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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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长仪最近仍旧很忙。
一线毒区刚经过查严时期, 很多毒贩会在这个时候退到内部城市脱货，或者藏身，花城作为一个地大物博，人口复杂的地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毒贩们集中的地方。
缉毒队任务异常繁重, 很多时候吃住都在车里。
即是这样，傅长仪也时不时借口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往沈祈学校边绕一圈，遇上放学的时候便远远地盯着沈祈。
沈祈完全不知道傅长仪已经跟了她一个来星期。
高三课业的繁重, 和许多梦想着考个好大学的她每天走路的时候也没忘记背英语单词或者数学公式。
“老大。”胖子挤了过来, 往沈祈手里塞了瓶汽水：“厉害啊, 这次月考排名六十，我看你下个学期就能升进培优特训班了吧。”
“那样最好了。”沈祈喝了口汽水，往周边看了几眼。
胖子也跟着做同样的动作, 然后问她：“等谁？”
“没。”沈祈没和胖子说她觉得有人盯着她这回事，尤其是今天那种感觉明显要强烈得多。
以胖子的性情，若是听到她这样说, 估计立马就会跳起来大吼, 谁他|妈整天盯着我家老大看, 有本事别搞暗恋那套。
“不老实，现在有话都不和我分享。”胖子一脸忧郁地翻了下手里的高考必备，哇啦啦地背了几句古诗。
他和沈祈的成绩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不过有体育特长项加分，打算腆着脸一直跟着沈祈混同个学校。
两人到了路口就各自分开。
沈祈现在没有大单车, 几乎都走路回家。
为了节约时间, 她都直接从边上的自建房区走。
房区不算太乱, 规划比较整齐，就是往来的人群不多，有些地方背阴，路灯较暗，偶尔有些学生在这里堵人，除开这些都还算正常。
沈祈低头记下几个单词在脑袋里便放在嘴边背着，偶尔往后边墙角的方向瞄。
终于看见了。
沈祈盯着墙角那里倒印出来的一个影子，手慢慢伸进书包里拉出来一根铁棍。
有了上次被打的教训后，沈祈便留了个心眼，直接在书包里格了根实心的铁棍。
她有意绕了个大弯，准备从后边突袭藏在墙角边的变态。
她飞快地绕过栋房，跑到方才她瞄过的地方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原本露出影子的地板上掉着个沾满了油渍的馒头。
***
缩在楼梯边下的女人把白色的食品袋拧紧，以免里边剩余，还淌着油的包子掉落。
傅长仪将从小卖铺里买来的烟和打火机递她手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女人哆哆嗦嗦地拆开烟盒，枯瘦而干黄的手指从中抽出一根烟。
昏暗而又潮湿的空气中，打火机唰地亮起，那束暖黄的火光后边，是一张皱巴巴的，毫无生机的脸。
一口烟下去，赵怀梦干裂的唇边溜出来股白色烟泡：“不记得了，我现在记事不太清楚。”
意识到傅长仪正在打量她，赵怀梦撇开脸，将头上的布拉下来挡着大半张无法示人的面容。
“两三个月可能有，有时候又好像就这两天的事情。”她连续咳了好几声，吐出来的烟圈浓重许多：“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她的声音也变得很沙哑。
也就三四年的事情而已，傅长仪叹了口气：“身体怎么样？毒戒了吗？”
傅长仪是一名缉毒警，她看到过太多因为染毒而失去所有，甚至于失去自我的人。
她也见过太多戒毒失败的例子。
吸毒的人固然可恨，但确实也很可怜。她见得多了，在心态上倒觉得除了可惜，并不带有太多情绪。
即使赵怀梦是沈祈的母亲。
“没钱没人，想吸也没办法。”赵怀梦一根接一根地点着烟，以此来使自己保持理智：“身体就那样。”
一根烟见了底：“死就死呗，反正也没人可惜。”
赵怀梦将嘴里的烟拿了出来，夹在手上，烟头已然短到足够烫指的地步，她却混然不觉。
她问傅长仪：“她巴不得我死得远远的吧。”
沈祈。
好像是有这样说过吧，偶尔听见水蛇两个字时，她便总会问一句：“她死了吗？”
她们母女两个甚至于不愿意提到对方的名字。
傅长仪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她先沈祈一步认出了墙角边的人是赵怀梦，她头件事情就是将赵怀梦带离了沈祈的视线。且不说沈祈没认出来人的举动，即是认出了人，估计下手或许会更重些也不一定。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傅长仪指了下赵怀梦手边的烟头。烟头已经烫进了赵怀梦的肉里，她居然丝毫不觉得疼痛。
病得应该很重，毕竟她现在能活着出现也挺令人意外。
“哪里有那么多早知道。”赵怀梦低头将已经粘进了肉里的烟头捻出来，神情呆滞地盯着焦灼一片的指节：“我也想过要做个好人，我想过要好好拉扯大他们。”
