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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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岑琰一脸被人怀疑了很不开心的表情, 邵恪之有些忍俊不禁:“其实我在想, 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 这件事同你、大皇子乃至太子都没什么关系。”

    “此话何意?”邵恪之的脑子转得太快, 岑琰明显有些跟不上了。

    邵恪之道:“其实我觉得, 不论是哪位皇子所为, 这都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下策, 太子和大皇子虽然年幼,但皇后和陈贵妃却不是泛泛之辈,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儿子将事情演变成今日这样的境地呢?”

    听邵恪之这么一分析, 岑琰倒也觉得真有几分道理。

    “可若真如你所说,谁会在皇子之间搅浑水?”岑琰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什么样的人跟他们三个皇子都有仇。至少,他觉得自己平日里也没得罪人啊。

    邵恪之摇摇头, 漫不经心饮了口清茶:“那就不得而知了。”说了这一会儿的话, 盏中的茶早已凉了,口感似乎有些不太好, 他只小呷一口便放下了。

    看岑琰冥思苦想的样子, 邵恪之又道:“殿下还是别想了, 这件事只怕不会那么容易揪出凶手的。圣上虽然会对你有所怀疑, 但比起太子和大皇子, 贤妃娘娘与世无争, 你的性子又随了她,你的处境还是你们三兄弟当中最安全的。”

    岑琰觉得邵恪之此话有理,便也没再多想, 突然低头从腰间取了荷包递给她, “对了,我今日出宫时遇到了阿宁,她听说我是来看你便让我带了点心给你,说吃点心腿就不会疼了。”

    见邵恪之接下,岑琰又忍不住笑笑:“好可爱的丫头,自己爱吃的就以为旁人也爱吃。”

    邵恪之望着手里的荷包,还是那只琼花图案的蓝色荷包,里面放着几块儿玫瑰酥,还有各种五颜六色的糖果。他眉眼间涌出几分暖意,唇角上扬几分:“那就请殿下替我多谢郡主好意了。”

    岑琰对邵恪之的态度十分不解:“还真是奇了,岑锦玉以前老爱粘着你都没见你这般欢喜,如今倒是对漪宁那丫头格外与众不同。不过,这俩丫头年岁相差不大,性情也的确是漪宁更讨喜些。”

    邵恪之目光顺势移向窗前长案上摆着的小狐狸花灯,笑而不语。

    萧漪宁这小丫头,的确讨人喜欢。

    “你的腿怎么样了?”岑琰问起这个,又想到当初他舍身救自己的那一幕,不免有些愧疚,又感到分外感激。

    邵恪之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腿,淡淡道:“倒也无碍,只是尚不能下地走动。”他似乎瞧出了岑琰的复杂情绪,又补充一句,“贤妃娘娘视我为己出,我身为臣子,救殿下乃是天经地义,殿下不必为此介怀。”

    “不管怎样,我都该郑重对你道一声谢。”岑琰说着站起身恭恭敬敬对着邵恪之鞠了一躬。

    邵恪之和岑琰也算是相识多年的知己了,知道他的性情便也坦然受了这一拜。又见他脸色仍旧不大好,便道:“殿下也重伤未愈,如今还来看我已是难得,殿下的心意恪之领了,还请早早回去休息,养身子要紧。”

    转眼间由春入夏,不觉间又是一月有余。

    邵恪之的腿伤到筋骨,至少要百日方可痊愈,是以漪宁在晋江阁再不曾看到过他的身影。

    至于岑琰,他前段日子倒是来过晋江阁一次,原是认为自己没什么大碍打算继续进读,孰料太后知道后将人骂了一通,又给赶回自个儿的洛云殿里养伤去了。

    而自打前阵子圣上将三位皇子传入御书房谈过话之后,皇后和陈贵妃一夕之间似乎都失了宠。椒房殿,清池宫,顺熙帝也是接连一个月都没曾去过。每回陛下想念漪宁,也是派了方德宣将人接去御书房或者圣上所居的承乾殿。

    漪宁年纪虽小,却也很是敏感,能隐约感觉到岑伯父和岑伯母之间那些微妙的变化。她虽有心替皇后说说好话,可自从上回刚提了一句陛下就脸色突变之后,便再也不敢多言了。

    皇后和陈贵妃遭受冷落,现如今风头正盛的当属三公主岑锦玉生母魏淑妃了。其母得宠,连带着岑锦玉性子也比先前更加骄纵,每日里瞧见漪宁傲的下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漪宁并不喜欢跟岑锦玉针锋相对,每次都是能躲则躲,但若是躲不过却也并不怕她。

    这日,刚放课岑锦玉便吵着自己最喜欢的珠钗不见了。

    岑锦瑶素来性子寡淡,见她吵闹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合起书册径直往外走。漪宁也收拾了东西正欲跟上去,却被岑锦玉张开胳膊拦下了:“你不准走!”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身上头上打量着,那模样分明是怀疑漪宁偷了她的珠钗。

    漪宁平常脾气还算好的,却最见不得岑锦玉老爱找自己茬儿,她气鼓鼓瞪着她:“不是我拿的!”

