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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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被吹得摇晃的枯树在床上投落幢幢鬼影,然而卧房内却空旷死寂,宛如暴风雨来前的宁静。

    布兰达蜷缩在豪华的大床上,紧闭着眼,一动不敢动。

    她害怕。

    这是自她被接入宫廷以来,从未和人透露的秘密。

    她害怕打雷, 更怕黑。

    可是作为王位继承人之一,布兰达·奥古斯特怎么能够害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这会让她和她的话变得不再那么有说服力,即便作为私生女, 她的处境已经够艰难的了。

    欲戴王冠, 必承其重。

    从她步入这个黄金牢笼的第一刻,她就做好了永远抬头昂首,刀枪不入的准备。

    即便,她如今还是一个不足十六岁的孩子。

    布兰达下意识地抓紧了绸缎被单,想要将自己更深地埋入温暖的被窝里,似乎那里就是她的安全屋。窗外传来寒风尖利的呼啸,就像是那晚她在墙后亲眼目睹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活生生鞭死侍女时她发出来的声音,从此夜夜入梦。

    每一天的深夜,布兰达都是如此度过。

    夜晚是永无止境的深重煎熬, 黎明则是苦尽甘来的微薄奖赏。

    华丽宫闱, 四面围城,人心深不可测, 就连枕边人都同床异梦。然而依旧, 布兰达渴望着忠诚的陪伴, 陪伴自己,共渡着漫漫长夜。

    谁又能成为自己的倚靠呢?

    布兰达更深地蜷缩成小小一团。然而就当她准备如往常一样催眠自己时,她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声响,警觉地将被褥掀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无声无息往外望去——

    她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逆着薄薄月光朝她走来。

    当布兰达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时,忍不住低呼一声,掀开被子坐起身,瞪大了眼,“玛丽?你、你怎么会——”

    穿着白色睡衣长裙的漂亮少女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赤果的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雪瓷般细腻诱人。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布兰达的房间,像一只调皮的小精灵般轻盈地跳上她的床,面对好友惊讶的目光,玛丽·卡特眨眨眼,将冰凉的脚伸进她温暖的被窝里,舒适地低叹,然后挽住布兰达的手,头亲密地靠在她肩上,撒娇般地嘟哝道,“我那里的床太软了,就像躺在棉花上一样根本睡不着……看来你这里的也一样。真糟糕,难道宫里所有的床都是这样的吗,那我大概一辈子都要失眠了……”

    布兰一愣,她看着抱住自己臂膀的金发少女,感激地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只不过是好友的借口而已,玛丽向来为人聪慧,虽说是公爵之女,出身尊贵,但却是所有儿时玩伴中最能体察他人心思的,走到哪里都极受欢迎。布兰达从小就非常羡慕玛丽,因为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她那样。和玛丽相比,她就像个野孩子,固执且不善言辞,在国王的所有子嗣里,唯独布兰达是最不被看好的那个。

    年轻的少女们就像小时候那样窝在被子里说着悄悄话,黑夜里看不清面容,唯有温暖柔软的呼吸拥抱着彼此。布兰达甚至可以嗅到玛丽身上那混合着香子兰和茴香,又辛辣又馥郁的芬芳味道,总能给予她莫名的安定感。

    “玛丽,”布兰达在黑暗中注视着少女隐约的侧脸,轻轻的声音像是掠过耳畔的晚风,“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宫里……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到这个讨厌的地方来呢?”

    公爵是出了名的宠妻爱女,不像其他男人那样只把女人当玩物,也从不屑养情.妇的风尚,为此还受到了不少嘲笑。可布兰达却十分羡慕玛丽的家庭,她出身富贵但礼教良好,也许时常会让人感到有些许娇气虚荣,但比她们所有人都聪慧早熟得多,应付起男人来也是如鱼得水,在家族的封地里是所有小伙子们的梦中情人。她在那里可以生活得非常幸福,即便下嫁了丈夫也会将她当成宝贝一样宠爱。所以布兰达不明白,为什么玛丽知道宫廷肮脏又危险,还不顾一切地陪她到这儿来,她不是最爱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吗?

