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闪读 > 经典短篇 > 寒江雪 > 暗渡陈仓(3)

暗渡陈仓(3)

推荐阅读:万神主宰剑道第一仙天域丹尊我的谍战岁月陆地键仙混沌天帝诀重生之都市仙尊至尊战王我居然认得上古神文鉴宝狂少

    韩暄道:“我不是血印头陀的对手,更不是义父的对手。至于死,我当然怕,我还想活下去。不过我确定义父不会杀我。”

    谢观潮微笑道:“是么?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本来瞧在你多年来辅佐我也算是尽心尽力,我是可以放你一马,可是你知道我有多恨魔教了,看起来你的心全给了那个魔教中人,那么就要预备好付出代价……退一步说,便是不为了这个,当日应天盟一役,北宴逃出生天这件事我费了很大心思才堵住正道中人的嘴,忽然我出云斋又冒出了个应该殉难却又没有殉难的人,着实很难让人信服呢。我太有理由不让你活下去了,你说呢,阿暄?”

    韩暄心中怦怦乱跳,事情到了这一步,她知道只消自己答错一句,便是杀身之祸,但是既然已经没有退路,便也由不得她不答。她极力维持脸上的镇定,道:“义父,我是你一手□□出来的,你说过我很爱猜旁人的心思,那么孩儿不妨再猜上一猜义父此刻的心意吧?那天六哥一发现我的行踪便用飞得最快的信鸽向你报讯,多半你突然驾临此处,也是应他所请是不是?”

    谢观潮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韩暄径自说道:“义父若是当真为了避免向正道解释我为什么能逃过一死的麻烦而想杀我,大可立即做出批示,要六哥在途中悄悄将我解决了就是,虽然他武功及不上我,但是他身边有这许多人助阵,我想逃得一命,只怕也……就算义父对我的武功太过有信心,为了寻求万无一失,也会请薛总管走上这一遭,又何必亲自前来此处?

    “我是义父一手□□出来的,你很了解我,这么一段路,这么一段时间,你不会以为我什么都没做吧?这一路中原武林中人不是很多,不过也不见得一个也没有。六哥越是防备教旁人见了我,旁人心里越是容易起疑。总有这么一个半个不畏惧出云斋势力的、又武艺高明到能让六哥还有他手下那群喽罗无法防备的人悄悄地过来一探究竟的,同时孩儿觉得自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尽量创造机会让江湖朋友知道韩暄还活在这个世上。另外虽然六哥防我防得很紧,不过我还是设法将我活着的信儿传扬出去。义父你一路过来,不会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吧?”

    谢观潮冷冷一笑道:“所以若我在这里杀了你,反倒将自己置于更尴尬的境地,因为我煞费苦心将应天楼事发之时北宴在场一事掩盖住了,但是我相信很多人心里只怕不会全然相信。现在如果你突然死了,看在江湖上那些有心人眼中,怕是以为当日应天楼一役中我担当了及其不光彩的角色,毕竟那一役中正道各派损失最小的便是我出云斋了。”

    韩暄道:“不止啊,义父。本来么,除了你,正道掌门聚会应天楼的那天还有阮知秋没有到场,可惜这么不巧,据说他和你一起在道上遇到魔教伏击,他死了,义父却‘幸免’了。应天楼一役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鹤舞山庄再也抖不起来了,出云斋一头独大的局面已然形成了。至于圣鹰教,不是给义父挟着为正道同仁报仇的旗号灭了么?再怎么看,应天楼那件事最大的得利者都是出云斋和义父你。你我心知肚明,就算你老人家在这件事上应该是问心无愧,可惜江湖上的人不这样想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我,应天楼‘唯一’的幸存者蹊跷地死了,旁人更会以为你是急着想掩盖什么,不正是应了一个词叫做欲盖弥彰么?”

    谢观潮盯着韩暄笑道:“说得很是。如你自己分析的那样,我现在杀了你,便会使自己卷入更大的麻烦中去,相比起来,我父女两人一齐编造一个你何以逃生的理由,搪塞一下正道中人,这样似乎比较省事。不过……”

    谢观潮终究没有说下去,韩暄自然无从得知他说了“不过”之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清楚自己的一番话暂时保住了自己和腹中孩儿的性命(或许谢观潮其实也没真的打算要她的命?),但暂时的平安能否至少维持到孩儿出世呢?韩暄心里根本没有底……

    依照谢观潮的吩咐,第二日一行人等便再度踏上回出云斋的旅程,一路无事,谢观潮也不多来和韩暄罗唆,便是回了出云斋之后,她日日在旧居中静待谢观潮的召唤,也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压根便将她这个人淡忘了。不过韩暄心里很清楚,义父迟早会“想起”她来的,要是放在以前她可以等,她从来不怕和人耗耐心,但现在她却等不得,她怀有身孕这件事一旦暴露,她腹中骨肉只怕都没有出世的机会。

    见到谢观潮是重回出云斋一个月之后的某日,便是他早逝的夫人的忌日。除了尚且远在边塞办事的秦北宴无法及时赶回,作为她的义子义女,这个日子万万缺席不得。

    谢夫人的骨灰一直供奉在她身前的居所之内,亦是出云斋最偏僻最冷清的院落,据说谢观潮打算自己百年之后和夫人合葬,所以才一直不让她的骨灰下葬,不过韩暄却认为这不过是谣言,谢夫人生前和谢观潮之间几乎是形同陌路,不过他留着她的骨灰做什么,韩暄却也毫无头绪。或者是出于对夫人生前过于冷淡,她郁郁早逝之后,每年她的忌日谢观潮总不忘替她上一炷香。

