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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渡陈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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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声音虽不甚响亮,却充盈着数种情绪,错愕、惊喜以及……淡淡的疑虑。韩暄身子猛地一僵,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除了那只消一个眼神、一缕微笑便能使得江湖众多怀春少女心神迷醉的秦北宴还能有谁?

    在这江湖人士足迹罕至的边陲小镇,听到昔日盟友的嗓音依旧如毫无杂质的美酒一般醇厚动人,而她的情形,她的心境与昔日在出云斋之时却已大大不同,此时此刻,便有了恍若隔世之感,前尘往事似乎也随着秦北宴这一声叫纷至沓来,当中流露出的欢喜之情确乎是货真价实,她懂得分辨的。只是当下她并不回头,用了确保秦北宴能听见却不至于传得太远的声音说道:“七哥,是我。支开你身边的人,我在前面酒肆等你!”

    说罢韩暄拔足便走,远远听得秦北宴高声说道:“没事,我认错人啦,想是这几天赶路累着了,一时眼花。”

    酒肆雅间。

    韩暄抿了一口热茶,但觉舌尖苦涩无比,便将茶盏搁下,凝视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心中千头万绪。

    只身一人流落此间,猝不及防间得以重见故友,她心中不是没有喜悦的,但比喜悦更甚的是随后从心底涌上的惧意,对秦北宴背后的出云斋或者说是对谢观潮的惧意。

    依照义父的神通广大,她不敢奢望君无念的真实身份还能瞒过义父,况且他重返圣鹰教总坛之后便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谢观潮对圣鹰教深入骨髓的痛恨究竟源自何处,她不得而知,谢观潮对敌人从来不姑息手软,宁错杀毋放过是他秉信的教条,对一生中最痛恨的圣鹰教中人自然是赶尽杀绝——她嫁了君无念这个圣鹰教实权人物,便是她从来不曾插手过教中事务,便是她是谢观潮的亲生女儿,只怕他也一样会下手。

    韩暄从来都不怕死,只是她知道自己这时候死不得,君无念尚且生死未卜,他们的骨肉尚在她腹中,不管是为了哪一桩,她也死不得……

    秦北宴显然是随即也想到了撞见韩暄这件事最好不要给旁人知道,是以他替韩暄圆谎说自己认错人了。也好在撞见她的是秦北宴而不是旁人,以他二人的交情,要他不将曾经见过她的事情说给旁人知道应该不是难事,韩暄秘密约见他,除了见见这个出云斋里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朋友之外,便是为此了。不过安全起见,这里是不宜久留了……若非为了腹中骨肉能平安出世,她如何舍得这个曾和君无念厮守半年的地方?

    不过秦北宴显然不会一时兴起到此处玩赏风光,他会到这里的原因不外乎一个,便是谢观潮的指令。只是出云斋从前的势力范围从来都不会延伸到此处,秦北宴到这里做什么?再往西,便是璇玑城势力控制的地盘了,难道义父的野心不止是做中原的武林盟主?他要璇玑城都臣服于他脚下才满意么?可是出云斋真的有这个实力建立这不世功业么?

    门轻轻被推开,打断了她的沉思。秦北宴挺拔的身子出现在门边,他取出一锭碎银子塞在跑堂手中,轻声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那跑堂极少见人出手如此阔绰,不免喜上眉梢,忙不迭地答应了。

    秦北宴将门合拢了,韩暄这才站起身,回过头,道:“七哥,你果然来了,我等你有一会儿了呢。”

    秦北宴走到她面前,轻轻按着她的肩头,示意她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了,这才开口道:“阿暄,这一年你……”他想问什么韩暄清楚得很,但他终究没问,话到嘴边却是一声轻叹,“义父率众攻上魔教总坛,我真怕你有事,看见你总算毫发无伤,这心算是放下一半了。只是你憔悴多了。”

    韩暄取过一套干净的茶盏替他沏茶,一边道:“七哥,一年没见,你倒是依旧意气风发……嗯,不是,应该说你比以前更加神采飞扬了,想是义父对你的倚重尤胜以前了。你的才能他终于认可了,我也替你高兴。”秦北宴说她现下“毫发无伤”又怎么知道她心里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秦北宴微笑道:“倚重?算不上吧,只是除了我和老六,他暂时没有可以倚重的人了。不过出云斋这一年来确实比以前更辉煌了,相比阮家就成了烛火之光……义父的手也越伸越长,也是,没了应天盟,那些武林公案是要有个门派出面做个了结,这不,我就给差到这里捉那个……算啦,不说我的事了,倒是你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忍下去,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君无念呢?我最后逃离应天楼的时候明明记得你和他在一起……虽然那人……是魔教中人,但以我的经验,一个男子全心全意待一个女子,那种眼神便是刻意压抑不想让人知道,多多少少还是会流露出一点的,他待你便是这样了……我想他待旁人的手段再怎么狠毒,却不会对你不起,所以当日便将你留在他身边了。怎么现在就你孤零零的一人?”

    韩暄红了眼眶,道:“他……他……”她强自忍住眼泪,喉咙却被无尽的悲哀梗住了,不是告诉过自己无数次,既然寻不到他的尸身,那么便代表他还在人世?为社么心中的痛楚这样清晰,这样强烈?

    秦北宴绕过桌子,轻轻搂住她的肩头,道:“哭出来吧,不要强撑着……看你忍得这样辛苦,我心里也难过。”

    韩暄仰着脸,摇了摇头道:“不,七哥,你都说他全心全意待我,只要他还在人间,那么总会回来我身边,所以我不会再哭,因为我哭泣的样子不好看,他随时会回来,我不要以不美的样子见他……除了坚强,比起寻常女子我还有什么?终日悲悲切切,连这点特质都丢了,这样的我又怎么配得到他?”

