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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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庵。
今日的梅花庵十分热闹。并非是哪位佛祖菩萨的生日, 更不是初一十五进香日。只因为这是梅花庵的住持师太任命接班人的日子。
说来这个接班人也有些意思。她入梅花庵已经十余年, 一直跟着明慧师太学习。按理说明慧师太虽名声大, 却不是正经在梅花庵入度牒的, 不过是挂了个名。因着苏皇后姐妹的关系, 一直呆在京里。
她的弟子自然也算不得梅花庵出身, 接掌梅花庵有些说不过去。但这位弟子却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她身上流着皇家血脉, 乃世宗时期犯了事的义忠亲王妾室所出。先前一直住在养善堂，后被五品营缮郎秦业当做养女抱了回去。
建元年间，身世曝光。明宗怜其孤女, 心慈不再追究，封为郡主，享皇家俸禄。
奈何后来又冒出了个义忠亲王的儿子, 与忠顺王联合叛乱, 寓意刺杀明宗，颠覆朝政。这位郡主也牵涉其中。
叛军处置之后, 她的事便被翻了出来。好在其是受人蒙蔽, 也未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明宗格外开恩, 免除其罪。只她自认被人利用, 无颜再在皇家呆下去。自请入了梅花庵。
当然这些都只是外头传的。
没有人知道, 叶鹤事败之后, 她早已没了退路。梅花庵因有早年太/祖幼女之事，在皇家挂了名，算是半个皇家寺院。除了此处, 她没有其他选择。这不是她自请的, 而是上面让她“自请”的。这是她唯一的活路。
秦可卿穿着法衣跪在佛像前，等着师太为她主持传承。
她看着神龛上氤氲袅袅的烟火，思绪翻飞。
若当年她不是陷进叶鹤的谎言里，会不会今日还是郡主，或许也会有一个郡马？即便那个人不是贾蓉，也可以是别人。皇家其实并不计较她是否履行和贾蓉的婚约吧？她若是不喜欢，可以有许多种方式断了这层关系，为何偏偏要选择和叶鹤合作？
叶鹤……
皇家认回她，却从没在意过她。叶鹤对她嘘寒问暖，做足了一个贴心兄长的模样，她信了。贪恋这点温存，期待着有一日能真如叶鹤说的那般。他们兄妹能光明地活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会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不是皇家随意漠视可有可无的郡主。
然而这一切都是美丽的谎言。叶鹤对她从没有任何感情。便是起事也没告诉她，更没考虑过，事成事败，她的处境。在事情有变，他只能孤注一掷，自己已然用不上的时候，她被无情的再次抛弃了。
正如当年她被弃置养善堂一样。
“接了此佛珠，从今往后，你便是梅花庵的下任住持了。”
秦可卿将思绪收回来，双手举过头顶，恭敬接下佛珠。
她曾有过怨愤，有过不甘，有过自怜。可如今她懂了。自己种下的因，该由自己来了解这个果。
梅花庵地位悠然，也无别的庵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又是下任住持，便是一辈子青灯古佛，如今想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报仇？报哪门子的仇？她从未见过自己生父，而那个所谓的哥哥叶鹤不说也罢。从始至终，她不过一介孤女，没有恩，没有情，哪来的仇可报？
更别说她没有这能力，梅花庵也有诸多皇家眼线。
罢了罢了。十余年的诵经念佛，早已磨平了她的心性。
如今，她只有一个想法：留得此生伴佛祖，愿为世人祈安宁。
********
仪式结束。庵堂准备了斋饭厢房供观礼人吃食休息。有相熟的人家聚在一处说起闲话来。
贾元春是女官，又是太后和皇后派来的，庵堂另置了院落。
屋内。她看着尚算和谐的贾宝玉和薛宝钗夫妻笑起来。
“家中可都安好？”
“大姐姐放心，一切都好。”
“老太太可还好？”
贾宝玉皱起眉，老太太最是疼他，他自也是在意老太太的。提到她，不免露出担忧之色。
“老太太的病情时好时坏，总不见起色。前阵子还可，尚能吐露几个字节，近段时间越发严重了，什么也听不到。琏二哥哥请了几回太医，都说没法子。只能养着。我前儿夜里去瞧老太太，她似是想同我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一个劲流眼泪。我见了都伤心。”
贾宝玉是感性之人，说到此处，眼眶已经湿了。
贾元春默然了好一会儿，神色怔怔的。
大约这就是报应吧！老太太做得亏心事不少，此等结局也不算冤枉。而她自己……
联合谋害堂嫂，诱导亲母自尽，下手毒杀忠婢。
老天给她的报应不在身，而在心。他让要她爱而不得，悔恨终身。只不知她所犯下的罪孽，这些报应够不够，死后入黄泉，那阴阳册上是否能一笔勾销，是否还得再受阴间审判，轮回惩处。
贾元春一时失了神。贾宝玉唤了两声她才回转过来，强笑道：“老太太年岁大了，太医都是好的，既说了养着，那便养着吧。
我打宫里带了些东西出来，到时候你带回去，分给府里。老太太那我留了些药材，如何使用也都问过太医了，特在盒子里留了备注。你让下人煮了给老太太吃。”
贾宝玉应着，又问：“大姐姐这次出宫可有多余时间，能回家看看吗？”
贾元春摇头，“不了。入夜前我便得回去复命，就不奔波了。不到一月便是端阳，我自是会回去的。”
贾宝玉本有些失望，听得后一句又欣喜起来。
