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煎太急（6）

    她轻轻叹了口气，并非她就此甘心认命——倘若她是一个知道“认命”为何物的人，便没有今天的韩暄。

    只是从楚怀璧和孟晴芳身上，她清楚地看到一点：对于谢观潮已经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楚怀璧最终也没能迎娶氤氲，孟晴芳还不是嫁了何苍南？况且在谢观潮明确地点出了杨成的事和换药的事之后，她怎能奢望凭几滴眼泪抑或坚决地反对就能打动他，使他改变主意？那么既然如此，乞怜哀求有什么用？顽抗到底又有何用？倒不如暂且答应下来，且看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轻声低语道：“看来这个出云斋是呆不得了。”

    她的声音极轻，几不可闻，却听窗外有人接口道：“韩姑娘何以出此言？”

    韩暄一惊，她听得出，说话之人正是君无念。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放在平日，韩暄尚有兴趣一探究竟，今日她需要静一静，好好想想下一步究竟该如何，委实打不起精神来和他虚于委蛇了。

    当下韩暄冷淡而委婉的说道：“君公子深夜到访，原该相迎，奈何夜已深，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未免有失体统，公子请回。”却听一声长笑，紧跟着紧闭的房门被人挥开，君无念已踏进门来。

    韩暄秀眉一轩，微讽道：“人言君公子温文儒雅，最是知情守礼之人，今日一见当真是诚不我欺。”

    君无念一笑道：“韩姑娘，在下在你眼里早就不是什么君子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苦苦维系那张假面具？”

    韩暄苦笑一声，道：“君公子既然到了，那么请坐。夜已深，实在不方便叫人上茶，请公子见谅。”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掩上房门。

    等她再次坐定，脸上已挂起平日从容有礼的微笑，将不欲人知的心事牢牢压下。带笑的眼望向君无念，静静地等着他开口。烛光摇曳下，眼前之人发如墨，眸似星，唇边一缕清清冷冷的微笑，眉目间隐隐是摄人心魄光芒。即便是韩暄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韩暄收拾起纷乱的心绪，问道：“君公子，现在可以告诉我深夜来访所为何事了吧？”

    君无念似笑非笑地说道：“在下听传言说，我们两家即将结成秦晋之好，未知消息是否属实，特来向姑娘求证。”

    韩暄微微冷笑道：“君公子何时变成三姑六婆了？”君无念一笑道：“看韩姑娘的态度，似乎对我们两家联姻很有些不满啊。”

    韩暄横了他一眼，道：“公子刚才也说了，是传言。既是传言，那么有可能是不尽不实的。公子既有心查个究竟，不妨亲自去问阮庄主。”

    君无念不温不火地说道：“传言当然可能不实，不过有句话叫做‘空穴来风’，相信姑娘也听过。而且到底这件事是否只是传言，相信武林大会不久便会有分晓。”

    韩暄心中怒道：“这君无念究竟想干什么？”

    她待要再说几句，忽听院中有动静，立即噤声，君无念也是一脸诧异之色，二人不约而同的跃到窗口，点破窗纸，向外张望。借微熹的月光，却见林婉辞一身劲装打扮，手中提了佩剑，悄悄走出院子。韩暄内功虽然不精，但比起林婉辞却又好得多，君无念就更不用说，是以她刚一出门，便被二人觉察到。

    韩暄轻声道：“这么晚了，莫非她是想去悄悄杀了清宁师太报仇？”

    君无念道：“倘若她当真这样想，那么便是个蠢人了。不过我看这林姑娘不像这种人啊。”

    韩暄道：“不管怎样，跟上去看看是正经。”

    君无念挑眉笑道：“韩姑娘并不是多事的人，今日何以一反常态？”

    韩暄不去理他，推开窗子，跃了出去，远远的跟着林婉辞。不多会儿，君无念自身后赶上，二人不再交谈，并肩随着林婉辞穿过一道道院子，最后在招待外客的院子前站定。

    韩暄见她果然径直走向峨嵋上下居住的那几间屋子，心中暗暗叫苦：“倘若她今日真的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自不量力前去刺杀清宁师太，她这条命也算保不住了。”

    却见其中一间屋子尚有灯光自窗口透出，林婉辞在窗口伏低了身子，摒住呼吸，似是在偷听屋中对话之声。韩暄见她一时不至于动手，松了口气，却见君无念悄无声息的欺身上前，出指如风地点了林婉辞背后的穴道。