    秦北宴拍了拍她的肩头,道:“说得出这样的话,看来我担心的确多余了些。看来你待他的情意不比他待你的浅……我这次能见到你总算是此行意外收获,不过我还有事在身,不能逗留太久……你放心我想法子将出云斋的人尽量早些引开,这样你们便不会朝相,反正这个小镇也没我们要找的人……”

    韩暄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一人在门外阴恻恻地笑道:“老七,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么。阿暄,懂得悄悄见你的七哥,怎么不晓得和你六哥也打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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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北宴和韩暄同时脸色大变,迅速对望一眼,只是这一眼,韩暄自他眼中瞧见不亚于己的惊愕和随之而来的戒备,这个发现让她心中稍宽了些。

    几乎是在同时,“哐嘡”一声响,雅间的门应声洞敞,魏凤起脸上挂着张狂得志的微笑,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也不待韩、秦之中任何一人招呼,便大喇喇地在八仙桌旁落座,他自说自话、旁若无人,简直便已经将韩、秦视若无物。

    坐定之后,魏凤起瞧着韩暄,故作关怀地问道:“阿暄,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应天楼一役,你下落不明,大伙儿只当你已然身遭不测,为了这个,义父和我都伤心得紧呢,尤其是咱们的义父,时常念叨你,懊悔当年为了履行旧约将你嫁入阮家,是不是,老七?”

    秦北宴只是冷冷地瞧着他,道:“是又怎么样,义父看重阿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再说他老人家素来爱惜我们这些义子义女,若是遇上那样的大劫难,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是你,他也是一样的伤心难过。老五、大哥前后出事的时候,你敢说义父便没有为他们遭遇不幸难过?”

    魏凤起道:“非也非也,老七,你瞧得这样不明澈么?是,你说得是没错,义父视我们七人为亲生子女,做儿女的出了事,义父自然不可能不焦虑,不可能不难过。不过呢,手心手背虽然都是肉,可是肉的厚度总是有差别的,义父更看重谁些,他心里谁的份量重些,我们三人心知肚明。不说大哥和老五在义父心中的地位远不及阿暄,便是你……嘿嘿……应天楼大劫的那天,身在那里的可不止阿暄一人……真是同人不同命。”

    “同人不同命”五个字表面上说得是韩暄和秦北宴当日同在应天楼,他平安逃出生天回了出云斋,而韩暄便失踪了一年有余的时间,但他言下的弦外之音任谁也听得出来。韩暄心中暗暗切齿,心道:“一年不见,魏老六行事还是这般龌龊,冲着我来不算,还要挑拨我和七哥的关系,真是可恨!”

    念及此,韩暄冷冷地道:“六哥,你不用拐弯抹角说在义父眼中七哥不如我,七哥虽然受了伤,但总归无大碍,这叫他放下了心;而我这一年来下落不明,义父只当我死了,多念叨我些。这很奇怪么?难道这也碍了六哥的眼?”

    魏凤起哼了一声,道:“一年不见,阿暄你一张嘴倒是比以前更厉害了些,不过我倒要瞧瞧你到了义父面前是否还能如现时一般牙尖嘴利?你从应天楼死里逃生之后为什么既不回鹤舞山庄,也不回来见义父?我们随义父攻上魔教总坛,在那里居然寻到了你从来不离身的‘月黯’!也亏得这件事被我第一个发现了,若是给其他门派知道出云斋曾经的主事弟子、鹤舞山庄的媳妇的随身兵刃落在魔教要紧人物的房内,不知是怎样一场风暴呢,出云斋义父经营多年以及我兄弟七人出生入死挣回来的名声差一点便蒙尘了……”

    韩暄脸上只是面无表情,手心里的冷汗却是越积越多,魏凤起见她不置一词,更是逼近了一步,道:“怎么啦?阿暄你刚才的气焰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叫我戳中了软肋,难以自圆其说?这样可不成,义父虽然宠你偏着你,可是倘使你见了他老人家之后对那些事没有一个说的过去的交代,只怕他便是要袒护你也是不能的了……”多年来他和韩暄舌战一直没有占过上风,惟今日例外,他一抒胸中积聚多年的郁闷之气,眼前竟隐隐有乌云散尽海阔天空的洋洋气象。

    说到得意处,他犹觉得意犹未尽,道:“阿暄你的辩才不是很好么?怎么不吭声?连你的六哥都糊弄不过去,在义父面前怎么能过得了关?咱们多年兄妹一场,虽然你待我向来无情,可我还是做不到无意。来来来,阿暄,六哥陪你演练演练,待你见了义父便是说谎也可以说得顺溜些。唔,你先交待下你那天是怎么逃出来的吧。”

    他笑容愈发险恶,竟带了猫戏老鼠的残忍和快意,“你的武功不错,或者有那么万一的可能从魔教的天罗地网中逃了出来,虽然很难解释武功远胜于你的本参大师等前辈高人都于那次殉难,而你倒可以全身而退,不过有老七这个活生生的成功例子在前(说到此,他故意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觑了眼秦北宴,刻意强调了‘成功’二字,这才继续往下说),我也不能说什么了,你的武功比起他要胜过一筹,按说还是有可能全身而退的。可是呢,你那神医丈夫……常听人说君神医医术卓绝,武功却是欠佳,不过我瞧这话未免小瞧了我们出云斋这位姑爷了——曾经有江湖朋友说亲眼见过他在应天楼一役之后和你一起出现过,我当时只当无稽之谈。不过那时候我还傻傻地以为你和他一齐遭了魔教的毒手,尸骨无存了呢。现在既然你活得好好的,想来那江湖朋友说得便是实情了。阿暄,你的武功我想我还是有底的,却不知道妹子你什么时候武功大进,居然可以从魔教高手云集的地方逃出来,顺带还救一个武功不怎么样的人。”