    谢夫人身后和生前一样,大多数日子都是在凄清中度过的,唯有今日例外。韩暄在所谓的上香吉时之前到,却也算得上迟了。她刚一踏进门,便听魏凤起冷哼道:“阿暄,枉你平日里口口声声将义父和义母的养育之恩挂在嘴边,可是义母的忌日却来得这样迟……所以我说做人不能只卖口乖……”

    韩暄用眼角余光一扫,第一眼便见到谢观潮端坐堂前,面无表情,正冷冷地盯住她看。紧挨着他站着的是薛仰山,此刻的神色如谢观潮一般难以分辨。分散在两侧的是残了双臂的齐远雷,还有依旧脸上淡泊如故、射向她的目光中却带了刻毒怨恨的燕悲秋,稍远些的是极力作出一副气忿难当的模样、眼中却透出几分兴奋的魏凤起,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吃上一惊的,因为最远处站的分明是赵夕白!只是这时的赵夕白脸上却是完好无损的,只是一双眼混混沌沌的,当日在圣鹰教总坛那双眼中的偏执、狠毒和乖戾却是半点不见。不错,他的样貌和受伤前的赵夕白一模一样,可是单看这双眼,却怎么样也不能是同一个人,哪怕他再会掩饰!

    韩暄心中疑团霍然解开,心道:“莫非……莫非从瓜州王家庄一役开始,赵夕白便不再是真正的赵夕白?一定是这样。他定然事先找了个和他样貌甚像之人打成重伤,说不定还给他服下了药物,教他想不起自己以前的事,连他是谁都忘记,然后便由得我将这人带回出云斋。怪不得我费尽心思试探,始终看不出这‘赵夕白’‘失忆’的破绽……”

    魏凤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阿暄,你既然已经来迟了,还要继续磨蹭么?让这许多人等你一个不成?是不是还要为你耽误了向义母上香的时辰?”

    韩暄径直走到谢观潮跟前,屈膝下拜道:“义父,是孩儿换衫耽误了些时候。孩儿不孝,请义父责罚!”

    谢观潮摆了摆手,让她起来,道:“你没迟到,是大伙儿早到了。”他回头对薛仰山说道:“仰山,人都齐了,东西准备得如何了?”

    薛仰山躬身道:“属下已经准备妥当,主人这便可以开始了。”

    谢观潮“嗯”了一声,站起身来。韩暄注意到他眼底有一抹淡淡的黛色,想是这几日应付络绎不绝上门找麻烦的正道中人闹的。谢观潮本已转过身,忽又回头说了句教韩暄心惊肉跳的话:“暄儿,这一个月你过得不错么?好像还胖了些。”

    韩暄惊出了一声冷汗,她此时怀孕约莫三月,虽然腹部尚且平坦,但是不可能和平时一样,一点蛛丝马迹都不露出来,她极力镇定地回答道:“孩儿遭逢不幸,青年丧父,幸得义父不弃,接孩儿回家住,孩儿感念义父庇佑之德,再加上不用在江湖上漂泊,是以吃饭睡觉都香了些。”

    谢观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即转身走了开去。韩暄只听得身后有人冷哼一声:“马屁精!”

    谢观潮手中捻了一炷香,默默不语,似是在心中祷祝。韩暄等一干义子女依照在出云斋的排名为序跪在他身后,朝着谢夫人的骨灰拜了三拜。待谢观潮上完香之后才起身一一为谢夫人上香。

    韩暄站起身之时,魏凤起忽然“啊”了一声,谢观潮缓缓回头,皱眉道:“凤起,怎么了?”

    魏凤起抬起头,指着韩暄道:“义父,她……她……她是个不忠不孝之徒!今天是义母忌日,她的鞋子竟然是红的。”

    众人的目光一齐向韩暄的脚下望去,此时长长的裙裾早已将她的鞋子盖住,瞧不出个究竟,但是韩暄脸上却已经微微变色。

    魏凤起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道:“义父,你不信的话大可教她将鞋面露出来让大伙儿瞧瞧,我若是冤枉她,教我一处此门便给天雷击死!哼,还说‘孩儿换衫耽误了些时候’,你心里真的有义母的话,怎么这样的错误都会犯?”

    魏凤起模仿韩暄说话,刻意将嗓子逼尖了,听上去又是滑稽又是可笑,只是在场的每一个人笑得出来。谢观潮盯着韩暄道:“暄儿,你六哥既然这样说,你还是将鞋面露出来教大家瞧瞧,你向来细心,义父相信是他眼花了。”

    已经容不得韩暄说不了。韩暄只觉得投注在她脚上的目光足以热切得将她整个人燃为灰烬。事到如今,她脸上现出万念俱灰的神色,缓缓地将裙裾提起,目光如刀一般扫向侍立在门口的侍女。

    她一只脚上穿着的鞋子上有一抹夺目的红。

    谢观潮冷冷地瞧着韩暄,道:“你太叫我失望了,暄儿。你还有什么解释?”

