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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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时候急急忙忙的,回去的路途倒是慢了很多。

    夏令寐怀了身孕,随行多了一位大夫,每天分两次给夏令寐把脉。看脉象应该是九月份怀上的,如今三个多月,脉象很稳。就算这样,准爹爹汪云锋还是胆战心惊,坐马车都怕随便一颗石头都能够把孩子给颠出来,恨不得雇人抬轿子。抬轿子又怕轿夫失手,会摔了夏令寐。整个人一天到晚胆战心惊的,浑然没有了以前百变不惊的模样。

    夏令寐瞧着他这样子好笑,只说:“我当年怀了竕儿还骑马去了海边……”

    汪云锋立即脸色苍白,让人去喊夏竕。

    夏竕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如今人大了点,父母也暂时不会太盯着他,他正放开胆子一个人骑马到处疯跑,被汪云锋叫进马车,一张小脸都可以垮到地上了:“干吗?”

    汪云锋不好说自己担心儿子。这迟来了差不多七年的担忧,怎么也让他羞于启齿。只好拉着夏竕坐下:“跑了这么久了也累了,该念书了。”

    夏竕一听要念书就百般不愿意,只想着跑出去继续骑马,要么在路上逮几只猎物加餐也行啊!汪云锋可不管他这些,哄骗道:“你不想学,你娘肚子里面的弟弟妹妹还想学呢。你以后做了将军,他们就做文豪做才女,你要保护他们。你是做哥哥的,凡事得有个榜样,好学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弟弟妹妹们以后跟你亲近。”

    夏竕望了望娘亲平坦的肚子,他不知道读书跟弟弟妹妹的亲近有什么关系。不过嘛,他喜欢弟弟妹妹,所以勉强被便宜老爹拉着读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令寐这些日子见过了汪云锋亲自教夏竕念书的情景,只是没想到为了哄这个儿子,汪云锋是什么谎话都顺手拈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若是夏竕再大些,明白了老爹诓骗他,不知道会闹腾成什么样子。

    汪云锋声调很稳,带着点文人特有的清高,字句清晰,不打官腔的时候,他会显得格外的温和和无害。那种无害冲淡了他严肃冷峻的表情,是被阳光抚慰过的安心。

    夏令寐迷迷糊糊的听他说君子修身之道:“一身浩然气,二袖清白风,三分傲霜骨,四时读写勤,五谷吃得香,六神常安定,七情有节制,八方广结缘,九有凌云志,十足和善心……”

    夏竕魇气重,最需要修身养性。汪云锋少年之时是北定城出了名的温雅之人,教儿子的时候难免就想起过往,一边一字一句的解说,一边忍不住说起读书时候与夏令寐之间的趣事。

    夏竕这才第一次知晓:“原来爹娘也在白鹭书院读书过啊!”那傻样,连夏令寐都忍不住莞尔。

    她慢慢回忆道:“少儿时,众多女辈中我武艺最佳,谁都不敢招惹我。那时候书院的同窗都笑称我‘女中豪杰’。年少时气盛,觉得在女子中打遍无敌手了,就跑去找男子比武。你爹爹那时候经常往你外祖父家里跑,他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外姓男子,所以第一次就抓了他比武。”

    “嗯,那时候我只看到一大片红艳艳的火冲了过来,还没看清楚人就倒在了地上。”汪云锋笑了起来,“不过,之后我与你娘亲不比武,比文采。每一次她都输,输了就拿着鞭子抽人。”

    夏令寐眼角上挑:“你们这群弱质书生,打不过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取笑我是‘母老虎’,把我气煞了。”

    夏竕举起拳头:“娘亲,以后我帮你。”

    夏令寐听到大笑,抱着儿子在怀里亲了又亲,羡煞了某个人。

    汪云锋知道夏竕的性子,不好太拘着他,每日里早上容许他去跑一个时辰,下午晚饭前可以跑一个时辰,其他的时候都必须呆在车厢里读书写字。他哪一次不听话多玩了会儿,下一次放风就要压缩,两父子好像斤斤计较的商贾,一点点的拉扯着相聚的时光。

    这一日路过大雁朝著名的佛教名山,听说上面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庙宇,常年会做一些法事超度亡魂。夏令寐坐了许久的马车,难得的想要出去走走。

    汪云锋不愿,夏令寐却突然说道:“都过了半年,是时候给他做场法事,消了那一点孽缘了。”

    那个他是谁,汪云锋一时之间根本没有想起来。

    一直到一家三口进了庙宇,在禅房里面,负责法事的僧人询问超度人的姓名之时,夏令寐才说出了那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庄生。”

    汪云锋那一刻沉默了。

    法事最简单的折腾三日,新年将尽,路上泥水混滑,汪云锋不想太耽搁。不过,他记得那江湖浪子对夏令寐的真心,再多不愿也没说出口。夏竕是孩子,书院里的伙伴都忘得差不多了,更加别说庄生。不过,大庙里面和尚多,人也多,爹娘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他正好可以趁机到处偷玩。

    汪云锋知道这两母子的性子,只能让白子和黑子一人盯上一个,别出了岔子。自己一个人蜗居在后山的禅房,正儿八经的拿出一本《心经》抄录起来。他这股子大度样,反倒引起了卷书的鄙视。

    第一日,卷书偷偷摸摸的跑到房间,偏过头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老爷,你知道吗?夫人居然记得一个男子的生辰八字,方丈问夫人‘确定无误么?’夫人居然毫不犹豫的点头。唉,老爷你说,夫人记不记得你的生辰啊?夫人离家的那七年,可没有哪一次给你送过生辰礼物,而你每一年不管夫人在不在夏家,都会亲自送东西过去的。”

    汪云锋执笔的手突地一划拉,棍子粗的笔画把宣纸分出了两片地界,一边白净,一边乌黑的都是烦恼。

    当夜,夏令寐累极的回房,汪云锋破天荒的亲自给她扭面巾让她洗脸,然后帮她脱衣裳,把被子压好,看着她直到入睡,什么都没有说。

    夏令寐半夜醒来想喝水,睁开眼就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僵尸脸竖在床头,差点吓得她抽了一耳光。

    “你半夜不歇息,发什么傻呢?”