    韩暄心中一凛,她的斤两他一清二楚,他这样说分明是正话反说,只是明确地告诉她:他怀疑君无念,怀疑他的武功,更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君无念的身份素来隐秘,在应天楼一役之前便是圣鹰教中之人也只有裴漠阳知道他的底细,在那一役之后虽然他身份暴露,但当天在应天楼的正道人士除了秦北宴之外尽数死亡,而在场圣鹰教众虽有雷定钧的嫡系人马在内,但随着雷定钧本人的覆亡,那些人或是随着主子一齐被杀,或是向君无念、裴漠阳一系投诚,这些人断乎不敢违背事后大长老所下的严令,向旁人泄漏他的身份。这样君无念是圣鹰教的大长老、真正的当权者这件事没理由会给魏凤起知道……他究竟是真的拿住了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君无念的身份非常,还是仅仅是怀疑,怀疑阮家一个不受重视的义子怎么会具有一身可惊可怖的功夫,往细想了一层,不由得怀疑她和圣鹰教是否有所牵连,但君无念十三岁以前的背景阮家都查不出来,而当日应天楼的实情他无从得知,这才要借韩暄的反应证实。他的目的到底是哪一个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而这根本不重要。

    让韩暄心生忧虑的是,连魏凤起都怀疑了君无念的身份,谢观潮怎么可能不怀疑?

    他应天楼一役过后没有见着她和君无念的尸身,而后更是在圣鹰教总坛见到了她的“月黯”……魏凤起能有朋友见到他二人,眼线遍布江湖的谢观潮只会比他更有可能一早知道他二人并没有死的消息。义父是否确认了君无念的身份?他恨魔教中人入骨,君无念曾是魔教权倾一时的大长老,而她是他的妻子,谢观潮会放过她么?便是谢观潮对魔教没有这么深的仇恨,但是他想要的是问鼎这正道、乃至这江湖的盟主的地位,作为他的义女、“爱徒”和曾经的心腹,如今却和魔教沾上了这样一层关系,虽然现时这层关系并没有人披露,但总是潜伏着的不安定因素,对待这种可能会对他的雄图霸业造成影响、甚而成为他的绊脚石的人或者事,谢观潮会采取的法子不言而喻。

    死,韩暄不怕,曾经一度她还盼着死,但是……但是那至少要等她将腹中孩儿生下来才行,至少要待她确认了君无念果真不在人世才行。

    谢观潮是不能见的,魏凤起却容不得她不见,他还等着借此向谢观潮邀功呢,那么唯有将他杀了才是可行的法子,可是现在杀了魏凤起,自己逃之夭夭的话,恐怕秦北宴因此受到牵连……魏凤起是一定要死,但不能即刻动手,还得忍上一忍……

    韩暄心中诸多打算,是以随魏凤起再怎么趾高气扬,她都不接口,魏凤起说得久了,不免觉得自己凝聚全身气力打出的拳没有打在对方身上,只是打了个空,这样一来心头如何能有快意?他一拂袖,冷哼道:“看来你是打算来个徐庶进曹营了是不是?没关系,我倒要瞧瞧你见了义父是不是还有胆量一言不发!”

    说罢竟伸手欲抓住韩暄的胳膊,韩暄挥开他的手,冷冷地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我的事了?我叫你一声六哥不过是瞧在你比我年长那么多,给你几分面子,出云斋的规矩,武功强者为上,你没资格对我发号施令!而且我既然嫁了出去,再怎么说也是鹤舞山庄的媳妇,你有什么资格逼问我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命令我见义父?义父我自然是要见的,你这算是什么?绑着我见义父么?”

    魏凤起的右手只给她震得发麻,心道:“一年不见,瞧她病怏怏没什么精神,居然内功大进了,这还得了?左右也是要逼她见义父,然后设法叫义父相信她真的和魔教有关联……”他自问武功不济,韩暄一个已经不是对手,若然秦北宴再插手,只怕自己便要横尸当场,还好他事先留了一手,才叫韩暄怎么也逃不过这一劫,便叫道:“哼,你敢说也要敢当才好!不过在刚才你和老七叙旧的时候,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义父,告诉他找到了你这个‘好消息’,我是你的话便不会再动歪脑筋,老老实实的回去交待清楚一切……我提醒你一点,现在的出云斋比你以前执掌过的,实力还要强大,一个人除非死了,否则便是藏到天涯海角,我们一样有本事找到他。”

    韩暄和秦北宴对望一眼,心中凉了个透,现在杀了魏凤起也没有用了,他们在此间谈话这段时间足以让信鸽飞出去很远,现在拦截只怕为时已晚。

    秦北宴道:“老六,你这是做什么,她没说不见义父,你怎么便毛手毛脚又语带威胁?所有的事情都要义父裁定之后才能有结论。”

    魏凤起微笑道:“是,很是,既然阿暄敢去见义父,那么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不过阿暄,你就算心里真的有鬼,此去荆州路途遥远,足够你编好谎言欺瞒义父,六哥唯有助你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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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凤起虽然口中说得得意,但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门外窗外,他心中有数,单是韩暄一人他已然招架不住,尽管她现在看上去气色不佳,但他心中对她的实力仍是颇有忌惮。若是加上一个秦北宴助她杀自己灭口,今日多半是难以逢凶化吉了。他明知如此,还是直接和韩暄对上,现身逼迫她去见谢观潮,他敢于这样做,决不是一时撞见韩暄、急于讨好谢观潮的心情驱使下,头脑发热所致,而是颇经过了一番苦心思量的。

