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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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的香港, 就算在电梯中遇到陌生人, 也不至于像阿mark和碧芝那般惊慌失措。

    中介抬头, 看到阿mark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心里有些狐疑, 却还是大方点点头, 当做打招呼。

    便是他与阿mark四目相对的此时, 阿mark明显地,将原本捏在手中的白色信封背到了身后。

    只是这般故作姿态欲盖弥彰,着实吸引到了中介的注意。

    阿mark镇定下来, 也和中介点头示意。

    中介站在他们身后,好奇的眼神飘向了阿mark手中的信封,白色一只, 小小的, 信封微微鼓起,上面打印着英文地址。

    “…我们做记者, 要收风收线索, 有时便仰仗这些知情人的举报。有料到, 每次提供的赏金也都十分丰厚。”狗仔阿sam解释道。

    方岚明白了, 中介看到阿mark和碧芝深夜出门寄信小心翼翼的样子, 猜到信封中可能有些不愿让人知道的隐私, 便动了邪念,想拆开信封看看,如果真的有劲爆的料, 就爆给狗仔听, 好赚取一定的报酬。

    中介在碧芝和阿mark离开之后,趁着夜色潜回邮箱旁边,拿了一只家中制售冥宝纸马常用的拨火钳,将信封从邮箱里面勾出来偷偷拆开。

    这一下,便探知到了阿mark和碧芝的惊天秘密。

    阿mark和碧芝命运的改变,都是两次在电梯中的相遇。

    第一次在电梯中相遇,他们遇见了彼此,改变了一生情爱纠缠的轨迹。

    而第二次在电梯中相遇,他们遇见了中介曾继海,不幸双双送命。

    等一班电梯,不过三五分钟的时间。早一分抑或晚一秒,就都不会有这样的际遇。

    人这一生百年,三万余个日夜,可偏偏却是某一刻的行差踏错,却注定了这一辈子最终的结局。

    方岚心念起,心中一动,情绪百转千回,看向身旁的詹台。

    她遇见詹台,也是一个又一个的巧合。

    从山城重庆的嘉陵江边,再到长沙火宫殿的戏台之上,厦门体育场的演唱会看台,直到将军澳闹鬼的公寓里面。

    詹台察觉到她的目光,扭过头来看着她,目光温柔充满关切,像是在温柔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我一直以来,都很不喜欢我妈。”方岚轻轻说,“身为母亲,却软弱无能自私,有丈夫的时候靠丈夫,丈夫走了,就靠下一任丈夫。这一生,没有一天能够自立,永远都要靠着别人的保护。”

    “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女儿过活,又没有娘家帮衬。从小到大,我们遇到不知多少难事。小的时候吃亏受委屈,我便只能被她抱在怀中两个人一起哭,等后来,就是我挡在她面前,她躲在我身后哭。”

    她小的时候不懂事,不明白为何小伙伴间玩闹发生了争执,旁人的母亲像老鹰护崽一样护着自己的孩子,她的母亲却只会低下头,不论对错也不分辨,逼着她与人道歉,等回到家中又只抱着她哭,一面哭着说对不起,一面教她再不要与旁人争闹。

    长此以往,为免争执,她小的时候便再不与旁的小朋友玩闹。等她再大些,上了学,又隐隐约约很是反感母亲一味低声下气赔小心的行为。

    母亲懦弱,逼得她不得不强大。可她能力有限,那所谓的自立和强大,在旁人看来便不过是没有家教的小孩,像满身尖刺的刺猬一样敏感自傲。

    可她后来遇到了幼卿,像海一样温润宽和,将她满身利刃浸在温柔的海水中,像嶙峋的礁石被千万载海水冲刷,最终成为了圆滑平缓的鹅卵石。

    那些圆滑平缓都是薄薄的一层伪装,像白骨精披上的一层尸蜡遇火便化,不堪一击。

    她在那些伪装之下,从来都是当年同样那一个,敏感又尖锐的小姑娘。

    “我不认错,也不喜欢认输。”方岚说,“现在回想起来,倒从来都不是幼卿喜欢的那个类型。”

    她是恼人又娇蛮的小妹妹,敏感又自卑。他便如宽容体贴的兄长,庇护她体谅她。

    长此以往,又岂能不累?幼卿若是有的选择,难道会愿意天生背上她这个“累赘”?

    詹台默默看着她挣扎,看着她虽还维持着镇定自如的面孔,却一直在说着语无伦次的话。

    “阿岚,你不用再说了。”詹台打断她,“我懂的。”

    “我一直,都懂的。”

    她长得漂亮,若是生在正常家庭千娇万宠地长大,又怎会有这样矛盾自卑的性格?