    韩暄似乎全然乱了方寸,浑身微颤,道:“义父,义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睡下之后便睡得特别沉,今天起来的时候便匆忙了些……这鞋……我根本没来得及多看……”

    谢观潮冷冷地说道:“这不是理由。暄儿,我素来赏罚分明,尽管我很看重你,但也不能为你破例。你这次实在太过分了,你义母生前待你不薄,你却……你实在教义父寒心。”

    韩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首道:“义父,孩儿错了,孩儿不求义父原谅,孩儿……孩儿愿意领罪,我对不住义母,义父怎样责罚我都没话说,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义父能成全,我……我想在这里守着义母的骨灰,静思己过,还有……我想在这里抄写佛经,为义母积福……弥补孩儿的错失。”

    谢观潮凝视着韩暄,一言不发,魏凤起冷笑道:“哼,你倒讨价还价起来了,抄抄佛经,看守骨灰,便可抵消你不忠不孝之罪了,想得倒挺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谢观潮目光阴冷地瞥了他一眼。

    薛仰山忽地跪倒在地,道:“主人,姑娘她素来不是这样的人,这次相信也是无心之失,既然她诚心忏悔,主人不妨给她一个机会……”

    燕悲秋跟着跪下也替韩暄求情。谢观潮沉吟了半晌才缓缓地道:“好吧,就瞧在你们的脸上,给她一个机会。暄儿,照你所说,留在此处好生替义母守着灵位和骨灰,每日替她抄经祈福吧,记得拿出你的诚意,不然……还有今天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一会儿仰山瞧着她在她义母灵前跪足五个时辰才让她起来。”

    薛仰山领了命令,韩暄伏在地上不住地谢义父,没有人瞧见她唇边勾起的笑意。

    -----------------12。27-----------

    人终于陆续散去,诺大个厅堂只余下韩暄以及监督着她的薛仰山二人而已,连亲近仆从都只得在外候着。经今日一事,明确验证了自她重返之后一直流传在出云斋上下的消息,便是最老成持重的人都不再游移观望,煊赫一时的韩暄终是彻底地失却了谢观潮地信任!

    明眼人瞧得清楚,韩暄受罚,义母忌日着红不过是个由头,因为不再信任,故此要她远离出云斋权力核心。谢观潮命她抄写佛经、看守谢夫人灵位,可没有说过他的惩罚何时是个头,有可能便是一世了……韩暄在出云斋,乃至整个江湖中的前途算是毁了。

    韩暄出嫁前代义父主事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有仆从对她心怀不满甚至怨恨也是在所难免,见她今日遭受重挫不免心下大块。便是和她毫无仇怨,瞧瞧这个已然失势的人是何等的落魄模样总是一件不坏的事。虽然碍于薛仰山的命令,众仆在门外静候不必踏足厅内,但偷偷地瞟上一眼,大总管也不能说什么吧?

    只是韩暄面向灵位跪着,众人所臆想的她脸上可能出现的失落、沮丧、乃至伤心绝望的神色自然瞧不见,能瞧见的只是她的背脊一直挺得直直的,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她一动不动地跪着,背脊依然挺得很直,似乎丝毫不觉得疲累。

    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而言,跪在地上足足五个时辰无意是一件极危险的事,饶是韩暄乃是学武之人,跪到三个时辰上也不禁冷汗自额头发际涔涔而下,身子轻轻颤抖,膝盖以下已然麻木得便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她悄悄抚上小腹,在心中对自己也是对着腹中孩儿说:“撑下去,这一关一过,至少……至少我们能保半年的平安……我们已经一齐努力到现在,不能在这个时候认输,我们还要一齐留着性命见你爹爹!”

    不错,谢观潮对她的惩处正合了她的心意。今日有此一厄实乃她自己所为。腹中孩儿一日大似一日,总有一天瞒不住义父的眼。若不能赶在给人察觉前离开出云斋,至少要在那之前淡出人们的视线,然后在孩子出生前想法子离开这个地方,这样她的孩子才能有一线生机。整个出云斋没有比这里更冷清的地方,也没有比这里离人们视线更远的地方。

    既然谢观潮迟迟拖着不对她做出处理,那么让她给他一个由头,加上一把力!依照她对谢观潮的了解,她赌他会应允她所请,留她在此思过。若是一切不若她所想的那般,她也有应对的法子,若是在叫人瞧出破绽前还不能达到目的,那么唯有拼死一博,争个鱼死网破便是。是以回来这一个月的时间她除了苦思冥想外还做了一件事,便是皆尽可能养好自己的身子,即使胃口再差,她也强着自己对饭菜补品来者不拒,不但是为了养胎,真的要硬拼的话,也能聚集起体力。

    亏得当日的决定,否则今日她跪上这许久只怕已然支持不住。只是眼□□力流失得越来越多,是否能凭着一己意念支撑下去?

    韩暄咬牙硬撑之时,一直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的薛仰山,忽然来回踱了几步,一面自语道:“到底年纪大了,站得久了不动的话,腿脚竟有些麻木……”

    他信步踱到韩暄身后,借着身子挡住了门外可能的视线,忽地伸出右手,在她背心要穴上疾点而出。韩暄闻得身后风声有异,待要伸手截隔或是闪避都已不及,他出手实在快若闪电,早她一步封住了韩暄的穴道,教她动弹不得。

    韩暄心中大骇,她不知道薛仰山何以突起发难,忽然她心中猛地一沉:“难道他是出于义父的授意,在这里将我……义父发现了我的秘密,这就要斩草除根了么?”

    心念转动间,哑穴上又是一麻,这一下她连张口呼喊也是不能了。不过她能开口又能怎样?呼喊旁人来救自己么?怎么可能?!

    这时薛仰山开口道:“唉,姑娘……你出嫁了,便不能喊你姑娘了,年纪大了,总忘了改口。属下虽然是个仆从,总算瞧着你长大,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了。今日不得不说你几句,若是有所冒犯,请不要见怪……”(韩暄心道:“我都成了你砧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还能见怪于你么?”)