    秦北宴和他一同出外办事,这是谢观潮的意思,他要的便是这两个互有芥蒂的义子之间相互牵制,这一年间,秦北宴崛起太快,风头太劲,看来为这个觉得受到威胁的不止是他魏凤起啊。秦北宴心里大概也有数,出云斋因为他们这些人而愈发强大,但是离开了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它还是会继续强大下去,他们的地位却是需要出云斋的背景来帮衬,简言之便是,不是出云斋离不开他们,而是他们离不开出云斋。所以秦北宴明知道义父刻意利用魏凤起压制他,不让他独占功劳,他一声也不敢吭,他能做的只有办好每一桩差事,不让谢观潮抓得住把柄,不是没有盼头的,谢观潮终究会老去……在这样一个敏感的关头,秦北宴自然不能出半点纰漏,这次他们两人一道出门的,魏凤起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他撇得再干净,谢观潮要抓他的不是,还不是易如反掌?秦北宴和韩暄关系匪浅,但事关身家前程,相信这件事他只能保持中立。

    至于韩暄,他识得她多年,知道这女子骨子里比秦北宴仗义许多,她少不得为她的七哥考虑,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做出牵连他的举动。这样他便有了三分把握能暂时稳住这两人保证自己的安全,魏凤起也怕逼虎跳墙,所以他暗示韩暄从此间到荆州漫漫长路有的是机会逃走,不必急在一时,不过呢……韩暄和他打交道多年,次次占上风,风水总是要轮流转的,士隔三日尚且当刮目相看,何况他们隔了一年有余的时间,韩暄会打如意算盘,他也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伏下杀着,打她个措手不及……

    他将一切都盘算好了,眼下只有一个忌惮,便是一直没有露面的君无念了。他若是真的如他揣测的那般是魔教要紧人物的话,韩暄下场凄惨自然不在话下,但前提是她会否到得谢观潮面前?要是君无念隐在暗处,突然杀出来和韩暄联手的话,便是秦北宴为了自己的利益和他一齐抗衡这两人,他们多半还是要落败的。不过就他暗中窥探多时,偷听韩、秦二人对话,被问起君无念的下落,从来不轻易流泪的韩暄哭成了个泪人儿,不像是作伪,而他出现到现在君无念要现身早该现身了,总不成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妻子给逼入绝境还能沉得住气吧?重重迹象看来,君无念大约真的死了才是。

    真正是天赐良机!

    韩暄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所打的真是这一路上无数个可能的逃跑机会的主意,这未必是最好的法子,但这是既不必拖着毒伤初愈、气弱体虚的身子和魏凤起硬碰硬,也不会累及秦北宴的法子,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回的打算日后会叫她追悔莫及,过后很久,她时常想,倘使当日自私一点,杀死或者打伤魏凤起,不理秦北宴会如何,之后的种种会不会有所改变?或是不那么轻视魏凤起,她的人生轨迹是否会有所不同?

    韩暄冷笑道:“六哥,现在摆明了我是不能不随你去见义父了,否则只怕我一出这个门口,你便可以将我定为出云斋的叛徒了,是不是?那么我真的不用奢望太平日子了。不管是为着这个原因,还是为着义父一番养育之恩,我都会随你回去。这里我先要恭喜六哥你‘无意之间’替义父立下了一桩功劳……那么‘护送’我回去的人,也是六哥你了?难为你将我看得比义父交待下来的差事还要紧,小妹真是荣幸之极!”

    秦北宴待要说话,却给魏凤起抢了个先,道:“别这样说,阿暄,我没老七的本事,所以这次追寻易风谦这个武林败类,为易家血案做个了解,义父虽然同时委派了我们两人,却是委任老七为统筹大局,我这个做兄长只是他一个副手罢了。现在既然毫无头绪,而义父想来思念你紧,护送你回去自然是不能缓的了,你一个女子孤身前往荆州,任谁也放心不下,不是么?老七是主帅,没完成义父交待的事自然不能走开,我这个副帅不过挂个虚名,我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缺我一个老七一样能成事,不如便让我护送你回去了。”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便是将由秦北宴护送韩暄回荆州的路子堵死了,不过这倒也正中韩暄下怀,毕竟这样一来这一路她逃走了秦北宴也担不了什么干系。当下她却只是冷着脸,一声不吭。秦北宴在这件事上立场尴尬,而且魏凤起一直不买他账,多说亦是无用,除了和他舌战一番,为他和韩暄惹点麻烦和闲气罢了。他能做的只是动用手头权力,安排最好的马车以及不着痕迹地选几匹脚程不算太快的马而已。

    韩暄临上马车之时,秦北宴握着她的手,又是好一顿交待,待得魏凤起不住催促这才不得不放开手,任马车载着她向东绝尘而去。

    马车颠簸,韩暄只觉得腑脏之中极其不舒服,她下意识护住小腹,回想着秦北宴临别之际在她手心写的几个字:“小心老六!”他能耍出什么花样呢?她在心里既是对自己说,也是对腹中孩儿说:“不管是老六,哪怕是真的要见义父,我也要活下来,我们要一齐活下来!”

    魏凤起一路盯韩暄盯得真是紧,不要说她所乘的马车夹在当中,前后左右各有一辆马车围住,想要在赶路之际逃离并不容易,晚上不管是露宿还是投店总有人手巡夜,韩暄也不着急,因为便是硬撕开一条血路,也需要调理好精神,最好还是在她熟悉的地方下手,她要等这个机会。

    这一日便途经太原。也是韩暄所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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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得太原境内天色其实算不得太晚,不过由于魏凤起急着赶回出云斋向谢观潮表功,一路上下令属下尽捡小路走,力图将行程缩而又缩。是以连了数日一路都未见客栈踪影,一众人等皆是风餐露宿困顿不堪。如今好容易入了太原,尤其城内还有出云斋一处别业在内,魏凤起便是全然不顾下属体力已臻临界,如今人困马乏,也要顾念己方粮草补给已然告罄。这一日一到太原别业,除了必要的当值巡夜人员,其余人等便早早地下去歇息了。