    岑锦玉明显不信,轻蔑的撇撇嘴:“你在我后面坐着,我发上的珠钗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不是你是谁?那可是父皇昨日赏给我的,你偷了我的珠钗我去告诉父皇治你的罪!”

    那趾高气昂的语气哪里是找珠钗的?分明是为了炫耀陛下赏了珠钗给她。

    岑锦瑶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她年龄最大,个头自然也是最高的。再加上素来不苟言笑的一张脸,倒让岑锦玉略微有些心虚:“二姐姐,我知道珠钗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你走吧。”

    岑锦瑶没理她,只是目光落在漪宁身上,语气依然不带什么情绪:“你今日不是有问题向我请教,走吧,路上讲给你听。”

    漪宁听了眸中一喜,今日她抄写《千字文》时上面很多话她都看不懂,范先生今日嗓子不舒服,她没好意思问,就在课间悄悄问二公主。当时二公主理都没理她,现在见她愿意给自己讲,漪宁真是高兴坏了。连连应着:“好啊,谢谢二公主!”

    眼见漪宁当真跟着岑锦瑶就要离开,岑锦玉急的抓住她的手腕:“不准走,把珠钗还给我!”

    漪宁也急了,扯着她的手想让她松开自己:“都说了我没拿,我才不会碰你的东西呢!你的指甲掐到我了,很疼的!”这个岑锦玉真可恶,二公主好容易愿意给她讲课,再耽搁一会儿万一她改主意了怎么办?

    岑锦玉死活不撒手:“屋子里就咱们三个和范先生,你的意思是范先生或者二姐姐拿的喽?”

    “我,我没这么说!”漪宁看着那双把自己腕子都抓红了的那双手,急的很想咬她一口。但这回她忍住了,岑伯母和岑伯父关系最近不太亲近,魏淑妃又得岑伯父宠爱,她若咬了三公主,岑伯父或许不会惩罚她,可万一因此责怪岑伯母管教有问题,那她就是给岑伯母惹麻烦了。

    她在宫里的日子也不短了,明白这里和自个儿家不一样;岑伯父和岑伯母的关系,也跟阿爹和阿娘不一样。所以她并不想惹事儿。

    这时,二公主突然上前用力扯掉了岑锦玉的手。在两个僵持着的小丫头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她又拉着岑锦玉的右手顺势摸了摸她的袖子,突然脸色一变,从袖带里摸了珠钗出来,冷冷看着她:“这不是你的珠钗吗?”

    岑锦玉本来就有些怕二公主,如今被她那双眼睛盯得心虚,心跳蓦然滞了几息,耳根子也随之有些红了。

    漪宁这回算是明白了,气得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瞪着岑锦玉:“你想害我!”

    岑锦玉哪里肯承认,急的为自己辩解::“才没有呢,我,我就是忘了放哪儿。”

    “净耍些丢身份的小把戏。”岑锦瑶面上闪过一抹讥嘲,没再理她,扯过旁边的漪宁很有气势的离开了。

    岑锦玉还十分尴尬的在原地站着,回过神儿来后气得直跺脚。这个萧漪宁怎么这么有本事,那么清高自傲的二姐姐居然会帮她。

    漪宁跟在岑锦瑶的后面,因为自己小她两岁,岑锦瑶快步走着时她的小短腿儿要跑着才能跟得上。不多时,她累得气喘吁吁,一张精致的小脸儿红扑扑的,染着红晕。

    此时正午的阳光正大,打在她粉雕玉琢的脸上,白里透红的肌肤圆润通透,好似成了透明一般。

    岑锦瑶停下来看她一眼,松开她的手自己继续往前走,又不忘淡淡说一句:“你回椒房殿吧。”

    漪宁依旧小跑着跟在她身后:“二公主,你不是说要给我讲课吗?”