薛宝钗见贾元春神色不太好，也没什么闲谈的劲头，拉了拉贾宝玉，说：“大姐姐大清早出宫赶过来，还得替太后皇后两位娘娘准备贺礼。想来已是累了。我们先且回去，大姐姐好生休息。左右端阳还会再见的。”
贾元春确实心里有事，听得这话，深觉宝钗善解人意，笑着应了。
待得二人离开，她却没半点想要休息的念头，不由自主推开门，本想走一走。可走着走着就去了后山，去了山泉旁。
那里是她与顾延凯相遇的地方，也是他们定情的地方。即使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可她仍旧怀念。
清泉潺潺，水涧旁有人影三两，传来欢笑之声。
“父亲，你看，是仙鹤！”
循声望去，是一七八岁的男童。他的身边站着一男一女。女的貌美，男的俊秀。尤其二人衣着不俗，谈吐有度。谁见了都得赞一句：好一对璧人。
可贾元春赞不出来，只因那男人她认得，正是顾延凯。而那女子正是他的妻子，如今的安乐侯夫人。
男童自不必说，是二人之子。
“父亲，仙鹤飞走了！”
顾延凯笑拍着孩子的头，“无妨，父亲记下了。回头画下来给你！”
男童仰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靥。
三人回身，与贾元春对面而立。
男童歪着脑袋，好奇问：“您怎么哭了？”
贾元春一抬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顾延凯点了点孩子的额头，轻斥不许无礼。将身上帕子伸过去，“姑娘擦一擦吧！”
姑娘，姑娘！
这两个字仿佛一道天雷劈下，将贾元春砸得站立不稳，身形摇晃。
男童拉了拉顾延凯的衣角，“父亲，这位是姑祖母身边的贾女官。想来今日是奉姑祖母的令来观礼的。”
顾延凯恍然大悟。
“原来是贾女官。说来你跟在姑母身边多年，我竟是没见过你。失礼了。贾女官可是遇到什么事？”
贾元春强作镇定，偏过头，哽咽道：“无事。沙子迷了眼罢了。”
顾延凯未曾多想，信以为真，礼貌笑了笑，道了声失陪，便领着夫人孩子远去。独留贾元春一人站在水涧边，紧紧攒着那方手帕，泪流不止。
他不记得她了！当年，他大病一场，浑浑噩噩昏了许多日。待得醒转过来，便已将她忘了个干净。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也知道顾家将错就错，便当二人之间的事从未发生过，言令府中知情的人闭口不言。太后身边的更不会说。
她也没法说。因而，每回顾延凯入宫，她总会躲他远远的。怕自己无法承受这相见不相识的场面，也怕自己忍不住会告诉他一切，怕自己会拉着他不撒手。
然而世事难料。她最害怕的情景终究还是出现了。
他唤她姑娘。她对他来说，已只是一个陌生人。他的身边也早已有了娇妻爱子，幸福安乐，一如他的封号。
贾元春蹲下来，将手帕捂在怀里，掩着嘴，泣不成声。
走出好一段的顾延凯听闻声响，忍不住回头。
安乐侯夫人言道：“贾女官怕是遇上什么伤心事，咱们是外人，她不愿说，我们也不好多问。还是不要过去了，免得叫人瞧见，让贾女官觉得没面子。”
顾延凯神色犹疑，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她。”
安乐侯夫人是自叶鹤事败，顾延凯和贾元春之事早已尘埃落定后才入京的，对这一段，顾家瞒得紧，她也不知道。听闻此话，并未当一回事，反而笑起来。
“夫君忘了，她本就是姑母身边的女官。许是你在宫里见过她，只是当时未曾交谈，不知她便是贾女官吧？”
顾延凯也觉如此，“应当是了！”
男童拉着顾延凯道：“父亲，我累了！”
“好！我们回家！”顾延凯身子不太好，孩子大了越发沉重，他已是抱不动了。只能牵着他的手，揉了揉他的头，满面温柔还带着一丝歉疚。
转头望向安乐侯夫人，眼底渐渐浮现笑意，伸出手去，“走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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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梅花庵十分热闹。并非是哪位佛祖菩萨的生日, 更不是初一十五进香日。只因为这是梅花庵的住持师太任命接班人的日子。
说来这个接班人也有些意思。她入梅花庵已经十余年, 一直跟着明慧师太学习。按理说明慧师太虽名声大, 却不是正经在梅花庵入度牒的, 不过是挂了个名。因着苏皇后姐妹的关系, 一直呆在京里。
她的弟子自然也算不得梅花庵出身, 接掌梅花庵有些说不过去。但这位弟子却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她身上流着皇家血脉, 乃世宗时期犯了事的义忠亲王妾室所出。先前一直住在养善堂，后被五品营缮郎秦业当做养女抱了回去。
建元年间，身世曝光。明宗怜其孤女, 心慈不再追究，封为郡主，享皇家俸禄。
奈何后来又冒出了个义忠亲王的儿子, 与忠顺王联合叛乱, 寓意刺杀明宗，颠覆朝政。这位郡主也牵涉其中。
叛军处置之后, 她的事便被翻了出来。好在其是受人蒙蔽, 也未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明宗格外开恩, 免除其罪。只她自认被人利用, 无颜再在皇家呆下去。自请入了梅花庵。
当然这些都只是外头传的。
没有人知道, 叶鹤事败之后, 她早已没了退路。梅花庵因有早年太/祖幼女之事，在皇家挂了名，算是半个皇家寺院。除了此处, 她没有其他选择。这不是她自请的, 而是上面让她“自请”的。这是她唯一的活路。