    月上中天,远方的更鼓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韩暄缓缓自黑暗中睁开眼,别过了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口,窗子紧闭着,但今天月光很亮,若是有人从窗前经过的话,人影必定能透过糊在窗棂上的绵纸映了进来。果不其然,一会儿便有两条黑影交错而过,又隔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又是两条黑影自窗前经过。韩暄多日来暗中观察,每夜在她屋外巡视之人大约是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拨,在当值的两个时辰内,巡夜的人多半被要求不停的在她屋外走动,时刻防着她悄悄溜走。可是人终究不是铁打,从人影在窗外出现的间隔来看,这巡夜之人终究是累了。

    韩暄一挺身自床榻上跃起,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就是这里了。”

    她一路上假作安分并不采取任何行动,一来是要养足了精神,待对方最疲沓之时才出手达到事半功倍之效,二来则是因为先前沿途所经过的均是人烟稀少之处,四处连个掩藏遮蔽的地方都很难找,自是比不得太原这样的热闹繁华之地,若是在这样一个人口集中的所在找寻一个人的下落,其实不比大海捞针简单多少。

    韩暄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将门闩拉开,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细缝,又过了比烧完一炷香稍长一点的时间,巡夜的两人自她的屋子两头相向走来,当这二人擦身而过,身影在窗子上交叠之时韩暄亮出了扣在手中的匕首,跟着其中一人又经过了她的房门,他根本没留意这里何时多了一条足以探出一只手的缝隙,或者他根本忘记了睡在这屋中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不管如何,他是没有机会为自己的疏忽追悔了。便在他经过房门的那一刻,匕首银芒一闪,紧接着便没入那人侧腰软肋之中,血光乍现。

    身后有物倒在地上的闷钝声响使得另一人略感诧异的回过身来,只是他身子尚未全然转过来,气息一滞,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出声了,跟着连身子也无法动弹,这一切只因不知何时搭上他身子的两根冰凉的手指,接着他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便人事不知。

    韩暄将那人连同先前被她杀死的那一个一齐拖入她屋子内,随手捡了一把长剑便潜了出去。

    避开岗哨,穿过了几个院子,便到了别业后门,借了月光,隐隐可见东北角人影晃动,西首也是一样,稍一估计大约十来人左右,不惊动他们离开此处是决不可能之事,不过既然想要逃走便早已做好硬拼的准备,此刻的韩暄已经不是昔日的韩暄,可以倚仗的不仅仅是剑术,还有源自璇玑城的内力。

    韩暄握紧了手中剑柄,从暗中缓缓地向着后门口逼近,正此时忽然一阵嘈杂自正门的方向远远传来,韩暄微微一怔,侧耳仔细倾听,隐隐辨得嘈杂呼喊身中有人尖声叫道:“魔教余孽……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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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教余孽”四个字生生地绊住了韩暄的双足,她耳中便似起了一声惊雷,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要自口腔中跃出来似的。是谁?会是谁?会是他么?

    依照谢观潮对圣鹰教深入骨髓的恨意,他前后两次对其发动大规模围剿,将与正道对峙近百年的圣鹰教的基业毁于一旦。据她所知,在将圣鹰教连根拔起的第二次围剿中,除了后来不知下落如何的赵夕白,幸存下来的便也只有她心中思之念之、使她夜不能寐的君无念了。所谓的“魔教余孽”是不是他?是的话,便太好了……

    韩暄心潮起伏,不能平定,足下却是自动自发地往正门方向奔去,一路上她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来人是君无念的可能较大。太原别业不过是出云斋一个无关紧要的分支罢了,不过身为圣鹰教中幸存之人上门挑衅,下一刻便将自己暴露在正道中人眼中,斩草除根从来都是江湖中人最爱做的事,无论正道还是邪道。赵夕白就算那次侥幸未死,想替父亲报仇,以他善忍的性子,他只会潜在暗中等待向谢观潮报复的机会,他决不会做这种事,暴露了自己却捞不到半点好处。

    可是若来人乃是君无念的话,一切都好解释了。他在以为自己渡毒之后必死无疑的情形下都会替韩暄布置安排一切,力图给她独活下去的理由,那么他若不死,不可能放得下她,任由她孤身回到凶险莫测的出云斋……

    他定然是想法子解开了身上的剧毒,然后折返来找韩暄,却发现她半是胁迫地给魏凤起带去见谢观潮,他一路追赶,终于在此间赶上了她,他要带她走,冷不防在正门和出云斋的人起了冲突……

    这一切的均是韩暄的猜想或者说是她心底时时刻刻都盼着发生的事,她已经无暇去推敲自己这一番推想究竟是否合理,是否……异想天开。她更无暇万一自己愿望落空,来的根本不是君无念,她却为了见他,放弃了乘乱离开此处、离开出云斋的最好的机会,或者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

    不过此时此刻便是韩暄能像平日里一般的冷静,一般的从容,将事情前后仔细地推敲,又有足够时间冷静下来反思和计较得失利害,她还是会收住自己几乎已经踩到自由生活的边缘的双足,奔赴正门,只为了心中一个想法:“万一来人是他呢!”

    只是这“万一”二字便足矣!

    再转过一个拐角便是正门处了,或许下一刻便是她和君无念重逢的时刻了……她本来因为怀着身孕和心潮起伏,提气急奔这一段路更易疲累,已经是有些气咻咻的,但一想到此处,身上的疲乏顿消,足下也好像轻快了些,她在心中对着自己也是对着腹中骨肉说道:“再坚持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正在此刻,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冷冽却熟悉的声音说道:“暄儿,奔得这样急,连义父都没瞧见么?”

    韩暄心中大骇,脚下便是一顿,趔趄了一下才稳住身子。她急速奔出这样骤然收住脚步,依她目前的修为应该也不算是难事,但那是在她心中至少稍有准备的前提下,而一生之中自觉最难应付之人陡然出现在背后,任谁只怕都无法从容。仓促间,充斥她心中的只有一件事:“糟了,义父到了,真的是他到了的话,他刚中了这样厉害的毒,如何是义父的对手?”