    却听他续道:“夫人虽然早逝,好歹她在世之时待你不薄,主人更是待你恩重如山,你一个无依无傍的孤儿能有今天,你以为单是你一人努力的功劳?感念主人的恩德不是放在嘴上说说便可以的……你今日在夫人忌日如此轻慢,实在是大大不孝,寒了主人的心……”

    薛仰山还在絮叨些和魏凤起用来斥责她的大同小异的话,门外众仆役听了相视一笑,心想:“大总管果然老了,以前他可是少言寡语,现在竟罗唆了起来,还尽是拾人牙慧……看起来主人重用他的日子多半就要到头了,不知何人有这个本事、这份福份接掌他的位子?”

    薛仰山的话仍未停歇,说到动情处竟拍了拍韩暄的肩头,若非她哑穴被封只怕她当场便要叫了出来,一拍之下一股热气自肩上“肩井穴”缓缓注入体内,借了这凭空而来的内息,她觉得小腿的麻木稍稍舒缓了些,身子也不若适才的僵硬了。薛仰山竟然向她灌注内力,是要助她渡过难关?她又想起当年他暗中压制她内力之事,经君无念分析,当年他这个举动可以说还是帮了她。可是薛仰山和她非亲非故,为什么要一再帮她?

    薛仰山斜眼看去,见她脸上不若先前苍白,知她身子不适已然缓解,忽略她疑惑的目光,他故意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说了这半天,你一声不吭,却也没有悔过的意思,看起来主人罚你还是罚得太轻了些!”

    说话间他一手悄然将韩暄的穴道又复解开,跟着便不再看她一眼,缓步踱了开去。

    又过了良久,薛仰山看看天色,道:“时间差不多了,有五个时辰了么,阿竹?”

    一名侍女自门外越众而出,正是先前随韩暄一起到达的侍女,韩暄给魏凤起“逼入绝境”那时所瞪视的侍女也是她。阿竹向他福了福道:“回总管,有五个时辰了。”

    薛仰山点了点头,道:“扶四小姐起来。你既然以前便是她的侍女,四小姐领受主人的命令在此守灵、抄经,你自然应该在此伺候着。其他人随我一齐回去复命,这里留阿竹一个伺候我想也就够了。”

    阿竹有不满之色,但甚是畏惧薛仰山,道:“是!”她一手搀扶起韩暄,动作略嫌粗暴,其余仆役瞧在眼中皆是有数:“这韩暄这么精细的人怎么会犯那样的错误?她今日因为这件事给人拉下了马,竟是坏在身边人手中的。阿竹卖主求荣,到头来却还是要陪着原来的主子在这个鬼地方守灵,真是不值!难怪她一口气要撒在主子头上。只是她那主子能是个任人欺凌的人么?阿竹这笨丫头有苦头吃了。”

    目送着薛仰山一众人消逝在视线中,适才还一脸不忿的阿竹忽然变了脸色,紧赶几步掩上了门,搀扶着韩暄坐下,垂首一旁。

    韩暄微笑道:“阿竹,刚才的戏演得不错!你也坐下歇一会儿,你我各有一场戏要演给我那好六哥看,少不得要耗费些精神呢。”

    -------------------------

    阿竹应了,隔了一会儿却忍不住问道:“主子,听你的言下之意,莫非那个六爷不消多时便会杀回来?这里可是出云斋,主人眼皮子底下,他……至于嚣张至此么?”

    韩暄淡淡地道:“这里是出云斋,正因为这个地方怕是天底下最为现实之处,这里的人一个个鼻子眼睛灵敏着呢。见风驶舵只怕还是客气的,捧高踩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我韩暄落到今日的地步,谁趁着个机会踩我一脚都不必惊讶,老六他……只是最先动手又冲在明里的人。老六其实很清楚他自己在义父心里的地位,而正因为这样,他无需委屈自己的心意在义父心目中塑一个好形象。我打压了他这么多年,是时候轮到他出一口恶气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色淡漠,好似所说的事和她一点干系都没有,是认命么?那么她眼底跳动的光辉又是什么?

    阿竹正欲再说,她忽然神色一凛,轻声道:“这就来了么?好心急!”

    魏凤起还未踏进门,便听得韩暄愤懑得都失了平素冷静自持的声音:“好你个贱丫头!你说,是奉了谁的命令来陷害我的……不说话?你以为你闭上嘴咬紧牙关我就对你束手无策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接着是清脆的巴掌声以及阿竹吃痛低叫声。魏凤起收住了脚步,绕到了窗下,点破窗棂纸向里瞧去。阿竹脸上清晰的两个巴掌印教她一张颇清秀的脸儿高高肿起,一双眼却直直地迎向韩暄,竟是毫不畏惧。

