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撞车

    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法拉利“歘”一下停在了郝幸运身前，他还来不及帮忙开门，一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就从推门从车上下来了，将手里的钥匙扔给了他：“麻烦帮忙停一下车，谢谢！”他嘴上虽是道谢的，但嘴角一点弧度也没有，表明他的心情并不好。

    郝幸运差点没接住钥匙，对方已经一阵风似的进了大门，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非常挺拔，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冷漠。郝幸运是个门童，虽然只是个暑期工，但也善于察言观色，见客人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虽然泊车不是门童的必须工作，但客人需要时，还是要提供这项服务的。只是看着眼前的跑车，他有些迟疑，他刚拿到驾照不久，摸车的次数屈指可数，从来没有开过这么贵的车，有点不敢开，万一磕着碰着就惨了，他可赔不起，还是等李迩来开吧。

    李迩是他的大学舍友，邀他一起来这家五星酒店打工，两人一起做门童，李迩平时就爱帮客人停豪车，只是他刚刚因为肚子疼上厕所去了。

    郝幸运打算磨蹭到李迩回来泊车，结果平时不怎么忙碌的酒店这会儿接二连三来了好几拨客人，汽车在法拉利后面排起了队。有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一个胖男人从车里探出头来，语气相当不耐烦地说：“前头车是谁的？赶紧开走啊！”天气热，大家脾气都有点躁。

    郝幸运捏着车钥匙的手有些冒汗，扭头往后看了看，李迩还没出来，倒是大堂经理过来了，他皱着眉头问郝幸运：“这谁的车？怎么停在门口？”

    郝幸运赶紧说：“经理，是一位客人的，他让我帮他停车。”这个大堂经理对下属很严厉，而且听说他非常不赞成酒店用他们这些临时工。

    “你有驾照吗？”

    “有。可……”

    经理命令他：“那就去帮忙停一下车，别影响后面的客人。快点！”

    郝幸运最后朝大堂看了一眼，李迩还是没来，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车，深吸了一口气，插上钥匙，将手心在裤子上擦了擦，发动车子，挂档，踩油门。超跑的发动机跟疯狗似的咆哮起来，这动静惊得郝幸运的脚一抖，车子飚了出去，加速快得超乎想象，他赶紧打方向盘，紧接着“嘭”一声巨响，车撞在了酒店门口的罗马式大立柱上！

    驾驶座上的郝幸运往前猛地一撞，那一刻心脏停止了跳动，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事实上他并没有外伤，前后左右弹出的四个安全气囊将他完整地保护好了，作为驾照本还热乎着的驾驶新手，他谨遵交通法规，系好了安全带，所以他看起来毫发无损，就是身上疼得厉害，不知道有没有撞出内伤。

    郝幸运无暇去顾及内伤，也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感，他木然地坐在安全气囊中间，觉得自己的魂已经出窍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停止了思考。

    这惊天动地的一撞，原本燥热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冻结起来了，那些原本不耐烦的车主们火气都降下来了，纷纷从车上下来，正准备离去的经理也呆了，脸色有些发白，大堂里不少人跑了过来。

    “出车祸了！”

    “谁开的车？”

    “好像是门童开的。”

    “人有没有事？”

    “是一辆法拉利！我的天，车头都快散架了！人没事吧？”

    “小伙子，你没受伤吧？”

    “快把人拉出来。小心点！”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

    李迩这时也出来了，从人群外瞥见了跟自己一样制服的司机，发疯一般挤进去：“幸运！幸运！你没事吧？”他的声音颤抖着，心都要从嗓子眼出来了。有人见他认识司机，将他让进去。郝幸运还是呆呆的，被人从车里拖出来的时候依旧没什么反应，话也不说，整个人仿佛被撞傻了。

    李迩红着眼用手去碰他的脸，焦急地说：“幸运，幸运，你说话啊？你没事吧？”郝幸运是他叫来的，如果出了什么事，怎么跟他妈妈交代？

    有人提醒：“把他放平了，别碰他，万一有内伤就遭了，等医生来。”