    韩暄借着稳住身子那短短的一瞬,竭尽全力才使得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惊惶失措,她转过了身子,迅速扫了一眼,发现谢观潮负手立在离她五步左右的地方,面无表情,一双厉眼似乎也没有特别放在她身上,有些游移不定。

    一扫之下,韩暄垂下了眼,她自忖刚才自己心中再乱也不可能对这样大喇喇地站着的谢观潮熟视无睹,那么先前瞧不见他只不过是因为他躲在暗处没有现身,却不知他究竟何时到得此处,暗中观察了她多久?

    韩暄踏上了两步,盈盈拜倒,道:“孩儿拜见义父!先前眼见前方有事发生,一时情急,走得急了些,竟没瞧见义父亲临此处,实在是孩儿的罪过,还望义父……”

    谢观潮抬手止住她,轻笑道:“我只不过见你奔得这样急,没了平日里从容有度的风范,开口叫住你罢了。不用解释这么多,义父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起来吧,你离我这么远,果然是怕了义父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责罚你?”

    最后一句话明明是疑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而且他在“这点小事”上加了重音,若说没有弦外之音,便是第一天识得谢观潮的人都不肯相信的。

    韩暄站起身,她既然不知道谢观潮到底想怎么样,唯有以静制动,反正事到如今她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若是来人是他,说什么都要回护他周全,不然能和他一齐赴死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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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及此,她强笑道:“谁有功该当奖赏,谁又有过该当责罚,义父心中早有计较,又岂是孩儿这个晚辈能猜透的?孩儿既没有这个本事,更不敢妄加臆测。”

    谢观潮轻笑出声,凝视着她,道:“暄儿何必过谦呢?我早说过如你早生几年必是我的知己。我心里想些什么你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所以我现在所盘算的说不得已经给你看透,你只是不愿说了出来罢了……”

    不待韩暄有任何回应,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却也跟着转开了话题,道:“你若是不愿承认,我也不想逼你,这不过是小事……前面看来很有些麻烦,随我一起去瞧瞧热闹吧,看样子凤起那孩子只怕解决不了,等打发了眼前的麻烦,你我父女二人才有充裕的时间和精神叙叙家常,毕竟一年多没见了,义父想你得紧。”

    他边说着边径自迈步向前,韩暄一呆不会也不敢不跟,只是稍稍延迟,始终跟在他身后半步左右的地方。

    谢观潮走到转角处,前面已是墙壁,原是应该顺着墙壁拐个弯再走出几步便可到达出事的正门处,他却偏偏不这样干,离那墙壁尚有三步距离之时,他右手在空中划了半圈,跟着双手平平一推,轰隆一声,那墙壁顿时应声现出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洞,随之激起的石屑烟尘却是少之又少,几不可见。韩暄心中微微一动:“义父的功力似乎又精进了些!”

    韩暄随着谢观潮前后穿过墙洞,这样一来,眼前便是正门交战的所在了。

    谢观潮以掌力洞穿墙壁的响声甚巨,便是此处嘈杂,亦是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可谓先声夺人,于是正在动手混战,乱得不可开交的双方均知有高手亲临,纷纷停了手齐齐向业已开了个洞的墙边看去。

    谢观潮一露脸,早已收到消息赶赴此处并且和来人动上手的魏凤起赶紧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过了礼,颤声道:“义父,你……你老人家终于到了……”声音中既有欢喜,又有惶恐。

    谢观潮双眼自他脸上和地上横卧的十来具出云斋弟子的尸身上一一扫过,淡淡地说道:“总算我赶到得还算时候。”这时他不再看向噤若寒蝉的魏凤起,而是定定的望向不远处的一人,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拱手道:“尊驾此次驾临我们出云斋太原别业可是专程替谢某教训教训这几个不成材的弟子的?如此,谢某很承你的情,圣鹰教的血印长老!”

    韩暄一穿过墙洞便在人丛中搜寻朝思暮想的身影,见过谢观潮,尤其是发觉他功力又上一层楼之后,她心情矛盾已极,既盼着见他,又怕来人果真是他,待瞧清楚场内不过是一众头陀之外,她心中稍稍安定,只是希冀的火苗也已经给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最后一点火光也无。原来他们说的“魔教余孽”便是血印头陀,她便是给这四个字误导,生生放弃了脱身的良机,她不免一时恨极。

    韩暄脑中嗡嗡作响一直盘旋着三个字:“不是他!不是他……”竟连魏凤起和谢观潮先后都说了什么也没听到,待她好容易稍稍集中起精神,便听血印头陀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姓谢的,用不着来绵里藏针这一套!江湖上人人知道你是正道表率,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了事实上的正道总盟主,我在你们眼里不过是邪魔外道,你们正道之间虚伪的那一套用在老和尚身上可不管用!”

    谢观潮神色不动,道:“那么请问血印长老有何贵干?”

    血印头陀冷笑道:“血印长老?你灭了圣鹰教,圣鹰教四大长老这个名号在江湖上从此不会再存在了,况且老和尚多年前便已经破门而出自立门户,血印长老四个字提也休提。我不妨再小人之心度你谢先生君子之腹一次,你用这旧称唤我,可是刻意提醒我,连以前的门派都给你铲除得一干二净,我区区一个圣鹰教前任长老最好不要和你为敌?”

    谢观潮微微一笑,道:“大师既然不喜欢,谢某不这样称呼大师便是。不过大师既然已经和魔教划清了界线,那么你血印禅院和我出云斋便无过节可言,大师今晚所为却确乎将我两派生生推向了敌对,谢某很不明白大师何以这样做?”