    听到布兰达的话,玛丽噗嗤一声就笑了,她亲密地揪着布兰达的脸蛋,几乎能够想象她翻白眼时那可爱又高傲的模样,语气充满了嫌弃和无奈,低叹,“我的确讨厌死这个地方了,可那又怎么样?如果没有我,你肯定进宫没几天就死于‘暴毙’……你可是我的人,我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玛丽是公爵之女,布兰达却是王女,即便是私生女,说出这种话也是以下犯上,可玛丽不仅说了还说得理所当然极了。她就是这样的人,对自己的朋友从来不作掩饰,当成家人看待,掏心掏肺地付出且不求回报。布兰达很荣幸能够拥有玛丽的友谊,她心底暗暗发誓,无论以后发生了多少变故,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们当初互相许下的承诺,她将铭记这份情谊。

    “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的玛丽,”布兰达笑了,“我想他一定会是这个王国里最幸福的男人。”

    玛丽挑了挑眉,毫不谦虚地抬了抬下颔,傲然道,“那当然!——我这一辈子,只会为了爱情而下嫁,谁也别想强迫我玛丽·卡特。”

    布兰达默默望着她的侧影,忽然就有了一瞬间觉得这位公爵之女当真耀眼得难以直视——她天生就该如此光芒四射,盛气凌人。如果她们身份交换一下,她相信,玛丽一定能做得比她更好,更像一个足以服众的女王。】

    ……

    “cut!”

    导演目光惊叹地注视着正以优雅姿态整理着衣领的金发女人,公爵之女“玛丽·卡特”的扮演者安妮。她身旁就坐着《女王》的女一号阿曼达,她也是一位极具异域风情的黑发美人,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安妮身上,仿佛这个女人有一种不可抗的引力,美得嚣张,气势甚至更甚于“女王”,轻而易举地夺得大家的目光。

    “干得漂亮,安妮!”导演高声称赞道,“很好地抓住了人物的精髓,继续努力,我相信这还不是你的巅峰状态!”

    刚准备开口问导演的阿曼达闻此忍不住挑了挑眉,看向身旁的安妮,她则谦虚地笑了笑,面对众人赞赏的注视,不卑不亢地答道,“过誉了导演,其实阿曼达表现得比我可要收放自如得多,我还要多向她学习才对。”

    阿曼达脸上露出不敢担当的微笑,心里却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她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貌似……她才是主角吧?可为什么越拍到后面,女三号的戏份却越来越多了呢?这是她的错觉吗?

    “这场戏没什么问题,过了,大家可以先休息休息。”导演宣布,然后朝安妮招了招手,“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安妮点点头,步伐优雅地朝导演走去。阿曼达望着她的背影,隐约能听见导演似乎在给对方提及下一场戏的细节,她并不意外地听到了有关于“加戏”,“增加冲突”这样的字眼。显而易见不是为了她这个女一号。

    照现在这种趋势下去,恐怕她这个女一号的位子,就要坐不久了吧?

    阿曼达皱了皱眉,却对此根本无可奈何。安妮·欧克利在剧组的魅力人人皆知,就像是天生的万人迷发光体,完全能够遮住别人的光芒,所有人都围着她打转,把她的戏份一加再加,而她的女主角的剧情却一再删减……她甚至对此觉得非常不解:安妮的确演技还不错,长得也足够漂亮,可也没到令人神魂颠倒的地步吧?怎么一个个见到她就跟失了魂一样,恨不得所有镜头都对准了她,究竟谁才是女一号,谁才是女王?

    阿曼达面对助理的安慰,摇了摇头,心中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担忧:虽然她对此的确有所芥蒂,但她更看重自己作品的质量。如果……如果再这么下去,就连她自己都要开始怀疑接这部戏的正确性,她想要看到一部格局宏大,史诗级别的宫廷正剧,可是现在她却发现自从“玛丽·卡特”的戏份逐渐加重,《女王》似乎慢慢朝狗血言情剧的方向滑去——所有位高权重的男性角色都爱她,所有女性都嫉妒她,却又不得不佩服她——这种标准配置让阿曼达愈发有了不详的预感。

    很快,她的担忧就成了真。

    安妮在这个角色上的出色发挥让导演更加看重她,甚至一再忍不住为“玛丽·卡特”加戏,《女王》一集大概维持在五十分钟,属于“布兰达”的戏份有十五分钟,而“玛丽·卡特”的出场时间却从五分钟增加到十分钟最后甚至超过了二十分钟!很多时候阿曼达都觉得自己完全沦为了安妮的陪衬,“布兰达”的沉默隐忍和耿直善良愈发显得“玛丽”这个人物聪慧机智,狠辣果决。就连最近的话题热度也全是围绕着“玛丽”,足以见这个角色多受欢迎,多有观众缘。