    郝幸运被平放在酒店门口，他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无法动弹，但脑子已经开始运转了，周围人说的话、做的事他都能清晰地听到看到，但就是不能动弹，不能说话，行为不受大脑控制。车主还没来，救护车就来了，医护人员将他抬上了车，开始注射甘露醇。李迩也跟着上来了，眼圈红红的。郝幸运想跟他说：“别担心，我没事。”但是他试了一下，发不出声。

    一直到了医院，他才有意识回来了的感觉，干涩地说：“李迩，我没事。”

    李迩听到他的声音，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太好了，你能说话了，我以为你撞傻了，吓死我了。”

    郝幸运没有半分喜色，满脸绝望，喃喃地说：“我撞坏了客人的法拉利。”

    李迩安慰他说：“先别管那么多，你人没事就好了。”

    郝幸运表情泫然欲泣，怎么能够不管，车撞成那样了，维修费怕不得几十上百万，他一个穷学生怎么赔得起？他想起了前两年听说的泊车小弟撞坏客人跑车赔偿两百多万的新闻，没想到有一天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心底涌起一股绝望。

    李迩看着他的神色，有些不落忍：“别担心，只要人没事就好了。我打电话跟我姑父说一声，看看那边怎么处理的，没准酒店还能分担一些。”李迩是姑父是酒店的行政总监，他们能来这里上班，也是因为他姑父的关系。

    “千万别给你姑父添麻烦。”郝幸运有气无力地说，他担心自己的错会连累到李迩姑父，明明人家是好心帮忙介绍工作，自己不争气，闯了这么大的祸，而且这种事酒店怎么会担责任呢？他闭上了眼睛，心底默默祈祷着赔偿金额尽量少一点，不然他怎么还得起，不能给妈妈增添负担。

    “那总得知道一下具体情况，你别多想，赶紧休息一下。”李迩拿出手机打电话。

    郝幸运做完检查出来，被送到病房后，他试图从床上下来：“我觉得我没什么要紧的，我还是回酒店去吧。”他把人家车子撞了，还没跟主人打照面，对方什么反应都还不知道，他得回去处理这个事。

    李迩抬手按住他：“别动，检查结果还没出来，有没有内伤也不知道，药也没打完，你躺好了。我跟姑父通过电话了，交警已经过来了，车主也找到了，一会儿就会过来找我们。”

    郝幸运躺在床上，看着药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掉，心也随着那药水一直往下沉、沉，沉到看不见的地方了，他觉得这一刻床下面应该出现一个黑洞，将他吸进去，他就解脱了。他叹了口气，就算自己解脱了，事情就结束了吗？逃避是孬种才干的事，犯下的错就该承担责任。

    李迩断断续续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末了自责地说：“这都怪我，要是我没去上厕所就好了，就不用你开了，这事就不会发生。别担心，我跟朋友了解过了，他们说如果车主买了保险，这修理费都是保险公司赔偿，只是需要先垫付修理费。咱们是免费给车主停车，又没收钱，车主那么有钱，应该不会让咱们穷学生垫付修理费吧。”

    “真的吗？”郝幸运心底腾起一丝希望，如果保险公司能赔，那么他就不用背负那么重的债务了，就是有点对不住保险公司，不过他也不是故意犯这个错的。

    李迩点头：“真的。”不过他没说，那些朋友说了，很多豪车都是不买车损险的，一是因为车损险贵，一年至少十几万，上千万的车得几十万，二是很多保险公司都不愿意给豪车办车损险，因为风险太大了，只要一出事，那点保险金根本填不满修理费这个大窟窿，只是暗暗祈祷那个车主是买了保险的，不然幸运哪里赔得起那么多修车费。

    药水还没打完，酒店负责人、车主以及交警都到了，郝幸运用手揪着被子，紧张地看着车主，挣扎着坐了起来。李迩的姑父周家华问了一下郝幸运的情况，李迩说还在等检查结果。

    车主的墨镜已经摘了，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线条冷硬的帅气脸庞，很年轻，只是有点生人勿近的冷漠，还有不掩饰的不耐烦，看起来十分不好打交道。郝幸运看了对方一眼，低下头去，舔了一下唇，说：“对不起，我把你的车撞坏了。”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郝幸运抬起眼不安地看着车主，静静地等待发落。