    韩暄缓缓地提起掌,冷笑道:“还不说么?你以为我现在失了势,连你一个奴婢都奈何不了么?我终归是主子,便是要了你的性命,又能如何?”说到了此处,语气忽然有些伤感,“阿竹,你终究替我办了不少事,也算得上尽心尽力。你的姐姐阿柳更是我的心腹。她现下不在了,我瞧在她脸上也该好好地照拂于你。虽然今时今日的我或许自顾不暇,不过明天的事又有谁能料得准?你便是不愿意做我的心腹,在尘埃落定之前最好也不要将自己的后路全给堵死了,你说是不是?我这人心狠起来……当年你们姐妹二人给□□仆役的教头打得奄奄一息,我救下你这条性命可没打算亲手扼杀。其实你以为你不说,我便猜不到你背后的那个主子么?如此下三烂的手法!我今天输只输在我太过信任你,我心腹的妹妹、我一手从鬼门关救下来的人!你当了一次叛徒不想再当第二次是不是?那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阿竹本是跪在了地上,这当儿听她以性命和恩情、前途相挟,软硬兼施,竟自顾自站起了身,道:“你这么想知道我为什么出卖你、陷害你?好,我告诉你!因为你再怎么信任我,姐姐也好,我也好,在你心里不过是一条狗,听话的狗!你嫁了出去,我留在出云斋难道还要一如既往地效忠于你?我懂得替自己打算又有什么不对?我不想一辈子都做奴婢低人一等。”

    韩暄接口道:“所以你就寻求机会,一旦等到了所谓的机会,你就将你的旧主卖个好价钱,是也不是?嗯,你要做主子么?那么似乎只有一条道儿……你确定老六一定会娶你?他是对你发过誓还是给了你劳什子信物?”她脸上显出一缕似轻似怜的神色,“总算还好,你是为了往上爬,而不是为了爱什么人才背叛我的……在这出云斋说个‘爱’字,着实玷污了呢。你比李翌有出息多了,只是老六他……”

    魏凤起高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阿暄,在背后议论你六哥么?这好像不是君子所为。”

    一面说着,一面迈入了厅中,他见阿竹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却又极力压住脸上喜出望外的神色,他只做没看见处,扬了扬手中几本厚厚的佛经,道:“枉我还巴巴地给你送什么《法华经》、《楞迦经》,却没想到你在这里说我的是非……”

    韩暄自顾自坐了下来,淡淡地道:“难为六哥劳心了,竟连一天工夫都不肯耽搁,难为你这么短时间内便搜罗了这样多的经书。办事这样雷厉风行,倒是前所未见呢。六哥你的进步真可谓一日千里。”

    魏凤起脸上微现恼怒之色,但随即掩去,他故意环视一周,如同刚刚发现阿竹脸上的巴掌印,道:“阿暄,你心里不舒服也用不着对下人的大打出手啊,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有什么错处说说也就是了,你就这样忍心将她打成这样泄愤?我算是明白了义父令你抄写佛经的深意了,不过我瞧你的所作所为,他老人家一番心意算是落空了……”

    他将手中的经书往韩暄身边的几案上一放,随手拾起一本,作势翻阅,忽地指着书中一处,道:“你瞧,这是佛祖割肉饲鹰的故事。啧啧,以阿暄你今日的表现,我瞧你便是将这经书抄上一辈子,也难以领略了。这里孤冷凄清,要呆上一世着实可怜呢,不过放心,做哥哥的定然会瞅准义父心情好的时候替你讲讲情,那么你的苦役算是熬到了头不是?在那之前,你就在这里好生参悟吧。”

    韩暄冷冷地瞥了眼经书,道:“割肉饲鹰么,怎么六哥你不觉得这故事傻得很么?佛祖将自己的肉割了下来救了那只鸽子,但我看来看去整件事得益的唯有他自己呀。在那之后他成了佛,而那只鸽子呢?老鹰不因为吃了他的肉便生了悲悯之心,从此和鸽子相安无事,那只鸽子躲过了这一次,下一次还不是要躲猛禽的追杀?到它死那天都不会停止。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这世间多了一个食万人香火,供万人膜拜的神而已。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事该怎么还得怎么,就比如说六哥你来瞧我这副落魄模样,无论你瞧没瞧到,你心中所垂涎的那样东西一样不会落到你手中。”

    魏凤起脸色陡然一变,他虽然心中很清楚谢观潮对他的观感,但当面给人说破还是头一遭,他冷笑道:“好一张利嘴,只可惜无论心中多么不屑,还要一遍遍地抄写这些无聊东西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韩暄淡淡地说道:“这个惩罚是我自请的,你忘了么?亏你还口口声声附会说义父有什么深意。我跟你说,六哥,出云斋从来不缺你这种胡乱揣摩上峰心思的人,只是没有把握便自作聪明、还洋洋得意,你算是独一份了,小妹佩服佩服!”

    魏凤起脖子上隐隐青筋暴出,一手按着剑柄,踏上一步,瞪着韩暄道:“你!”

    韩暄施施然站起身,无视他眼中浓重的怒气和杀意,道:“六哥想动手?我一定奉陪!反正便是伤了六哥,义父总不会杀了我,顶多便是多抄几本经书,跪上个把时辰。”

    魏凤起本来便不是她的对手,真的要动起手来,破罐子破摔的韩暄发起狠来将自己伤个半死不活也不是没有可能,断不能因为一时之气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念及此,他硬生生收住了手,铁青着脸往外走,一直走到院门口,听得跟在身后的阿竹很小声地叫了他一声:“六爷。”这才回过头来,见那少女眼中尽是期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那个……阿……阿竹,娶你的事我须得找个时机向义父提,你就先委屈一下。阿暄顶多打你几下出出气罢了,她这时候若还不乖乖的,义父不可能教她有安生日子过,你放心,她不敢当真对你下手。”

    这通欺哄漏洞百出,但是阿竹似乎一点都瞧不出破绽,她眼中泪光点点,道:“六爷,阿竹相信你,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可是……六爷若是没有诚心,阿竹就……希望下次见到六爷的时候能有好消息。阿竹这人急了什么也能干得出来。”