    血印头陀哼了一声,道:“谢观潮,你这几个弟子不怎么成话,杀起来没多大意思,老和尚本来还不屑动手,不过我便是探听到消息说你会亲自到此处才特意来寻你,谁知你的门人弟子一口咬定你在荆州不会到这里,年纪轻轻便在我老人家面前谎话连篇,这种谎话却又骗不倒对方,这种门人要来何用?”

    谢观潮冷冷地瞥了眼魏凤起,直骇得他脸色雪白,更无半分血色。韩暄瞧在眼中渐渐有些明白:“义父突然驾临此处难道和魏老六有关系?风声走漏,引来了血印头陀?什么事请得动义父?不会是……因为我吧?”

    却听谢观潮道:“大师,既然你现在已经见着了谢某,你的来意可以赐教了吧?”

    血印头陀走上了一步,摊开手道:“拿来!”

    谢观潮微微错愕,道:“什么?”

    血印头陀冷笑道:“装傻么?自然是玄天内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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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暄听得他提到《玄天内经》,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当日圣鹰教玄天秘境中失了踪影的魔教不传之秘《玄天内经》其实已经落入了义父手中?这怎么能够?不是说它一直是被存放在玄天秘境中的么?君无念是秘密谋害了真正的大长老取而代之坐上圣鹰教高位的,就是他的前任——真正的大长老原去非甚或是前任教主卓不羁也未必知道玄天秘境的所在,因为他们都是通过不光彩的手段上台的,圣鹰教中头面人物尚且如此,若是《玄天内经》果真落入义父手中,他是怎么样找着玄天秘境窃走《玄天内经》的呢?依照义父对圣鹰教的恨意以及他的心气,他似乎也不会秘密修炼圣鹰教典籍而扬名立万。可是血印头陀的语气似乎十分笃定了《玄天内经》便是落在了谢观潮手里,没有七八分的把握,他又怎么会贸贸然向谢观潮挑衅呢?

    韩暄偷眼向谢观潮望去,只见月光下他的脸色愈发清冷,淡淡地道:“血印大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谢某虽然不才,不过分属血印大师或是魔教的物事,在下还不至于会贪图。我瞧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血印头陀嘿嘿冷笑,忽然飞身而上,发掌猛向谢观潮前胸击到,喝道:“你既不肯将宝物吐出来,那么多说无益,咱们拳脚下见功夫吧!”

    谢观潮伸手左撩右击,应声道:“很好,有机会和大师一较高下,谢某求之不得!”

    他忽拳忽掌,出手如电,片刻间已攻出了十来招。旁人早已退得老远,唯恐为二人掌风误伤。两人越斗越快,一旁观战者修为稍差些的竟连血印头陀身上杏黄的僧衣和谢观潮那一袭青衣都区分不开了。百招已过,韩暄见谢观潮一掌一掌的向对手劈将过去,每一掌都似开山大斧一般,气势万钧,居然一点消减之势也无,心中叹服:“义父功力精进,尤胜当年,这样比下去占上风是迟早的事!”

    正这样想着,却瞥见血印头陀的一掌劈出,掌心赤红,她来不及思索叫出了声:“血印神掌!掌上有毒!”

    当年血印头陀一双刚猛的毒掌名扬天下,成名绝技便是这血印神掌,谢观潮早有耳闻,虽然没有和他正面交过手,但甫一和他动手,心中早就开始提防他有此一招,果不其然,他这一掌挥过,竟隐隐嗅到了腥臭之气,再听韩暄在旁呼喊,谢观潮心中更是确定,当下他微微斜身,手向腰间一探,他手中银芒乍现,已是一柄长剑在手。

    血印头陀本是挥掌向他当胸拍去,岂料他突然拔剑在手,若是这掌来不及撤回,直直沿着原路拍出,只怕下一刻便是手掌被长剑刺穿的下场。他忙不迭地半路改变掌路,急退两步,口中不免怒骂道:“姓谢的,你还要脸不要,动兵刃算怎么回事?老子可是赤手空拳!”

    谢观潮刷刷两剑刺出,道:“大师何必客气?当年你一双血印神掌教多少英雄豪杰命丧黄泉,这双肉掌可算是你的兵器,不是,应该说比兵刃更好用。谢某自问还没有本事做到百毒不侵,更不会傻到因为你几句话便以肉掌接你的毒掌,所以只好用兵刃了。”

    血印头陀连出了两掌分别拍向谢观潮肋下和丹田,口中兀自讥讽道:“姓谢的,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平日里不是将什么江湖道义放在嘴边么?遇到劲敌还不是保命要紧,看来你也不例外。”

    谢观潮冷冷一笑,随手挥洒,逼得血印头陀无法挨近他身子,道:“江湖道义是要和正道同仁讲的,至于邪魔外道……”说到此,他忽地瞧见血印头陀露出了一个难以察觉的空门,他身子猛地向前一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挺剑向血印头陀胸肋处刺去,正是传授给韩暄的绝技“凶冥十三杀”!直到眼前血花溅出,才冷冷地接下去说道:“对付邪魔外道,我们只讲最快最有效的法子,除魔卫道!”

    总算血印头陀修为甚高,长剑入体的同时他已向身后纵跃开去,虽然没有避过那一剑,却也免了开膛剖腹之危。肋下剧痛无比,他不敢停留,又提了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功力,向外奔去。

    谢观潮一击得手却也没有追出去,只是拭干净了剑身上的血迹还剑入鞘,他向着血印头陀逃遁的方向负手而立,脸上神色莫测。

    呆立当场的血印禅院的弟子们见师父败走,便是惟和出云斋弟子分了胜负,气势上已然怯了,竟自乱成了一团,魏凤起猛地省悟过来,扯开了嗓子叫道:“大伙儿莫教魔教余孽逃了,给我杀!剩下的人随我追出去!”