    韩暄微微一怔，随即便明了他的心意，他是担心林婉辞倘若听见什么激动之下难免发出声响，惊动了屋中之人。当下便上前，将林婉辞的身子藏到屋外的草丛当中。林婉辞穴道受制，动弹不得，她看见韩暄的脸，眼中满是惊讶和愤怒。韩暄竭力用身子遮住君无念的身影，令林婉辞误以为适才点他穴道的便是韩暄。

    林婉辞身在草丛中，屋中的对话听得倒也清楚，只听静慧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静虚师姐，可千万不能放过林婉辞这个丫头啊，万一被她发现了什么，那可就糟了。”

    林婉辞心中好恨：“静慧师姐，我们份属同门，即便平日我与你不算亲近，也不曾得罪了你，你又何必非要置我于斯的而后快呢？”

    韩暄只听君无念在她耳边低语道：“所谓的名门正派赶尽杀绝起来，并不比魔教手软啊。这个静慧是林婉辞的同门师姐吧？嘿嘿，相煎何太急！曹子建此言问得当真是妙。”韩暄一时竟答不上来，只觉得他此言当中包含了无限的讥讽、无限的鄙夷。

    静虚道：“掌门自有打算，容不得我们晚辈指手划脚。”

    静慧讨了老大一个没趣，心下颇为不甘，又道：“静仪师姐，我只是担心……”

    静仪比静虚客气得多，笑道：“静慧师妹，我知道你忧心掌门，忧心峨嵋，你此次为掌门立下大功，掌门心里自然不会忘的。至于那个林婉辞，迟早飞不出掌门的手掌心，就让她多活几天好了。”

    静慧道：“师姐说得有理，小妹也是一般想法。只不过夜长梦多……这个林婉辞的婶婶多留不得。”

    韩暄和君无念心下俱是一凛，心道：“林姑娘的身世看来另有隐情，否则静慧为何要杀人灭口？只是她既已证明了林姑娘是清音师太的私生女，却为何还要对她赶尽杀绝？她活着，不是清音师太行止不端的人证么？”

    静虚“哼”了一声，道：“这个掌门早就想到了，只怕这时那林朱氏已经上路了。”

    静慧陪笑道：“那是那是，掌门神机妙算，谁都比不上。就好像明明婉辞的娘是清心，掌门移花接木，把这件事嫁到了清音身上，顺利地让她成了本派败类，不齿于天下，当真妙啊。她认定林朱氏那个乡下婆子胆小怕事，叫她认尸她又哪敢细看？再说清音的脸上满是鲜血，不细看，连我们都一时辨认不出呢。嘿嘿，这一着就叫作神来之笔。”

    静虚叹了一声，道：“师父一生受清音钳制，连掌门之位都拱手相让，我起初很不明白，现在才知道，她是有苦难言啊。说起来，那清音的确可恨，她将林婉辞留在身边，未得不就是将师父的弱点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也算她恶有恶报，死了还要背负这样的污名。”

    静慧道：“静虚师姐怎么还管那个有辱本派的人叫师父啊？若不是她行止不端，峨嵋怎么会落到清音手里？别忘了，当时掌门诛杀她的时候，你也是同意的。”

    静虚怒道：“我一时叫顺口罢了，对掌门绝无二心，你少来挑拨离间。”

    这几句话听在韩暄和君无念耳中，二人不由得对望一眼，心中顿时明了：“当年与人有私情生下林婉辞的是清心师太——这倒是符合清心师太那直来直去的性子。哪知之间是被清音师太得知，她为了夺取掌门之位，拿这件事和林婉辞来要挟清心师太。清宁师太觊觎掌门之位已久，想来在背地里将这些事调查了一清二楚。便杀了清心师太，难怪林婉辞当日在门外听到清音师太和人争执之时，曾有‘师叔路上受了凉，嗓子哑了，所以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之说，想来是清宁师太有意做作，故意撇清自己的嫌疑，让人以为是清心师太和清音师太互相残杀。此人心思周密，倒是个狠角色。”

    林婉辞躺在草丛中，这些对话一句都没听漏，当下如五雷轰顶，胸中犹如五内俱焚：“原来师叔才是我娘，师父这么多年来不过将我当成钳制师叔的一颗棋子，才会对我那么好……我真是傻，那天和师父说话的明明就是清宁师叔，她知道师叔嗓子坏了，故意装成她的样子欺瞒屋外的人……我被她利用了还不知道……是了，那天说话的分明就是她的口气……我却冤枉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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