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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之重之(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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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昀无声地叹息一声,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形。这下可麻烦了。

    果真,听了这话,箫风临眉头轻蹙。还未等他出言,先前说这话的人已被一股力道击飞出去。楚昀收了手, 冷声道:“说话别这么难听,什么为不为伍的。”

    箫风临回眸看了他一眼。楚昀微不可察地朝箫风临摇了摇头,又高声道:“你们霁华君看不过我被冤枉,要帮我洗清冤屈怎么了?难道都要像你们这样, 正邪不辨, 是非不分,才是所谓正道之士?”

    他说这话避重就轻, 将箫风临摘得干干净净, 在场其他仙门弟子心中都打起鼓来。

    原本只是楚昀一人之言,他们的确不信。可现在又加上个箫风临, 便是另当别论了。在仙门年轻一辈弟子中,箫风临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当初箫风临出关后便失去踪影,他们中早有人猜测是与楚昀之事有关。

    他们希望箫风临出来给个说法, 却不愿相信,他当真与楚昀是一路人。可如今箫风临出现在这里,却是坐实了此事。

    但有了方才楚昀的行为, 如今, 更多人心里想的却是, 难道此事当真另有隐情?

    箫风临一言不发, 便是默认了楚昀的话。他并不在意自己名誉尽毁, 也不避讳将他与楚昀的关系公之于众。但楚昀这话不止是在保全他的声望,实际也对自身有利。

    楚昀知道就算他将围攻缥缈宗的魔修抓获,仙门也会怀疑他另有图谋。要洗清冤屈,他需要的不只是证据,证人,更是有人替他担保。

    箫风临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保全箫风临的名誉,亦是在保全楚昀话中的可信度。

    这是最妥善的处理方式。

    楚昀一席话如一枚石子落入深潭,掀起阵阵涟漪,却又很快归于寂静。茶社前方才气势汹汹的众人皆沉默不语,楚昀再次开口打破沉寂:“也罢,既然你们不信,我何必多言。霁华君,咱们走吧。”

    “好。”

    箫风临点点头,与楚昀一同朝村外走去。有了他在身侧,再也没人敢阻拦楚昀,直到二人走出村子,众人才恍然不该如此放他们离开。

    可当他们追出去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这村落外的树林不知何时已起了一片浓雾。那二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浓雾当中,至于追出去的弟子,无一例外,均迷失在了浓雾中,绕了好一段路,最终又绕回了那村落中。

    楚昀随着箫风临走出浓雾,饶有兴致道:“这又是什么法宝?”

    箫风临道:“一个简单的迷雾阵法罢了,困不住他们多久。”

    楚昀追问:“那到底能困多久?”

    “至少一日。”

    “这还不算久?”楚昀叹服。那村子里各家仙门加在一起,少说也有数千人。更不用说带队的都是各家仙门的翘楚。能将他们困上一天,放眼整个修真界,怕是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箫风临淡淡道:“你做不到?”

    楚昀想了想:“能。”

    箫风临敛下眼,楚昀又乐呵呵笑道:“可还是比不上你。”

    在箫风临朝他投来疑惑目光前,楚昀道:“我能用灵压让他们动弹不得,可做不到让他们毫无察觉之下,被迷迷糊糊困上一天。”

    “一样。”

    “不一样。”楚昀耐心解释,“你想,就是因为他们未曾察觉,落入你的陷阱,才会乖乖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而不去想着脱困之法。若被你困的人修为再弱点,三四天亦是有可能。可要是我强制困住他们,他们必然以修为与我较劲。就算我一时压得住,但很难保证能压住多久。”

    他顿了顿,又道:“因为,我会累啊。”

    会让他感觉疲惫的,又何止是这些。算计,谋划,打打杀杀,没有一样不让他身心俱疲。箫风临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看他:“以后不会了。”

    “什么?”

    箫风临伸手在他脸上蹭了蹭,柔声道:“以后,这些都让我来做便好。”

    楚昀顺势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笑道:“好啊,那你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都听你的。”

    半日后,几道剑影落在了天岳门下方的树林中。他们此行并未带太多人,大批人马都被留在了缥缈宗外。

    几人在林中穿梭不过半柱香时间,便来到了一棵参天巨树下。箫风临轻声念咒,那粗壮的树根忽地裂开一道豁口,一条不为外人所见的长梯缓缓升起,一直升上了云端。

    这便是天岳门修缮后的云梯。

    跟随他们来到天岳门的下属被留在了下界,登上云梯的,只有楚昀、箫风临以及魏长玦。天岳门内如今形势不明,他们本意并非与天岳门为敌,也不愿再平添争执,因此才选择通过云梯悄然潜入。