    她虽然生得动人,自来也不乏萍水相逢的异性青睐。可她一生之中所遇到那些最亲密的人,却从来不曾真正的倾心于她。

    母亲,也许爱她,但在她最该被守护在父母羽翼下的时候,却不愿在人前维护她。

    幼卿,像亲人一样陪伴她长大,却在她为他疯狂痴迷的时候,不曾像她爱他一样爱回她。

    汹涌付出的爱意,被感知却没有被反馈。

    她惶惶一颗心,到最后便只剩下感情世界里的卑微。

    直到幼卿失踪。

    她的自卑和卑微在这场莫名的失踪案中,终于被催生成了自我厌弃和自我否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和幼卿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找他既是出于感情也是责任使然,不得不为之,就算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是不是?”詹台定定看着方岚,一字一顿地问。

    方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是。”

    “你还想说,这条路漫长又艰辛,你自己一个人走已经足够,你无意再拖无关的旁人下水,特别是我,是不是?”

    方岚轻轻笑了,说:“是。”

    詹台往她身边挪了挪,眼角余光瞥见她瞬间一僵,像是想向外挪开。

    他心里微微一叹,刚想动作,又见她几不可察地坐稳了身子,甚至还朝他的身边靠近了一些。

    詹台的心霎时像是被小石子儿投中波心,翻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的语气温柔得一塌糊涂:“你还想说,谢谢我这一路的相助,你要将碧盏云蜡送给我拿回去给老白,然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人自扫门前雪,让我再也不要管你了,是不是?”

    方岚却没有说话。

    她想的不仅仅是这些。

    她想让他不要再刀尖上舔血,仅仅是遇上一个拼命三郎似的她,便几次遇险险些连命都送在这里。

    她想让他回学校读书,他这样聪明伶俐识大体,为什么要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就算有朝一日遇上喜欢的女孩,都很有可能因为出身和工作被人瞧不起。

    她想让他好好养伤,胳膊上的伤口在养和医院处理过,伤口的缝合线却还没有吸收,需要好好将养谨防感染,洗澡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不能碰水。

    她还想让他,忘记她。

    幼卿说他因为一个“幼”字命途多舛,身边的人都不得善终。

    可她听在耳中,却分明觉得字字句句都指的是她。

    “岚”字,又哪里来的横平竖直?

    若论起众叛亲离孤家寡人,又有谁能够比得上她?

    谁沾谁死,沾谁谁死。

    不得善终,不得幸福。

    何苦连累他人?她在长沙就已经想得清楚。

    可他却几次三番不愿放手,从厦门追到香港,在厦门的监狱里散了积蓄,在香港的公园里落了一臂的刀伤。

    方岚微微闭上眼睛,下定主意。

    “不是。”她抬头冲他笑笑,“我想说,你手臂上的伤还没好,我们也不要远行,就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等你养好伤再走。”

    她说“我们”。

    她说“再走”。

    詹台的心像被温热的海水灌满胸膛,眼睛亮得像是碧水洗过的晴天一样。

    他伸出手,想挽住她柔软的腰肢,却怎样也不敢,觉得怎样对她都是亵渎,便只好轻飘飘落在她的肩头。

    手臂触上的一刻,她分明僵了僵。

    却又很快软下来,皮肤微凉。

    总要留到他伤好再走。方岚默默地想。

    等他伤愈的时间,便像是与天偷得的一弹指顷。

    她有的不多,却愿勉力让一个喜爱她的人,因为爱意得到回报而获得满足和幸福。

    她欠他的,她要还。

    “詹台”方岚说:“等你伤好,你愿不愿意为我问米?”

    诶?

    詹台立刻转头看她,细致入微打量她的神情。

    她一直不肯问米,前期是不信他,后期却是太信他,所以近乡情怯不再有勇气。

    生怕真的问出了消息,得到了幼卿已死的结局。

    可她现在鼓起勇气戳破幻梦求一场结局,是为了谁?

    是因为他的出现,让她连幼卿身死都可接受,不至于万念俱灰只求一死?

    詹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底去。

    “如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最后的决心:“如果幼卿还活着,我就不再找他了。”

    她以前不愿相信,幼卿失踪最显而易见的原因。

    “他失踪之前,曾勉强答应我结婚的请求。”方岚的声音轻得像要飘散在风里,“如果他好好地活着,那就是真的…不爱我。”

    勉强答应,却无法违抗真心。幼卿不想再这样下去,起身从她身边离开,断掉与她所有的联络方式。

    这难道不是最显而易见的原因?

    旁人劝她,阿玲劝她,连接警她报案的警察,也这样劝她。

    所有人都信了,唯有她不信。

    唯有她飞蛾扑火一般执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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