“可每次毒瘾发作的时候，我都想掐死他们。”她又点了一只烟：“有我这样一个母亲，还不如死了算了，对吧，傅警官。”
“你知道，毒是戒不掉的，对不对？不是我不肯戒。”迷幻的烟雾里，赵怀梦凄然地笑了，笑的时候，脸颊凹下去，像干尸：“我有时候想对她好一些，让她像所有小孩子那样，说爱妈妈，可是我又害怕，万一她学我。”
“不过我应该也做不来那样的好女人。”赵怀梦声音咽了下：“她很辛苦，我也很辛苦。”
“没活过，也没人教我怎么活。”烟盒里还剩几支烟，赵怀梦将把打火机放进去，封好装进了自身的口袋里。
她扶着墙边站起来把身上的毯子裹齐，她的眼睛从包布里露出来，看着傅长仪：“不过沈祈比我好多了，你会教她吧，教她做一个好人。”
“她很懂事。”傅长仪给赵怀梦让出路来：“你要去哪里？”
“北田庄，我还住在那边。”赵怀梦一瘸一拐地往人少的巷子走，一边走一边叨叨：“你怎么不问一下水蛇？”
傅长仪打算问的。
赵怀梦当初是被水蛇带走的，按理说至少知道水蛇的去向。
她还没开口，赵怀梦就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得了这种病，她怎么可能会一直把我带在身边，过海的时候就把我扔进了海里。”
“我是个运气不好的人，不过命硬。”
“是不是很有意思。运气不好的人，命都硬，于是老天就会忍不住地折磨你，开你的玩笑。”
连海水都嘲弄她，把她冲到了另一个国家。
“你问我这几年怎么样了？”
“就是一直走路，一直走路。”赵怀梦走得很慢，傅长仪跟在她身后，听着她嘶哑地声音平静地讲述着她这几年的生活。
“脑子很难清醒，就每天一觉醒来就记得往东边走。”
命很硬吧。
走着走着，终于有一天，就看见了北田庄。
赵怀梦从身上拿出尚有余温的包子，一口咬下大半：“傅警官，要是有机会的话，你就告诉小祈，我死了吧。”
如果这样，她会感觉到开心些的话。
*****
高三后，沈祈基本都是刷题届刷到一两点。
今天更晚些。
估摸着傅长仪明两天可能会回来拿换洗衣服，她先帮着收拾了些，还特地留了份汤，反正今天傅长仪不回来，她就明早上当早餐喝。
不过最好能回来，炖汤多贵啊。
听见门锁的声音，沈祈笔一扔就跑了出来，拉开门眯眼笑着敬了个礼：“长官好。”
傅长仪已经见怪不怪，有时候还会跟着敬个礼，今天却觉得有些疲乏。
她微是笑了下，手摸过沈祈的脸，没有捏她，也没有戳，就是很温柔地摸了摸，整个人显得很是无力：“好啊。”
“你……很累吗？”沈祈有些担忧，也不闹了，急忙从旁边拿了拖鞋放到傅长仪脚边：“喝点汤吧，还是热的。”
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傅长仪更觉得疲惫。
“沈祈。”傅长仪伸手环在了沈祈腰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这几年，你开心吗？”
沈祈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傅长仪没有喝酒，身上只有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
“开心啊。”沈祈变得有些不安，突然想到，是不是这样的生活要结束了。比如傅修文又要搬回来，或者房子打算租出去收钱。
“那就好。”傅长仪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站直，穿上沈祈为她备好的拖鞋，重新调整了下状态：“汤呢，我有点饿了。”
莫名奇妙。
傅长仪给队长打了电话，决定在家里休息一晚上。
这让沈祈更加惶惶：“我上大学就不住这里了。”
“嗯，要是离得远的学校，想住也住不了，不过可以经常回来，把这里当作家”傅长仪挨着枕头并没有睡着：“想好读什么了吗？”
“还没，不过可能会读金融。”沈祈心里的不安被一个家字驱掉了大半，她说：“好像很赚钱。”
沈祈不懂，只是觉得听起来就和钱有关于是大致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傅长仪笑了下：“钱串子。”
“我本来就是想做有钱人嘛。”沈祈不满地暗自哼哼了两声，默默地向着傅长仪挨近了些：“你们最近案子怎么那么多，回来睡觉都还要请假。”
“犯人做坏事，我们就要加班啊，没办法的事情。”傅长仪手指勾了勾沈祈的长发，想了想，仍旧是问出了口：“你现在还是讨厌你妈妈吗？”
“干嘛突然提她？”沈祈转过头来，正脸对着傅长仪。
傅长仪能明显感受到沈祈的呼吸有加重。
她在紧张什么呢？
“没有，只是最近有水蛇的风声。” 傅长仪手放在沈祈肩膀上按了按，好使她放松些：“突然就想到你妈妈了。 ”
“她会跟她一起回来吗？”沈祈的胳膊忍不住地抽了抽。
她似乎再次变回了那个被强摁着打了一针的小女孩子，她有些惶恐地缩进傅长仪的怀中，紧紧抱着傅长仪的腰。
“没有，没有一起。”傅长仪搂着沈祈，轻轻地，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不用害怕。”
闻着傅长仪身上的香味，沈祈渐渐平静，重新回到傅长仪初始的那个问题。