    通过云梯登上天岳门后,便是那片后山红杉林。当初楚昀刚到天岳门时,还曾与孟景晨一道来此地寻找云梯下界。也就是在这里,他遇到魔灵袭击,最终被箫风临所救。

    如今不过一年时间,却好像是恍如隔世。

    楚昀一时失神,箫风临看出他在想什么,悄然握住了他的手。于他而言,那又何曾不是令他难以忘怀的回忆。毕竟,那是他时隔四百年后,第一次与意识清醒的楚昀重逢。

    几人很快步出杉林,杉林外围,却早已有一人在那里等候。看见他们出现,那个小小的身影立即朝他们扑了过来,一下扑进了魏长玦的怀里。

    北染眼眶通红,一开口,眼泪便掉了下来:“魏师兄,我还以为你死了……”

    魏长玦喉头发紧,此刻也不免带了几分感怀之意。他眨眨眼按下胸中情绪,拍了拍北染的肩膀,正色道:“哭什么哭,还有要紧事要做。”

    北染抽泣着点点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又看向了他身旁的楚昀和箫风临:“弟子见过霁华君,楚……楚……”

    “好了,闲话一会儿再说。”楚昀轻声打断他,“魏师兄已传信将实情告知于你,天岳门如今情况如何?”

    北染抹了一把眼睛,道:“各家仙首现今都在南侧静虚苑住着,掌门不允许派中弟子接近那里,所以我们也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

    楚昀沉吟片刻:“云越呢?”

    北染回答:“自从此事发生后,掌门尊上闭门不出,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云越处理。他此刻……应当在重鸾峰的揽月殿吧。”

    这倒与楚昀的预料相同。

    他没有按照顾浮生计划的那样,在获知过去的事情后便崩溃失控,也没有在他的威胁之下放弃抵抗。如今,缥缈宗危机已除,仙门盟军就算不信任楚昀,但他们被箫风临困在那村落中,赶到天岳门至少也要一日之后。

    这一日,便是他用来与顾浮生做一个了结的时间。

    可如今来到天岳门,他心底却隐隐觉得有些异样。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楚昀没想明白,也不再多想,转头对箫风临道:“阿临,那便按照计划,你与他们去救人。我去重鸾峰,会一会顾浮生。”

    独自与顾浮生做个了结,这是楚昀的愿望,也是如今最好的处理方式。箫风临垂眸看他,似是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点了点头:“好。多加小心。”

    “你也是。”楚昀应了一声,转头欲走,却发觉箫风临还拉着他的手。

    楚昀回眸,那人的手越收越紧,甚至捏得他手指有些发疼。楚昀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阿临,我该走了。”

    箫风临的手轻颤了一下。

    他知道楚昀做了什么,一直都知道。

    从那日在魔域,楚昀故意支开他起,他就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他为了对付顾浮生吞噬了乌邪剑灵,他知道自那天起,楚昀的寿命便已所剩无几。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们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浪费。楚昀的神魂随时可能消散,他们谁也说不好还剩下多久。所以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将一切了结。否则,楚昀的牺牲便是白费的。

    哪怕到了现在,他也没有任何时间去难过或不舍。因为他们浪费的每一刻,都是楚昀余下为数不多的生命。

    事到如今,他甚至连质问一句,楚昀为何又要丢下他的资格都没有。如今的祸事,源起魔域,源起乌邪兽骨,更与他脱不了关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接受,然后在有限的时间里,了结一切,争取能多换来些苟且的时光。

    “……等我。”箫风临再次开口,声音哑得惊人,“我救了他们,便来找你。”

    楚昀眸子里盛着清泓,莞尔一笑:“好。”

    一道凌然剑气将他带离了杉林,楚昀再次踏上地面时,已来到重鸾峰上。今日是个晴天,午后阳光艳而不烈,天空碧蓝如洗,一如他初登落华山的那天。年幼的少年被牵着走进那清气环绕的山巅高殿,从此便一脚踏入这纷乱繁杂的世事。

    楚昀顺着刺眼的日光扬首看去,白玉石阶上,揽月殿门外,一个身影挺拔地立在那里。

    他忽然又想到,当年落华山上的拜师大典。那人也是这般立于高处,深潭似的目光如往日般锐利沉沉,可与他触碰到一处时,却又荡开了些许柔和温意。

    楚昀一步一步走上去,就如当年他在那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那样。

    那人眼中已不再有过去那般温柔神情,但也不像是在看一个他将要了结性命,又或是将要了结他性命的人。顾浮生的眼里看不出丝毫情绪,他就那么平平淡淡地站在那里,等待楚昀走到他面前。

    他开口:“你来了。”

    “是。”楚昀看向他,“来取您的性命。”

    顾浮生轻笑一声,他用着云越的身躯,倒透出几分过去没有的亲和感来。楚昀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云越的魂魄呢?”