    出云斋的弟子在人数上本来便是血印禅院的众头陀的两倍,对方现下成了无头苍蝇,这个现成的便宜如何捡不得?当下除了少数几名头陀侥幸逃了之外,地下横七竖八躺了数具尸身,多数是血印禅院的弟子,少部分也有出云斋门下,再加上谢观潮未至之时,出云斋人手上的损伤,双方其实谁也没有太占上风。

    过了好一会儿,魏凤起带了人从外回来,他远远瞧见谢观潮仍旧伫立原地根本没有动过,不免暗中叫了声苦,讪讪地来到他近前,叫了声:“义父!”

    谢观潮扫了他一眼,道:“血印头陀跑了是么?”

    魏凤起脸上一红,道:“孩儿无能……可是这厮……这厮狡猾得很,孩儿一时不慎竟让他溜了……”

    谢观潮挥了挥手,笑容古怪,道:“一时不慎?我看不见得吧?”他见魏凤起又待开口解释什么,便抬手止住了,“这血印头陀武功高强,你让他在手底逃脱也是寻常事,有什么丢人了?推托掩饰更是不智……你这孩子……算啦,你清理一下这里,咱们死难的弟子记得厚葬。”

    他伸手招呼立在不远处的韩暄,道:“暄儿,随我来。”

    韩暄心中一凛,心道:“终于轮到我了么?也好,躲是躲不过的了。”

    她应了一声,垂首尾随在谢观潮身后,和魏凤起擦身而过之时,听他极为低声又是极为清晰地说道:“阿暄小心走好,六哥真的很希望将来还能有机会和你斗嘴,只可惜……”

    诺大个正厅中只有她和谢观潮二人,门窗都关了个严实,便是不关,魏凤起有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间屋子。谢观潮坐在主座之上,烛火忽明忽暗,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晦暗不清。韩暄垂首立于堂前,她手中的长剑早就丢弃了,但拢在袖中的左手却是紧紧地扣住了君无念离开之后她不再离身的匕首。没有剑,有匕首也是好的,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要极力争取。

    谢观潮终于缓缓地开口了:“暄儿,君无念呢?”

    韩暄道:“应天楼一役中,夫君为了保护我,已然……已然……只怕尸骨无存。”她的语声哽咽,虽然说得是谎言,但君无念确乎为了她牺牲自己,到现在下落不明,她伤心欲绝却是货真价实。

    谢观潮道:“暄儿,何时你的义父在你眼中蠢到了这般田地?让你以为用这样一番连孩子都哄不住的谎言便可以顺利过关?好,义父就当一次蠢才,那么你再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佩剑‘月黯’在魔教总坛出现?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想替夫报仇,为正道雪恨,所以脱险了之后不回出云斋,冒险潜入魔教总坛么?”

    韩暄抬起头来,直视着谢观潮,道:“义父既然早就心里有数,又何必问我?猫戏老鼠的滋味是不是真的这般美妙?”

    谢观潮微微一笑道:“猫戏老鼠的那种残忍的快意固然不错,但是相比起来,我更享受将身边所有人当成棋子操纵,看着他们任由你摆布那种滋味。不过总有那么一两颗棋子出乎我的意料,比如你,也比如君无念……暄儿,我是真的曾经想要重用你,不过夕白受伤那件事弄得我很麻烦,阮知秋死咬着不放,在那个节骨眼,他忽然想要罢手,指定要你嫁给他的二儿子,我不可能不接受。不过你不甘心,利用了峨嵋那个姓林的小姑娘……”

    韩暄道:“这是义父所谓的意外么?”

    谢观潮道:“我的确一开始没有想到已经给我利用殆尽的林姑娘在你手中却又多了另一番利用价值,不过你那些小动作也没有瞒得过我多久,也正好,我还没有收回你手中的权力,就由着你玩了。阮家小子和那姑娘私奔那天晚上你将大量守备撤换成你和北宴的嫡系,故意放他们远走高飞,你以为这些我不知道么?”

    韩暄一惊,但随即坦然了,道:“原来义父早就知情,那么你一早便是乐于见我嫁给君无念的了?你在那时候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谢观潮摇了摇头,道:“魔教瞒他的身份瞒得这样好,我怎么有那个本事?不过你嫁给和阮知秋面合心不合的义子,好过果真成了他的儿媳,怎么说你都是个人才,与其让你嫁给阮明晰便宜了鹤舞山庄,不如让你嫁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靠近鹤舞山庄权力核心的君无念。女生外向这句话我还是信的。”

    韩暄冷笑道:“是啊,你看穿了夫君和阮知秋不过是貌合神离的义父子,把我嫁给他,说不得将来还能拉拢一个人为你所用,所以乐于推波助澜,在我设计促使未婚夫和旁人私奔了之后,你还是以两派的面子为由,坚持要履行婚约便是为此吧。义父果然是最高明的。”

    谢观潮笑道:“你也不差,不必过谦,暄儿。我可不知道你设计阮明晰根本目的却是要离开出云斋的……我更没想到你临出嫁还将悲秋的嘴脸揭给我看,顺便挑动他和凤起他们斗个乌烟瘴气。你早露这手给我看,说不定我便舍不得拿你换君无念这个日后未必对我有利的棋子了。”

    韩暄幽幽的道:“是么?不过今时今日,我倒是很谢谢义父当日迫我嫁出去呢,若非如此……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得到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二哥当初的话,我现在懂了。”

    谢观潮凝视着她,道:“是么?哪怕那个人是魔教中人,沾上了,你的前途便毁了,这样你也不后悔么?”

    韩暄道:“是。”

    谢观潮道:“好,不过沾染上魔教中人可不是赔上前途这么简单,还有性命!”

    他说得轻描淡写,眼底的杀气却是越来越浓,他见韩暄眼中没有半点惶恐,便道:“不怕么?还是你有信心能在我手底逃过?”

    -------------------555555,林的那段有点硬很不满意,正在改,现将这些发上来了,谁教这一章的名字其实是在暗示林的所作所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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