    汪云锋点燃了蜡烛,轻声道:“我只是想看着你。”

    夏令寐笑道:“我又不会乱跑,还需要你盯着竕儿似的看着我。”

    汪云锋握着她的手慢慢摩擦:“你不是竕儿。”

    书生的脑袋瓜子不知道怎么长的,硬是比练武之人多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夏令寐半睡半醒,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他处,喝了水也就迷糊的说了一句:“快去睡吧。”

    汪云锋点了点头,似乎应了一声,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在寺庙,男女的厢房是不同的。就算是当官的人,顶多是划出一个院子,夫妻也必须分房睡。

    汪云锋等到夏令寐再一次睡着,这才无力的出了房门,还没到自己的屋子,就看到另一边跑出一个小矮冬瓜。夏竕提着裤子一蹦一跳的跑出来,那样子比做贼的还像贼。

    汪云锋遥遥的喊了一声:“竕儿,怎么了?”

    夏竕也不大清醒,含含糊糊的说:“撒尿。”马上就要扒掉裤子,对着庭院中间最大的一棵古木浇灌,汪云锋一脑门的汗,立即喊道:“别在这里。”

    夏竕扭动着屁股:“我要。”

    汪云锋也急了,方才的阴郁都被夏竕那白胖胖的屁股蛋给轰走了。他快步上前,一把抱起儿子,两指捏住他的小象鼻子,夏竕啊啊大叫,汪云锋一边抱着他跑去茅房,一边安抚:“竕儿别闹,一会就好。”

    夏竕抖着声调:“快点……”

    好不容易到了茅房,夏竕还打着赤脚,汪云锋怕他弄脏了,索性抱着他进去解决了小象洒水的问题。哪知道夏竕自己爽快了,也想让老爹爽快,挣扎着翻到汪云锋的背脊上:“爹爹也撒尿。”

    汪云锋恨不得把夏竕的小象鼻子都给打结,有点咬牙地道:“爹爹带你去睡觉。”

    夏竕把脑袋磕在汪云锋的肩膀上,两只胳膊抱着他的脖子,固执的说:“爹爹快点。”

    汪云锋没法子,勉勉强强在儿子的逼迫下也象征性的洒了点水。

    夏竕满意了,夸奖道:“以后爹爹撒尿就叫我一起。”

    汪云锋很想说,我从来不半夜爬起来上茅房。可儿子的好意实在不能拒绝,他只能含糊着答应了,重新抱好儿子,也不让他分房睡了,直接放在自己的床榻上,拉过被子将儿子已经冰凉的身子包得严严实实。

    两父子就如同在涿州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大头放在小头上面,大手包裹着那小小身子,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卷书再一次狗腿子似的跑过来,唉呀呀的叹气:“夫人居然为了一个陌生男子磕头!那师傅念一句,她就磕一个,夫人还怀着身孕啦,哦哟,看着都替夫人感觉到累……”

    汪云锋觉得《心经》没法写了,他直接派人去厨房烧了一大锅子的热水,又让大夫熬了去风湿的药,还有保胎的药,再让小白去山下买了一些爽口的点心一起准备着。还觉得不够,让人去山下农庄打听了,看看有妇人自家是否腌制了梅子等物,也一起买了过来。

    这一次,夏令寐刚刚进屋,就有热水沐浴,有热热的汤药喝,还有点心喂肚子,最欣喜的是居然有野生酸梅子可以吃。要知道她怀孕以来口味就大变,以前甜腻的吃得少了,酸的倒是大爱。只是当初在涿州,买了再多在路上也吃完了。她食欲增大,几乎可以一刻不停的嚼东西,买得多吃得快,到了庙里有很多东西有忌讳,她心里有事,反而吃得少,酸梅子更是少见了。

    夏令寐笑眯眯的表扬了汪云锋一番,直说他是好夫君好丈夫。夏竕也吃得满嘴的糕点,凑过去抱着娘亲亲亲:“竕儿呢?”

    夏令寐揪了揪儿子两边的脸,严肃的道:“你,你就是一只小猪。”气得夏竕这一晚发狠的吃了四个馒头。汪云锋看了只好让大夫给他熬了消食的汤药,结果到了半夜,夏竕拉着汪云锋说:“要便便。”

    苦命的汪云锋难得睡个好觉,只好在越来越冷的天气里,披着衣裳背着儿子去茅房,实在想不通,为啥庙里的禅房不安放夜壶?

    这一次,再儿子的再三要求下,汪云锋又勉勉强强的蹲了一次茅房。他儿子做什么都想着老爹,他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无奈。

    这样,总算到了第三日,过了这一日,法事就做完了。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汪云锋让人清点行李的时候——他已经等不到夏令寐安排这类琐事了,卷书又跑了进来。

    汪云锋相当的无力,阻止卷书道:“今日什么事情都别说,我们明日就走了。”就一天,他什么都可以忍!

    “不是,”卷书急急忙忙的道,“夫人,遇到熟人了,是个男子。两个人正亲密的说话呢!”

    刷得一下,汪云锋直接掀开门,跑出去了。

    “啊,我好像隐约的闻到醋坛子打翻的味道了。”卷书在房内不痛不痒的嘀咕,周围的侍从们都不由自主的伸长了鼻子,深表赞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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