    魏凤起头大如斗,他原想着利用完这丫头便一脚踢开,现在给她缠上了,不免是个极大的麻烦。他自然想过杀人灭口,但想到燕悲秋杀李翌嫁祸反给韩暄机会将他一举扳倒的旧事,又不免暗自担忧。但又想到阿竹和韩暄主仆两人给禁足在此,若是自己不来,阿竹不可能上门找他麻烦,他今日非但没瞧见韩暄失势落魄的模样,反倒碰了一鼻子灰。估计往后也不可能像预想的那样肆意羞辱于她,那么还来这里做什么?既然不会踏足这里,自然不必再见到阿竹,履行劳什子诺言了。等事情淡了,再找机会将这小丫头除了便是。

    魏凤起敷衍地点了头,又假模假样地关照了几句,便飞快地离开了那院子,生怕有什么人会追他似的。见他走得远了,阿竹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位六爷短时间内是不大会再来骚扰她主仆二人的吧?但是下一步又该如何走呢?

    ------------------------------

    韩暄心里很清楚,她事先洞悉了魏凤起陷害自己的计谋,将计就计,故意踏入了他的陷阱中,谋求的是生产前的那几个月能暂时避过出云斋大部分人的耳目——这里的人们都是再现实不过的了,除了魏凤起等人为了尝尝在她面前扬眉吐气、顺便借踩她一脚一抒胸中郁闷之气外,只怕没多少人会将目光放在她这个看来一沉到底的人了。义父似乎也没有对她起疑……这样只消教日后可能时不时地会来“探望”她的魏凤起打发了,至少在孩子出生以前,她和那孩子还是相对安全的……但孩子始终要出世的,这个孩子呱呱坠地的同时,韩暄的秘密不可能再瞒下去,届时会面临什么还需要猜么?

    一想到这里,韩暄心中便似给极细极利的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不知不觉间这孩子与她一起挨过了三个月的时光,后两个月正是君无念不在她身边,饱尝了刻骨相思之痛,其后又重回出云斋,周旋于一堆心怀叵测的“故人”中间最艰难的时光,若非为了这个还未谋面的孩子,她只怕很难熬过这段时光。不论是出自母子天性还是出自对腹中孩子的父亲的爱,她无法不爱这个孩子,无法不为他打算。

    思来想去,出云斋唯一帮得了这个忙的只有秦北宴!韩暄嘱托阿竹小心留意外间消息,但得回来的总是令她沮丧的信息。这段时间备受谢观潮器重的秦北宴当真贵人事忙,一直在外替出云斋奔波,饶是她素来沉得住气,眼看临盆之际一日迫近一日,也不免焦躁难安,整夜整夜地辗转难眠,茶饭不思,她又唯恐在院中散心给人撞见,成日躲在屋中,眼见着人便迅速地消瘦下来了。

    阿竹瞧在眼中急在心里。她何尝不知情势严峻,只是秦北宴回不回来却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她能做的惟有劝韩暄为腹中孩儿计多吃些东西罢了。想到这里,她觑了一眼食托上的四色饭菜,又是愁上了心头,眉毛不由自主地蹙起,转回身冲着刚才送饭进来的院门方向,狠狠地骂了句:“全是些见风使舵的狗才!”

    难怪她心中不忿,这四个菜全是冷的,还隐隐地泛着一股馊味儿,她自己也觉得看着就难以下咽,又怎么劝韩暄多吃些?天渐渐入秋,吃冷的只怕还会吃出病来,更不用说是有些馊了的了。

    按说韩暄执掌大权的时候便是御下甚严,但针对的也是为出云斋在江湖上闯名堂的弟子,对最低层的火工厨子应该是秋毫无犯,有些新进来的火工杂役应该连她面都没见过。那么他们何至于在她失势之后雪上加霜呢?只是为了心中难以言说的那股子快意,践踏失意者的快意么?人情冷暖,人心之恶一竟于斯么?

    正忿忿间,韩暄的声音自屋中传出:“阿竹,怎么了?和谁生气呢?”

    阿竹赶紧走快几步,一伸手打起了门帘,闪身进来,气鼓鼓地将食托往桌上一搁,余怒未消地说道:“还不是厨下那几个看人下菜的狗子!主子你瞧,这饭菜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倒罢了,你这身子……”

    韩暄扫了眼,捡了个馒头,又复放下,道:“我能熬得住,这孩子跟着我算是吃苦了,还有你也跟着受累。我……没进出云斋之前常常吃不上饭……那时候都熬过来了,我不信这次熬不住。”

    阿竹听了心里稍稍好过了些,又听韩暄招呼,推辞不下便一齐坐到了桌边,用起饭来。她一个馒头吃到一半,忽地嚼到了一个微硬的东西,一时用力竟将它咬破,淡淡的苦味顿时漫了出来,她心中害怕,担心是毒物,连忙将口中之物吐在了地上,韩暄急问道:“怎么?”顺手递了一碗茶给她漱口。

    阿竹漱了好几次口,嘴里苦味渐消,舌上也没有麻木中毒的迹象,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主仆二人细细检视,从阿竹吐出来的那口馒头渣中发现了一枚给嚼破一半的蜡丸。阿竹捡了起来,掰碎剩下的蜡封,抽出了一张小纸条,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秦三日内将至!”

    阿竹见了,心中欢喜,极力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七爷……七爷就要回来了,恭喜你所盼的事情终于有着落了。”

    韩暄脸上虽然露出笑容,心中却是暗自发紧:“这字条是谁送的?是薛总管么?有可能……他知道了我暗中打听秦北宴的归期,那么他究竟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紧赶着要找七哥?”又想深了一层,“若真的是薛总管,他一再帮我,打的是什么主意?出云斋哪里有人会不计回报帮另一个人?”