    先前无极观会面,他还能感觉到这具身躯里有云越的气息,可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了。

    “那小子心术不正,他这么对你,你莫不是连他也想救?”

    楚昀不与他多说,只淡淡重复一句:“云越的魂魄何在?”

    顾浮生收敛了唇边笑意:“别急,我一会儿便送你去见他。”

    “你又害了一条人命……”楚昀的眸光暗了下来,“也罢,动手吧。”

    “你急什么。昀儿,你从来就不是急性子,现在怎么变成这样。”顾浮生不紧不慢转身,推开殿门,“我这里还有个客人,你不想见见么?”

    楚昀跟随顾浮生走进揽月殿,高台之上,天岳掌门朝澜长老坐于殿前。他周身被缚灵索捆得动弹不得,见顾浮生走进,大喝道:“你究竟是何方魔头,还不将我放开!”

    随后,他便看见了跟在顾浮生身后的楚昀。

    “晏清……不,楚昀?你怎么——”

    朝澜的话还没说完,顾浮生眼神忽然朝他一凝,后者便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楚昀道:“你想做什么?”

    顾浮生淡声道:“没什么,只是他在那里吵闹,不方便我们师徒说话。”

    听了他这话,朝澜的双眼骤然睁大。

    顾浮生手一抬,二人中间便出现了一张木桌与两个蒲团,他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坐下,拿起木桌上的酒壶晃了晃,倒出两杯酒。

    浓郁酒香立即充盈泄出。

    顾浮生笑了笑:“来,陪师父喝一杯。”

    楚昀没有动,顾浮生眼眸微敛,朝澜的头顶上方显出一把长剑。那长剑悬于朝澜头顶,欲落不落,剑锋泛着凌然冷光。

    楚昀在蒲团上坐下。

    顾浮生举起酒杯碰了一下楚昀面前的酒杯,道:“昀儿,师父曾问过你,一人性命与千万人性命,孰轻孰重。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回答的么?”

    楚昀拿起那白玉制成的酒杯,思绪却忍不住飘远。

    “生命乃世间至珍之物,怎能以轻重论之,师父这问题问得也太苛刻了。”

    “若一定要你选呢?”

    “一人与千万人并无不同,要让我牺牲一人换千万人,我可不干那缺德事。谁要让我选,我就和谁拼命。”

    楚昀回过神来,淡淡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顾浮生眼中露出些许怅然,“时间已过去了太久,很多事情,我也记不清了。”

    “师父……”

    “不过有些事情,我是不会忘的。”他目光转到朝澜身上,冷笑道,“就比如,四百年前天岳门的天梯崩塌。我不过是以清焕长老的名义写了封信,告诉他该如何对付你。谁料他自己贪心不足,担心被世人知晓他的那些小心思,甚至不惜炸毁天梯,来保全自己的名声。有这样的先辈,也难为他们天岳门能发展到今日的地步。”

    楚昀惊讶道:“那竟是你……”

    不只是他,高台上的朝澜眼中亦是显露惊诧之色。他拼命挣动,却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头发出些呜咽之声。

    顾浮生道:“还不止如此,就连当初仙门的联合清剿,也是我暗中促成的。那段时间魔修与中原的矛盾频出,你不觉得奇怪么?”

    听了这话,楚昀却忍不住蹙起眉头:“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顾浮生神情稍滞,敛下眼,神情淡淡:“没什么,只是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罢了,就像前世那样……说来也可笑,你我师徒当真是命途多舛,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时隔数百年,竟还能坐在这里喝酒。”

    “昀儿,为师这一生做过的事情我都不后悔,唯独有一件……”他停顿片刻,眼中流露几分冷意,“若我早知今日,当初绝不会答应收箫风临为徒。”

    楚昀沉默不语,顾浮生又道:“要是他没有来到落华山,当初的你也不会为了救他,夺下乌邪兽骨与其结为血契,甚至误杀了我。你走到这一步,是我害了你,也是他……”

    楚昀忽然打断他:“你究竟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顾浮生轻声笑了笑,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才缓慢道:“不与你说这些,怎么能拖延到毒性发作呢?”