    “自己悟去。”她不带情绪的说着,脚下的步子未停,在前面的岔路口右转消失在漪宁的视线中。

    漪宁不好再跟着她,只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喃喃着说了句:“呃,我还想说谢谢你来着……”

    “中午太阳正大,怎么站在这儿?”耳畔突然传来一抹温润的男声,漪宁还未来得及抬头去看,眼前突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心放着一只蓝色琼花图案的荷包,正是她前段日子给邵恪之的那只。

    “邵哥哥!”漪宁眸中一喜,下意识抬头看去,却在对上岑琰那张儒雅俊俏的脸时笑意微僵,又眯着眼睛改口,甜甜喊了声,“三哥哥。”

    岑琰明显她感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失望,不由笑看着她:“怎么,许久不见你邵哥哥,想他了?”

    “也没有很想,就是以为他的伤好了呢。”漪宁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裙摆下的鞋尖看。

    岑琰道:“伤筋动骨一百日,他恐怕需得再等两个月才能正常走动。”

    漪宁很乖的点了点头,养伤要紧嘛。又抬头看了眼岑琰:“三哥哥身子好点了吗?”

    岑琰摸了摸她的发顶:“好多了,母妃和祖母总不愿让我多走动,我也是实在憋闷,所以今日去长浚伯府看了看恪之。这荷包是他让我给你的,据说里面的琼花软糖糕是你爱吃的。”

    漪宁方才拿着荷包就猜到了里面的点心是琼花软糖糕,如今又听岑琰亲口说,不由心里了来了花儿。邵哥哥最近不能进宫,她都许久没吃到这点心了呢。

    “三哥哥,你下回见着邵哥哥记得替我谢谢他。”说着,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要让他在家安心养腿哦。”

    岑琰突然苦笑着摇摇头:“你怕是不知道,他家里有个混世魔王的弟弟,想安心静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漪宁脸上的笑意一僵,诧异地抬头看着他,一双弯如柳叶的眉毛略微蹙着:“为什么,邵哥哥受了伤,不是不能打搅的吗?你说的混世小魔王是谁,邵稀吗?”她记得邵哥哥还有个妹妹叫邵稀,不过据说很可爱的啊。

    岑琰道:“不是,是长浚伯府的四公子邵敬霄,今年五岁。这位四公子年纪小,又是长浚伯妇人亲自带大的,是以格外偏宠于他,时间久了便养的有些无法无天。今日我刚过去的时候,那小公子还在恪之的房里翻箱倒柜呢。”

    “这个人这么可恶啊。”漪宁有些愤愤不平,邵哥哥一看就是喜欢清净的人,如今又有腿伤不便走动,心里本就烦躁呢,他们家人居然也不体谅一下,“长浚伯夫人怎么也不管管,邵哥哥也是他的亲儿子啊。”

    岑琰道:“恪之是乳娘带大的,跟长浚伯夫人亲自抚养长大的幼子相比地位自然不同。而且,长浚伯夫人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浅了些。”若搁在其他人身上,有恪之这样才名远播的儿子,只怕觉得骄傲还来不及。

    “好偏心哦。”漪宁虽然没见过长浚伯夫人,但心里已经十二分的不喜欢这个人了。

    岑琰打量了一下漪宁的表情,犹豫着道:“其实,想让他安静养伤,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漪宁眼前一亮,很期待的看着他。

    岑琰被这小姑娘纯真的眼眸看得有些心虚,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咱们可以让恪之跟以前一样,每日都到宫里来。我的洛云殿很清静,他还能跟我一起读书写字,如此岂不美哉?”

    漪宁觉得这主意不错,不过……她想了想道:“可是邵哥哥不能走路,怎么入宫啊?”

    岑琰道:“可以坐轮椅啊,前段日子我命人做了一副黑楠木轮椅给他,如此代替步行也很方便的。不过,这样的话他得乘马车入宫。这样……不合规矩的。”

    漪宁听明白岑琰的意思了,宫中规矩,所有人行至通瑞门时必须步行入宫,但邵恪之腿伤未愈,走路明显是不行的。如果乘马车入宫,得有圣上的特令才可以。

    漪宁笑眯眯看着岑琰,一双眼弯成了月牙儿:“我知道了,三哥哥不是跟我巧遇,你是故意在这儿等我的吧?”