    千头万绪,让她一时间想得有些头痛了。不管这消息是不是真的是薛仰山给她的,她决定相信这一次,于是韩暄想尽办法将秦北宴约在了他回来的第三天晚上见面。

    虽然她知道以她和秦北宴的交情以及他为人,他不会像出云斋中一般人那样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但秦北宴颀长挺拔的身影映上了窗棂纸上之时,韩暄心中涌上了一丝宽慰一丝感动。她觉得自己这一次将赌注压在秦北宴身上没有错。

    是以当秦北宴推门进来时,韩暄也不多加遮掩(其实也遮不住),卸脱了钗环,向他盈盈拜倒,低声叫道:“七哥救我!”

    --------------------------------

    秦北宴吃了一惊,韩暄此刻怀孕已过七月,自是无从遮掩,他匆匆一瞥之下立即明白了发生何时,他在外已听说韩暄开罪谢观潮在出云斋备受冷遇,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经打听清楚,心中疑惑韩暄在这种敏感时期竟还会一时不慎着了微风气的道儿?此刻心中老大一个疑问总算解开。

    秦北宴慌忙将韩暄扶起,道:“阿暄,这怎么使得?地上这样凉,你的身子……”

    说话间,他一面扶韩暄在椅子上坐了,一面吩咐阿竹将门关严实了在外放风,待屋中只剩他二人这才坐了,低声道:“阿暄,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找我为了什么事了。那日若非我多事在街上叫住了你,可能你也不必挨得这样辛苦了。这孩子……你是无论如何都想留下的吧?”

    韩暄眼圈一红,道:“这是他和我的骨血,我……我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想要他平安出世。七哥,这孩子能存活到现在已经是侥天之幸,只是一旦出生,那是说什么都瞒不住的……”

    秦北宴点头道:“是,所以在那之前便要离开出云斋。你要我帮你离开,是不是?”他眉头微微皱起,“虽然目前开来义父对你放松了监视,甚至可以说他大概是打算将你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不过要在他眼皮底下将一个人从出云斋弄走而不惊动他……唔,的确需要好好思量一番。”

    他说到这里猛地瞥见韩暄眼中似有异彩闪动,便舒展了眉头,奇道:“莫非你心里已经想好了脱身的法子?”

    韩暄没有正面回答,却道:“七哥,这里僻静得很,有些消息传到我这里也不知有没有走样。我听说七哥你的好事将近了?而我这位未来的七嫂也不是旁人,正是阮家的大小姐阮月华……”

    秦北宴叹了口气,道:“我倒希望是假消息,可是……唉,这桩婚事年初阮明章就开始和义父谈了,阮明章打算用他那个既算不得大美人温柔更是欠奉的妹子和我们出云斋攀亲,好叫义父顾念亲家的情意,放鹤舞山庄苟延残喘么?哼,可惜他阮家早已经今非昔比,而出云斋也和昔日不可同日而语,我真不明白义父为什么还要应承这门亲事?”

    韩暄道:“义父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你明白的,你只是不甘心,是不是?鹤舞山庄成为他的囊中物只是迟早的事,他的脚步不会因为和阮家成了亲戚而放缓……更何况,我们两家名义上不早就是亲家了么?”她唇边掠过一丝苦涩的笑意,旋即敛了,“如果义父愿意放阮家暂时喘息修整一段时日,那么答案多半是他觉得还不是时候将鹤舞山庄这个字号彻底从江湖上抹去,又或者是他有更深一层的考量而我没瞧出来。正巧这时候阮家先抵不住,主动上门要求‘和亲’,他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

    秦北宴哼了一声,道:“你说对了,我就是不甘心。出云斋里没成家的可不止我,单单盯上我!”

    韩暄道:“阮家自然是因为七哥你前途光明,想着做出云斋下一任主人的岳家了。”

    秦北宴苦笑道:“承蒙他们瞧得起了!我原以为阮家是武林高门大户,规矩必然多,阮小姐一年前丧父,怎么说也要守个三年热孝,我便有三年自由逍遥的日子可过……你瞧瞧现在……才一年多的时间么!”他眼前猛地一亮,话锋陡转,“你提我那桩想都不愿去想的婚事,你是不是想借我成亲那天进进出出的人数众多,来个混水摸鱼?这倒是个好机会。如此看来娶那阮月华倒不是一无是处了,至少这桩该死的婚事还能帮你这样一个大忙。”

    韩暄微笑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届时还要仰仗七哥照拂!”

    秦北宴点头道:“自然。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和阮月华名义上是姑嫂,她成亲你不露面么?万一有人留意到问起了……”

    韩暄道:“七哥你忘了我现在是个不祥的寡妇,这种热闹还是要避忌的……那么我们商量一下细节吧。我的性命,我的孩儿的性命全仰仗七哥你了……我代他先谢过你这当舅舅的救命之恩!”

    秦北宴慨然道:“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分得这样清楚,这样客气么?在这里只有你是我的亲人,以前是,现在也是。你也说了,你的孩儿便是我的外甥,舅舅救外甥难道不应该么?”