“不讨厌，我不讨厌她。”
“我恨她。”
※※※※※※※※※※※※※※※※※※※※
不洗，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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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是这样，傅长仪也时不时借口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往沈祈学校边绕一圈，遇上放学的时候便远远地盯着沈祈。
沈祈完全不知道傅长仪已经跟了她一个来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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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胖子挤了过来, 往沈祈手里塞了瓶汽水：“厉害啊, 这次月考排名六十，我看你下个学期就能升进培优特训班了吧。”
“那样最好了。”沈祈喝了口汽水，往周边看了几眼。
胖子也跟着做同样的动作, 然后问她：“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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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祈现在没有大单车, 几乎都走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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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上次被打的教训后，沈祈便留了个心眼，直接在书包里格了根实心的铁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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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烟下去，赵怀梦干裂的唇边溜出来股白色烟泡：“不记得了，我现在记事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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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长仪是一名缉毒警，她看到过太多因为染毒而失去所有，甚至于失去自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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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毒的人固然可恨，但确实也很可怜。她见得多了，在心态上倒觉得除了可惜，并不带有太多情绪。
即使赵怀梦是沈祈的母亲。
“没钱没人，想吸也没办法。”赵怀梦一根接一根地点着烟，以此来使自己保持理智：“身体就那样。”
一根烟见了底：“死就死呗，反正也没人可惜。”
赵怀梦将嘴里的烟拿了出来，夹在手上，烟头已然短到足够烫指的地步，她却混然不觉。
她问傅长仪：“她巴不得我死得远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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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应该也做不来那样的好女人。”赵怀梦声音咽了下：“她很辛苦，我也很辛苦。”
“没活过，也没人教我怎么活。”烟盒里还剩几支烟，赵怀梦将把打火机放进去，封好装进了自身的口袋里。
她扶着墙边站起来把身上的毯子裹齐，她的眼睛从包布里露出来，看着傅长仪：“不过沈祈比我好多了，你会教她吧，教她做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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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没开口，赵怀梦就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得了这种病，她怎么可能会一直把我带在身边，过海的时候就把我扔进了海里。”