    被小姑娘瞧中了心事,岑琰心虚的红了耳根。他抬起右拳掩唇咳了几声掩饰尴尬:“你知道的,我在父皇跟前人微言轻,所以想……”

    看他支支吾吾的一点也不痛快,漪宁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了:“好啊,我去跟岑伯父说。”

    没想到漪宁这般好说话,岑琰欣喜之下又十分感激的向她道谢。

    漪宁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我不亏的,邵哥哥如果以后能天天入宫,我又可以每天都能吃到琼花软糖糕了。”提起她最最最喜欢的点心,小姑娘眼睛里直发光。

    ——————————

    长浚伯府

    邵恪之倚在矮榻上翻着书,看上去似乎很平静的样子,实则心里烦闷异常。

    在他的房间里,一个五岁的双丸子头小公子正和几个丫鬟玩儿捉迷藏,吵闹声回响在耳畔,邵恪之捏着书册的手紧了紧。他一双透着寒意的深眸突然射过来,几个丫鬟吓了一跳,纷纷站在那儿不敢出声,只有邵敬霄毫无所觉,蹦蹦跳跳着拉着其中一个丫鬟道:“继续啊,这回该你藏了!”

    那丫鬟脸上的笑意有些难看:“四,四公子,咱们去外面玩儿吧。”

    “不嘛不嘛,我就喜欢二哥的房间,他屋子很大的!”

    一旁的小厮赵源对此嗤之以鼻,什么他家公子的房间大,明明是摆件儿太少了。夫人最疼四公子,什么好东西都往四公子房里摆。他家公子这屋里除了书架还是书架,什么瓷器摆件儿都没有,地方能不宽敞吗?

    赵源正想着,突然“轰隆”一声,其中一排书架倒了。邵敬霄当时就躲在书架旁边,被掉下来的几本书砸了脑袋,额头拍了一个红印子,当即哇的一声便哭了。

    哭声惊天动地,所有人都被唬着了,邵恪之一张脸阴沉成了黑炭。

    有下人匆匆去禀报,很快长浚伯夫人张氏便着急忙慌的进来了。

    邵敬霄哭得正凶,一瞧见亲娘来了越发哭得大声。张氏眼见儿子额头上红了一片,心肝儿肺都跟着疼了:“哎呀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就砸成这样?”

    说着又看向旁边无动于衷的邵恪之:“老二,你弟弟在你房里玩儿,你这当哥哥的也不看着点儿,就眼瞧着他被砸成这样?”

    邵恪之没说话,赵源却有些不能忍了,为自家主子叫屈:“夫人,您瞧我们公子腿伤成这样,路都没法走,如何能看得住小公子呢?”

    长浚伯夫人瞥了眼二儿子右腿上缠着的纱布,也知道自己方才那么说过分了。但一个下人这么跟她说话,她面子上觉得有些挂不住,继而对着赵源呵斥道:“这儿哪有你个下人插嘴的份儿,若不想在府里待着,明儿个我就让人发卖了你去。你家公子腿伤动不得,你就是个吃干饭的?屋子里这么多人都能让我儿砸成这样,一个个全都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了。

    这时候,唯有邵敬霄还呜呜咽咽的苦着,眼泪哗啦啦的往外流:“娘,好疼啊,好疼……”

    这小儿子是张氏怀了整整十二个月才生下的,算命的说此子聪慧,将来必有大作为,乃是大富大贵之象。是以张氏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曾想,这一着不慎居然被两本书砸了脑袋。

    张氏越想越气,如若她的心肝儿宝贝因此砸坏了脑子可如何是好?她恼怒着看了眼倒在地上书架:“屋子是住人的地方,非整这么多书架摆在这儿做什么,搞得跟个书房似的,还伤了我们家宝贝霄儿。待会儿找了人来,把这屋里的书架统统搬走!劈成柴!”

    邵恪之脸色越发阴沉了,怒目望向自己的母亲,语气清冷骇人:“出去!”

    张氏这下越发来了气:“老二,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这是你跟母亲说话的态度吗?”

    “一进院子就听到你们在这儿嚷嚷,吵什么?”突然传来沉闷严肃的声音,屋子里倏然一静,连哭声最大的邵敬霄也瞬间止了声,只嘴巴还大张着,一口气儿没缓过来。

    长浚伯双手背后站在门口,身材魁梧高达,面容冷峻,看到屋子里乱糟糟的一团时,眸中好似染了霜色。

    他虽然还没开口说话,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伯爷这回是怒了。

    张氏最先缓过神儿来,笑意绵绵的迎上前,早没了方才的气势:“伯爷,您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前段日子长浚伯奉旨去外地办差,一去便是三个月。

    张氏没料到他这突然间竟一声不吭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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