦练剑术,全然不能相信这世上有一种人只看一眼别派的招术,便能随手使出,只以为是谢描描窃了本门武功,哪里知道叶初尘偏偏就是这种人。

    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当如是。

    只是彼时师徒之间已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无尘再忆及那一剑,这才细细打量谢描描一眼,只见她瘦得惊人,从前圆嫩如玉盘的小脸如今全无血色,两颊几乎算得上深陷,身形单薄的可怜,只有精神看着尚好,不知为何,便教她想起了谢描描初入丹霞山拜师之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是个怯生生的孩子。

    隔着这么多年的岁月,她其实一直还是那个怯生生的孩子。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再要她说出今日这番话来,势比登天还难。

    她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只当贫道从不曾收过这名弟子,从此之后,谢描描与丹霞山再无瓜葛,恩断义绝”手指如钩,撕下半幅衣襟来,飘然远去。

    玉真子喃喃道:“这牛鼻子倒是干脆!好好的徒儿终于舍了去。——哎哎,我说描描啊,不如你投到贫道门下算了!”

    谢描描早被秦渠眉回身扶了起来,替她擦着眼泪,柔声劝慰。她闻听此言“噗嗤”一声笑了:“前辈与晚辈有半师之谊,若前辈不弃,晚辈当以半师之礼待之!”她在紫竹山庄主事那会,医药之途得玉真子助益良多,牢记在心,后来多得她大恩,此时忙忙郑重施了一礼下去,只喜得玉真子大叹:“好!好!”

    场中一众江湖中人瞧的眼花,其中八卦门的商无隐算得前辈,此时手执子午鸳鸯钺,也是茫然,知晓今日在秦渠眉手中绝讨不了便宜去,有心撤退,苦无借口,一瞥之间瞧见海非川低垂着头,被困在山庄护卫之中,灵机一动,道:“秦庄主,既然无尘道长已然不再计较此事,老夫考量一二,亦觉得尊夫人算不得大恶之人,不如还请贤夫妇将海少门主还了给东海门的人,老夫这便带领众人从山庄撤走,不知意下如何?”

    秦渠眉正专心一意抚慰谢描描,闻言低声道:“描描以为如何?”

    谢描描嫌恶的看一眼海非川,极是不屑道:“留着这废物干什么?难道山庄的米多得吃不完了么?不如还回去算了!”

    秦渠眉微一点头,便有两侍卫一手捏着鼻子拖着海非川向东海门的那些人身边走去,海非川所过之处,不但气味难闻,且滴滴沥沥,异常难堪。有两个东海门的徒众红着脸将海非川接了过去。

    众人皆是长舒了一口气,正要各自撤回,却听得一道声音从人群之中传了出来:“嗳嗳,怎么不打了?这还没有分个胜负出来呢!”

    谢描描听到这把声音,立时觉得头痛无比,大麻烦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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