    阿曼达曾婉转地向导演提及过这个问题,但她并没有说明对自己女一号位置的担忧,而是涉及整个原剧情的大幅改动——女三号的不断加戏,不可避免地开始影响着后续发展,为此导演不停地增减删改他人戏份,使得整个拍摄过程都朝着与原计划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然而面对阿曼达的疑问,导演却觉得理所应当:这个圈子本来就是如此,谁更能为这部戏增加收视,谁就能够获得更高的出镜率,最近网络上“玛丽”的热度可比“布兰达”高上不止数十个百分点,出于各种原因他都应该增加这个人物的戏份才对。

    阿曼达对此保持了无奈的沉默。

    如今网络上已经将安妮·欧克利吹上了天,甚至有小报媒体声称“这将是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女演员”,“二十一世纪的费雯丽”,“一颦一笑都散发着无可比拟的灵性与光辉”等等。并预测她将成为今年来这个圈子里晋升最快的一位新人:才貌兼得,转换自如,可塑性极强,这样的演员,谁不爱?

    一时间安妮·欧克利的名字刷爆了各大社交平台,众人争先恐后将她捧为女神,“# 跪求玛丽女神出演女一号”的话题层出不穷,即便安妮本人多次出来声明“只是女三,但还是要谢谢大家的欣赏”,但仍然没有改变一集五十分钟,女王的戏份被压缩在十分钟以内,而“玛丽”的出场时间则增加到了三十分钟的事实,大家认为换掉女一号这件事根本就是理所应当。

    而就在《女王》的主演和剧情炒得沸沸扬扬的同时,隔壁剧组却仍在安安静静地进行着拍摄。大家只知道影后伊丽莎白·玛格特自受伤痊愈后,推掉了所有广告代言和商业活动,只接下了一部新戏,还是一部原作者名不见经传的电视剧。官方在近期只放出了一张海报,《摩根》,是一个年轻女人背对着走出充满着迷雾森林的画面,色调冷暗,不出预料应该属于悬疑惊悚剧。

    虽说伊丽莎白的粉丝十分期待偶像的新剧,还专门为此开了一个话题,但与《女王》的爆热相比,《摩根》这边就显得冷清得多。而且和《女王》这种周播剧不同,《摩根》是一次性拍完所有剧情后全部放出,期间不更改也不互动,不会随着观众的意见而做出调整,好处就是大家不必苦苦煎熬,可以一次酣畅淋漓地看到结局。更何况,照官方所透露的资料来看,《摩根》只有一季且一季只有十集,一集长达150分钟。显然这一次是下了血本想要打造口碑了,就是不知道内容质量到底如何,是否值得影后放下所有日程,与《女王》一搏?

    就在《摩根》剧组低调行事高调拍摄的时候,片场内作为助理,老板在辛苦赚钱,自己在一旁悠闲刷手机的简,在看到话题“# 跪求玛丽女神出演女一号”弹出来的一条最新回复后,喝水的动作顿时停住。

    这是一条今日最热门的消息,也是和所有话题下齐齐刷的“玛丽最棒”完全不同的画风,由一个既不是大博主也并非知名人士的普通账号发出,内容只有一句非常简短的问话——

    “这讲的到底是《女王》,还是《玛丽·卡特传奇》?”

    就是这一条消息,被置顶在最为显眼的位置。虽然刚开始几乎都是义愤填膺嘲讽对方“我看你就是嫉妒我们玛丽”,“我们就是爱看,你行你上啊不服?”的论调,但渐渐的到了后面就出现了另一种声音,许多人开始不约而同地在下面发表自己的意见,那些积攒在心中已久,却奈何不敢违抗大众主流去表达的疑惑——

    “我是花钱来看女王成长史的,不是来看公爵之女风流史的。”

    “不是我说,开始明明挺好的怎么到了三十多集就朝青春狗血剧发展了?我们女王连王座的小手都没摸着呢,玛丽就已经换了五个男人了?认真的?”

    “这难道不是宫廷剧??!政治呢?阴谋呢?勾心斗角呢?能别跑题吗导演?”

    “这个王宫,可能不是我想的那个王宫,它在那个时空可能还有另一种说法:玛丽·卡特的后宫。”

    “我觉得这部剧挺不错的。谁说名字放在最前面就是女一号了?法律这么规定了吗?署名了吗?没有吧?——说不定你们都猜错了玛丽才是那个女王呢?”