秦可卿穿着法衣跪在佛像前，等着师太为她主持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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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当年她不是陷进叶鹤的谎言里，会不会今日还是郡主，或许也会有一个郡马？即便那个人不是贾蓉，也可以是别人。皇家其实并不计较她是否履行和贾蓉的婚约吧？她若是不喜欢，可以有许多种方式断了这层关系，为何偏偏要选择和叶鹤合作？
叶鹤……
皇家认回她，却从没在意过她。叶鹤对她嘘寒问暖，做足了一个贴心兄长的模样，她信了。贪恋这点温存，期待着有一日能真如叶鹤说的那般。他们兄妹能光明地活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会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不是皇家随意漠视可有可无的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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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庵地位悠然，也无别的庵堂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又是下任住持，便是一辈子青灯古佛，如今想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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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别说她没有这能力，梅花庵也有诸多皇家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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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仙鹤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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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回身，与贾元春对面而立。
男童歪着脑袋，好奇问：“您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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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贾女官。说来你跟在姑母身边多年，我竟是没见过你。失礼了。贾女官可是遇到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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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记得她了！当年，他大病一场，浑浑噩噩昏了许多日。待得醒转过来，便已将她忘了个干净。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也知道顾家将错就错，便当二人之间的事从未发生过，言令府中知情的人闭口不言。太后身边的更不会说。
她也没法说。因而，每回顾延凯入宫，她总会躲他远远的。怕自己无法承受这相见不相识的场面，也怕自己忍不住会告诉他一切，怕自己会拉着他不撒手。
然而世事难料。她最害怕的情景终究还是出现了。
他唤她姑娘。她对他来说，已只是一个陌生人。他的身边也早已有了娇妻爱子，幸福安乐，一如他的封号。
贾元春蹲下来，将手帕捂在怀里，掩着嘴，泣不成声。
走出好一段的顾延凯听闻声响，忍不住回头。
安乐侯夫人言道：“贾女官怕是遇上什么伤心事，咱们是外人，她不愿说，我们也不好多问。还是不要过去了，免得叫人瞧见，让贾女官觉得没面子。”
顾延凯神色犹疑，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她。”
安乐侯夫人是自叶鹤事败，顾延凯和贾元春之事早已尘埃落定后才入京的，对这一段，顾家瞒得紧，她也不知道。听闻此话，并未当一回事，反而笑起来。
“夫君忘了，她本就是姑母身边的女官。许是你在宫里见过她，只是当时未曾交谈，不知她便是贾女官吧？”
顾延凯也觉如此，“应当是了！”
男童拉着顾延凯道：“父亲，我累了！”
“好！我们回家！”顾延凯身子不太好，孩子大了越发沉重，他已是抱不动了。只能牵着他的手，揉了揉他的头，满面温柔还带着一丝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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