    ------------------------------

    一晃便是一月之期,虽然时间仓促,秦北宴和阮月华的婚礼已然万事齐备。难得谢观潮对这桩婚事格外上心,不少细节竟然亲自过问,这是他门下任何一个弟子都没有享受过的恩宠,是以江湖人盛传他有意在百年归老之后将出云斋交给秦北宴。

    这固然是谢观潮有意抬举秦北宴,慰劳他这一年多的时间为出云斋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但记性好的人不免想起当日出云斋和鹤舞山庄的另一桩联姻,谢观潮的用意便让人玩味了:当日因赵夕白失忆,正道追查《诛心诀》的下落,让他陷入了困境之中,而阮知秋彼时以履行旧约为名提出联姻,固然解了他的围,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双方妥协的结果。对于谢观潮这样一个自视甚高的人而言,这一桩在阮家几乎说得上是胁迫下订立的婚约着实屈辱,其后阮明晰与峨嵋弃徒林婉辞私奔,更是教出云斋颜面无光。这一次却不同,江湖上早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身为女家的阮氏竟然不顾身段,亲自上门向谢观潮提请这桩婚事,将大小姐阮月华嫁与秦北宴。虽然这一说法尚未得到验证,但现在双方形势孰强孰弱一目了然,这桩婚事显然是阮家服软的信号,而且此时的阮家比当日的他更为尴尬,却更为热切得想缔结这门亲事。两相对比,谢观潮怎能不借着操办这桩婚事的机会,扫除心中郁闷之气,更教江湖朋友好生瞧瞧与他分庭抗礼、不分轩轾多年的阮家如今的“风光”?

    十月二十八,黄历上言道,今日宜嫁娶、宜出行。

    早在三天前,出云斋便迎来了络绎不绝的贺喜的宾客。若非事先打点妥当,这人数庞大的贺客当真安排不下。身为新郎官儿的秦北宴这三天以来笑容都有些发僵,号称江湖中没有一个怀春少女能抗拒的微笑都因此减了几分颜色。人道是他应酬来客实在太过辛苦,真实原因他心里清楚,还有韩暄心中有数。

    越是时辰临近,他心中越是焦躁难安,花轿到了,便好办。这出云斋上上下下都将注意力集中到新娘子身上,跟着是之后的拜堂……阮家排场不小,送嫁的人数定然少不了,这些人除了陪嫁的丫头外,新人入了洞房便没她们什么事了,届时韩暄乔装改扮混在人群中离开也算不得难事。而离开之后她像是已经有妥善的退路了……

    “在新人入洞房前,义父千万不要突然想起阿暄。”这便是秦北宴翻来覆去想得最多的一件事。

    正兀自想得出神,便听有人高声叫道:“新娘子到啦!”这才教他猛地醒过神来,见轿子即将抬到,秦北宴腿上用力一夹,催着坐骑前行。

    这次阮月华出嫁,身为庄主的阮明章亲自送妹子出嫁,瞧在众人眼中,个中含义不言而喻。秦北宴到得轿前,翻身下马,先向着阮明章抱了抱拳,道:“阮庄主,请!”

    阮明章心道:“你还叫我阮庄主?是暗示我便是我将妹子嫁入出云斋,你们也不会将我鹤舞山庄真的视做姻亲,将来该吞并还是要吞并我们,决不手软么?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谢观潮的意思?”他不动声色,微笑道:“我义弟娶了你妹子,如今我妹子又嫁了你,亲上加亲,你还称我阮庄主,不是太过见外了?”

    秦北宴笑道:“一时改不过口来,还望舅爷不要见怪!里面请,义父已经恭候多时了。”

    阮明章携着秦北宴身后的魏凤起先一步入内。秦北宴掀了轿帘,握着红绸的一端牵了阮月华,在众人簇拥下往里走,到了这个时候,他对众人连篇口彩什么“早生贵子”之类充耳不闻,想得更多的是韩暄究竟改装好了没有,暗自祈祷不要出什么岔子。

    来到厅堂内,早已是高朋满座,好不热闹。谢观潮在堂前坐了,脸上罕有的竟带了一丝喜气。秦北宴牵引着阮月华上前,在早先便准备好的蒲团前站定,刚要拜下去,谢观潮忽然抬手制止,眼光向着四周巡视了一圈,道:“阿暄没来么?”

    秦北宴一颗心几乎要跳将出来,幸好魏凤起抢着答道:“义父,你忘了,阿暄还在替义母守灵呢,没有你的命令,她敢出来一步?”

    谢观潮点了点头,却又道:“算起来她也在那个地方待了五个月,本来她犯的也不是什么大的罪过,反省五个月也够了,凤起,这就去叫阿暄到前厅来。”

    秦北宴忙叫道:“不可,义父!”

    谢观潮盯着秦北宴道:“北宴你不是一向和她交情最好么?怎么……”

    秦北宴道:“其实孩儿前些天曾私下见过她,也说起孩儿成亲的事,当时孩儿就说要替她向义父讨个人情,便是不能,孩儿成亲那天怎么也要她出席。可是……可是阿暄自己推辞了,她说……她还在替夫君守丧,参加这样的场合是不宜的……”

    秦北宴也知他这番说辞多半对谢观潮来说是没有作用的,他只盼着拖得一刻是一刻,人们晚些时候知道韩暄悄悄离开了,她便多了一分逃走的希望。

    谢观潮正欲再说什么,却听有女子的声音叫道:“秦北宴,你……你……当真要成亲么?你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了么?”

    喜欢寒江雪请大家收藏:寒江雪更新速度最快。(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六六闪读:www.663d.com)

本文网址:https://www.663d.com/xs/36/36818/22940831.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s://m.663d.cc/36/36818/22940831.html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