    李迩替他问了最想知道的问题：“请问一下，您的车买保险了吗？”

    “没买。”车主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交警同志，麻烦你快一点，我还有事。”

    郝幸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只觉得周围一切都空了，他正在往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坠落，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全然不知。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迩才将他唤醒来：“幸运，幸运，你没事吧？”

    郝幸运回过神来，看着周围齐刷刷盯着他的眼睛，脸上表情差点崩溃了，他哆嗦着唇说：“我、我要赔多少钱？”

    交警坐在床边，拿出本子和笔，说：“暂时还不知道，得4s店报价后才能知道。你叫郝幸运对吧？我现在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回答一下，可以吗？”

    郝幸运用力眨了眨眼，挤走眼中的涩意：“好。”

    交警做完调查，开始划定责任。酒店方面表示他们并不提供泊车服务，但也没有明文禁止，客人有需要，而酒店员工愿意帮忙泊车，则属于员工的自愿行为，出了事故酒店概不负责。况且郝幸运本来是酒店的临时工，不是正式员工，酒店更加不愿意为他承担责任了。

    郝幸运听完酒店负责人的话，虽然早就猜到酒店会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失望，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传说中的临时工，这就是□□裸的现实吧。他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周家华，没有多争辩什么。郝幸运低头沉默良久，终于接受了这一事实，也许今后五年十年甚至更长时间都得为这笔债务忙碌，但既然犯了错，就得为自己的错埋单，毕竟人家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车还是完好无损的，只能怪自己水平太次，运气太背了，他抬起头看着车主，说：“对不起，我会赔钱的。可能时间会长一点。”

    车主听见这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李迩一听就急了：“老板，我们酒店不提供泊车服务，当时你把钥匙直接给了我朋友，也没征得他的同意。我们是为了不影响后面的客人才免费帮你停车，他也不是故意撞坏你的车，修理费不能全都由他承担吧。”

    车主皱起眉头，说：“现在维修费未知，这样吧，责任先定二八分，我二你八，怎么样？”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实在好听，但是谁也没心情去欣赏他的嗓音。

    李迩说：“起码也得五五分。”

    车主瞥了李迩一眼，没理他，看向郝幸运。郝幸运已经作好全赔的打算了，见对方还愿意承担部分责任，便点头说：“我同意。”

    交警说：“那行，既然郝幸运同意商闵先生的提议，那就在认定书上签字吧。”

    郝幸运在责任认定书上签了字，就这么欠下了一笔尚未知数的债务。签完字，他对叫商闵的车主说：“商先生，我现在没有钱，修理费需要您自己先垫付，等我有了钱一定会还您，绝对不会赖账。我是宁大的学生，回头我将身份证明和联系方式都给您。”

    商闵听说他是宁大的学生，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可以。那就留个联系方式吧，等修理费用出来后我再跟你联系。”

    郝幸运加了对方的电话，将身份证和学生证都拍照发给了对方。身体检查没有大碍，还是在医院打了几天甘露醇，还没出院，就收到了酒店的辞退通知，本来他是暑期工，酒店辞退起来没有任何阻挠和压力。连李迩都被辞退了，他非常气愤，想找酒店理论，为郝幸运分担一点责任，最后被周家华劝阻了，李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他还得在酒店做，郝幸运是他担保进来的人，出了事故就该撇清关系，不能连累酒店。

    周家华对郝幸运还是同情的，为他争取到了工资和些许补偿。郝幸运在酒店打了一个多月工，结果就拿到了四千块钱和一张交通事故认定书。他有些鸵鸟地不敢联系车主，仿佛不知道赔偿的具体数字，他的债务就能少一些。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几天后，郝幸运接到了商闵的电话：“维修费已经出来了，你有空吗？见个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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