    他话音刚落,二人中间的桌案忽然嘭的一声炸开。酒水四溅,楚昀翻身急退几步,撑起身时,却觉浑身酸软无力。

    “你……你做了什么?”

    顾浮生躲得及时,身上未沾染丝毫酒水。他整了整衣冠,朝楚昀走过来:“自然是在这殿中用了些能让你老实点的蛊毒。”

    楚昀单膝跪倒在地。

    顾浮生走到他身边,倾下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傻徒儿,你以为我费尽心机逼你走到绝路,让你与乌邪剑融合,就是等着你来杀我的吗?没有些准备,我怎么敢就这样与你见面呢?”

    “你……”

    “反正你的魂魄终归是要灰飞烟灭,等我吸收了你神魂与乌邪剑灵融合后的力量,再接替你这肉身,我便能得到真正的乌邪剑了。而你……”顾浮生的声音柔和下来,“我会给你一个痛快,别怕,不会太疼的。”

    顾浮生的周身泛起淡淡光芒。丝丝缕缕的白芒薄如轻雾,缓慢汇聚在楚昀面前。那白芒逐渐成型,化作了顾浮生真正的面貌。他倾下身,将那个瘦小的身躯拥住,就像是数百年前,楚昀尚且年幼时,他做的那样。

    失去了魂魄的身躯仰面倒地,楚昀冷冷看着眼前那白色的人影,束手无策地任由他朝自己靠近。随后,他身上的力量开始飞速被吸走。

    顾浮生轻声道:“事到如今,你该怎么办呢?我的徒儿。”

    他的话音刚落,却忽然变了脸色。一阵剧痛从他腹中炸开,顾浮生猛地推开楚昀,同时也推开了那把没入他腹中的长剑。顾浮生踉跄退后,他此时乃魂魄之体,伤口流不出血来,但那尖锐刻骨的痛苦却半分不曾减少。

    魂魄之体若非伤及神魂,是无法消灭的。可魂魄亦是人最为敏感脆弱之处,任何一点损伤,都会令人痛不欲生。

    顾浮生看着面前神色如常,持剑而立之人,呼吸之间尽是颤抖:“你……你怎么可能……”

    楚昀道:“就如师父所说,你有准备,可我也有。”

    他抬手一挥,将面前云越的肉身丢至高台上的朝澜身边,再顺手往那处施了个咒术,确保顾浮生不再能进其他肉身。做完这些,他挥剑,剑锋指向顾浮生:“方才那一剑没能杀你,可下一次,我不会再失手了。”

    “哈哈……”顾浮生忽然放声大笑,他的笑声是从未有过的癫狂,极哑极沉,仿若野兽嘶鸣,引起阵阵回响。同时,他的眉心缓慢浮现出一道细长的暗色纹路,双目泛起乌青之色。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阴邪气息,在揽月殿上荡开。

    滚滚白芒在顾浮生手中汇集成剑,顾浮生的声音嘶哑而森然:“好,那就让我看看,时隔数百年,你的剑术究竟精进到了何等地步。”

    “恶鬼道……”饶是楚昀有所猜测,但亲眼所见之后,仍是不免心惊。

    生人魂魄以夺舍之术弥留人间,必会遭到天谴,更何况是顾浮生这样,几次三番吞噬生魂之人。他的魂魄之力会在不断夺舍中逐渐消失,乃至灰飞烟灭。除非,他修习鬼道。

    恶鬼由生魂化成,可自行修炼。楚昀在修真界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恶鬼作祟。可通常生魂化作恶鬼,都是因为极强的执念未消。但像顾浮生这样,主动由生魂堕入鬼道的,他前所未见。

    揽月殿内,两道剑影相击,强劲的灵力波动震荡开。清朗的天空忽然狂风大作,数道剑气将揽月殿顶端的砖瓦掀开,外面日头已然朝西边落去。重鸾峰上,大殿、草木、树林都在那狂风中不断摇晃。

    剑光暂歇,楚昀腾身而起,掠出了揽月殿。

    恶鬼道修成后最为缠人,不惧阳光,不惧刀剑,除非找到神魂所在,否则没有任何办法能伤及他的性命。而更加缠人的,是顾浮生的剑术。

    虽沦落至恶鬼道,但顾浮生依旧是纵横一世的落华掌门,是教授了楚昀一身剑术的师父。他太了解楚昀了,而楚昀也同样了解他。一白一黑两道剑芒在重鸾峰高空纠缠着,四溢的剑气将重鸾峰各处搅得树裂山崩,尘土飞扬。