    “楼上可真秀,给你666”

    “我心目中的女王可不是这样的好吗?布兰达真可怜,整个剧只有她一个人在认认真真地宫斗,其余的,不是爱上了玛丽就是在爱上玛丽的路上。”

    “本来玛丽女神前面人设挺好,到现在越看越像高段位白莲花绿茶婊。最开始虽然美艳多情但好歹内心端庄自持,现在就是见一个睡一个和谁都能爱得死去活来。我怀疑再看下去我就都要变成鉴婊专家了。”

    “我后悔了,我不应该在只看玩第一集后就献上我的五星好评。现在回去打三星还来得及吗?——ps:日常心疼仍然在敬业宫斗的我布兰达。”

    “真是越看越觉得莫名其妙……正剧线全没了一直在注水,连个路过的侍女镜头和戏份都比女王要多,台词完全没营养,跳着看根本不影响。”

    “有点失望啊……本来能够成为里程碑式的经典宫廷剧,现在完全沦为四不像了,白白浪费了阿曼达的演技,人设全都蹦了。”

    “总觉得莱昂纳多看玛丽的眼神怪怪的……不是吧,骑士不爱女王爱上了女王的朋友?导演你好歹给我布兰达留一个啊,全员阵亡在一个女三的石榴裙下算怎么回事?”

    “这么明目张胆抢戏的女配,我‘爷傲灬奈我何’还是第一次见。”

    ……

    随着《女王》后续发展,有关于“玛丽抢戏”的话题愈发火热,质疑的声浪越翻越高,任导演如何解释“这是剧情需要”都没用。观众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这其中的变化。要是有其他原因或者出人意料的转折倒还好,只要水准稳定大家也不是不能接受换女一号,但关键就在所有人对这部剧期待过高,因此在发现后续剧情逐渐崩坏,打着“政治阴谋”旗号的宫廷正剧沦为“人人都爱玛丽”的狗血言情苏后,才会翻倍的失望和气愤。

    而这种氛围直到《女王》的原作者、id为“miss - j@267”的账号在发出一条大概内容为“利剑已出鞘,骑士已忘筌。女王终归去,迷途不知返”的消息后,终于引爆了哗然舆论——

    “利剑”可不就是指的是“blade”、暗喻布兰达的意思,骑士毫无疑问就是莱昂纳多饰演的那位,原本对女王心有所属奉献忠诚,如今却与公爵之女眉来眼去暧昧不清。原作者痛斥自己的剧本被无故修改完全不顾大局,导致《女王》高开而低走,剧组一众却拒不承认错误,执着地继续往迷途上蹒跚而去——看看,人家作者都承认后面的剧情完全偏离轨道,亲妈不认,导演你还狡什么辩?!真欺负人家作者名不见经传,就敢如此肆意妄为,不尊重人了?

    还有,作为新人演员,受偏爱虽然是好事,但好歹也要讲究一些基本规矩。真不怕得罪了前辈以后难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了?还是说后台太大所以根本无所畏惧,只求红到发黑了?

    “#反玛丽 #反玛丽苏”的声势经此之后越闹越大,甚至逐渐上升到了整个行业和电视剧圈的地步,虽然“配角加戏”,“热剧注水”的潜规则一向不少,大家也心照不宣,但并不意味着这个现象就应该被承认,能够如此明目张胆地带坏风气,为演艺圈抹黑。把大家当傻子,大家自然会毫不客气地怼回去,颜值再高演技再好也没用,烂剧依旧是烂剧,圈钱的本质不会因为“大成本大制作”而有丝毫改变!

    而如今大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女王》也已经播到了三十二集,布兰达依旧还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女,别提坐上王位,连脚踏的边儿都没摸着——除非还有下一季,否则照导演这个尿性,无论如何都没法再改变这个剧的烂尾节奏了。

    众人对此失望极了,经此一役也就逐渐不再有当初那样热切追剧的心,愤怒之后纷纷开始转移注意力,开始挖掘其他最新的优质美剧。

    而就在这个时候,之前极其神秘、整个剧组都不肯剧透分毫的,影后伊丽莎白·玛格特的新剧《摩根》,终于横空出世了。

    “她从高楼跃下,这是坠落,还是飞翔?”

    “后来我知道了答案。”

    “——那是一场途径死亡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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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今年国产剧伤透了的我……就忍不住在文里一吐苦闷。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迎来真正的良心好剧,从剧本到演员到制作都能有诚意的那种,而不是一味的去试探观众的底线,把我们都当成钱多人傻的提款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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