“我是个运气不好的人，不过命硬。”
“是不是很有意思。运气不好的人，命都硬，于是老天就会忍不住地折磨你，开你的玩笑。”
连海水都嘲弄她，把她冲到了另一个国家。
“你问我这几年怎么样了？”
“就是一直走路，一直走路。”赵怀梦走得很慢，傅长仪跟在她身后，听着她嘶哑地声音平静地讲述着她这几年的生活。
“脑子很难清醒，就每天一觉醒来就记得往东边走。”
命很硬吧。
走着走着，终于有一天，就看见了北田庄。
赵怀梦从身上拿出尚有余温的包子，一口咬下大半：“傅警官，要是有机会的话，你就告诉小祈，我死了吧。”
如果这样，她会感觉到开心些的话。
*****
高三后，沈祈基本都是刷题届刷到一两点。
今天更晚些。
估摸着傅长仪明两天可能会回来拿换洗衣服，她先帮着收拾了些，还特地留了份汤，反正今天傅长仪不回来，她就明早上当早餐喝。
不过最好能回来，炖汤多贵啊。
听见门锁的声音，沈祈笔一扔就跑了出来，拉开门眯眼笑着敬了个礼：“长官好。”
傅长仪已经见怪不怪，有时候还会跟着敬个礼，今天却觉得有些疲乏。
她微是笑了下，手摸过沈祈的脸，没有捏她，也没有戳，就是很温柔地摸了摸，整个人显得很是无力：“好啊。”
“你……很累吗？”沈祈有些担忧，也不闹了，急忙从旁边拿了拖鞋放到傅长仪脚边：“喝点汤吧，还是热的。”
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傅长仪更觉得疲惫。
“沈祈。”傅长仪伸手环在了沈祈腰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这几年，你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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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长仪没有喝酒，身上只有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
“开心啊。”沈祈变得有些不安，突然想到，是不是这样的生活要结束了。比如傅修文又要搬回来，或者房子打算租出去收钱。
“那就好。”傅长仪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站直，穿上沈祈为她备好的拖鞋，重新调整了下状态：“汤呢，我有点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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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长仪给队长打了电话，决定在家里休息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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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要是离得远的学校，想住也住不了，不过可以经常回来，把这里当作家”傅长仪挨着枕头并没有睡着：“想好读什么了吗？”
“还没，不过可能会读金融。”沈祈心里的不安被一个家字驱掉了大半，她说：“好像很赚钱。”
沈祈不懂，只是觉得听起来就和钱有关于是大致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傅长仪笑了下：“钱串子。”
“我本来就是想做有钱人嘛。”沈祈不满地暗自哼哼了两声，默默地向着傅长仪挨近了些：“你们最近案子怎么那么多，回来睡觉都还要请假。”
“犯人做坏事，我们就要加班啊，没办法的事情。”傅长仪手指勾了勾沈祈的长发，想了想，仍旧是问出了口：“你现在还是讨厌你妈妈吗？”
“干嘛突然提她？”沈祈转过头来，正脸对着傅长仪。
傅长仪能明显感受到沈祈的呼吸有加重。
她在紧张什么呢？
“没有，只是最近有水蛇的风声。” 傅长仪手放在沈祈肩膀上按了按，好使她放松些：“突然就想到你妈妈了。 ”
“她会跟她一起回来吗？”沈祈的胳膊忍不住地抽了抽。
她似乎再次变回了那个被强摁着打了一针的小女孩子，她有些惶恐地缩进傅长仪的怀中，紧紧抱着傅长仪的腰。
“没有，没有一起。”傅长仪搂着沈祈，轻轻地，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不用害怕。”
闻着傅长仪身上的香味，沈祈渐渐平静，重新回到傅长仪初始的那个问题。
“不讨厌，我不讨厌她。”
“我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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