    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托起重鸾峰的仙术结界,也在二人的缠斗中,逐渐有了裂痕。那裂痕在乌邪剑气与顾浮生的力量作用下,不断扩大,整个重鸾峰摇摇欲坠。

    最先发现此事的,是被困在揽月殿上的朝澜。

    顾浮生疲于与楚昀相斗,他终于找寻到机会,破开顾浮生的缚灵索。他在摇摇晃晃的大殿中起身,搀起云越气息全无的肉身,腾身而起,飞出了揽月殿。

    “楚昀,快——”他朝半空那两人高喊一声,顾浮生剑势稍顿,正欲低头看去,一股醇厚剑意却朝他迎面袭来。那柄细长古朴的黑剑,趁他分神之际,狠狠刺入了他的咽喉。

    那里,正是他的神魂所在。

    楚昀剑意未收,抬脚踏上顾浮生的肩头,二人从云端急速坠下,从揽月殿穹顶的豁口狠狠砸到了地面上。乌邪剑没入地面,将顾浮生死死钉在了地上。

    而这一下,终于给了在狂风中飘摇的重鸾峰最后一击。只听一声如同瓷器破碎的清脆响动,从千年前起便将重鸾峰托浮于云端的仙术结界,在经年累月的磨损后,终于承受不住这强大的剑气,轰然崩损。

    重鸾峰上顿时山石崩损,地面深陷。没了托浮结界后,重鸾峰缓慢朝一侧倾倒,竟是即将坠落云端。

    此时,天岳门其余两座山峰,亦是地动山摇。

    天岳门三峰以云桥相连,也正是因为还有主峰与凌霄峰的支撑,才让重鸾峰的坠落之势暂缓。可重鸾峰已无托浮仙术,如此下去,不仅自身会坠落下界,就连天岳门其他二峰也难以幸免。

    周遭砖瓦滚落,尘沙弥补,可楚昀的眼中,只有他身下那具白影组成的身躯。顾浮生神魂受了他一剑,已是绝无回转可能,但他脸上却半分喜悦也看不到。

    他与那双熟悉的眉眼对视,神情中显露些许疑惑之色:“你为什么……”

    他没有说完,顾浮生忽然又动了。他用双手狠狠攥住了乌邪剑锋,楚昀再次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飞快流失。

    “你——!”楚昀脸色煞白。此人竟然到了这一步,仍要吸取他的神魂之力!

    顾浮生的神魂已毁,他这么做有何意义?!

    楚昀用力想抽出乌邪剑,可顾浮生力道极大,大到那锋利的剑锋几乎已陷入了他的手掌当中。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在那一瞬间,楚昀忽然发觉自己有好多问题想问这个人。

    问他为什么不杀魏长玦,反倒将他带去了魔域。

    问他天岳门为何没有任何看守,他们来此如入无人之境。

    问他刚才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当着朝澜的面回忆那些旧事,说出那些只有他才知道的真相。

    问他为什么……没有躲开他方才并未用上太多修为的那一剑。

    他不知道自己最终有没有问出口,但他知道那人已经无法回答他了。因为他已经亲手割开了那人的喉咙。

    楚昀脑中一片麻木,甚至没有察觉到,在他力量飞速流失的同时,另一股微弱却温暖的灵力正缓慢注入他的身体。像一股涓涓细流,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揽月殿内的震动与崩塌不断,忽然,一个熟悉的气息贴上了楚昀的身后。箫风临在他耳旁柔声道:“放手。”

    这声音让楚昀本能信任,他执剑的手松开,任由自己被那人揽入怀中。

    箫风临双手揽住楚昀,正欲离开,视线一扫,却与顾浮生的目光相对。那人被一剑穿喉而过,狼狈不堪,目光涣散。可当箫风临看见那人的目光时,却从中读出了些许如释重负的味道。

    恍惚间,他觉得这位从未将他放在眼里的师父,此刻竟对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箫风临收敛心神,拥着楚昀飞向半空。二人飞出揽月殿后,身后传来又一声轰然巨响。揽月殿终于彻底崩塌。

    天岳门上下被这突如其来的颤抖惊动,众弟子仓惶四逃,呼喊连连。忽然,一道白色剑芒从天而降。那剑芒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朝云桥而去,将那连接着重鸾峰的两座云桥豁然斩断。

    震颤终于停了下来,天岳门弟子手忙脚乱从各处爬起来,均是心有余悸。以至于没人发现,无妄塔顶端那枚鲜红的镇魔宝珠,已不知被人何时取走。

    万里高空之上,一座山峰如陨石坠地,惊起尘浪滔天。坠落后的重鸾峰满是乱石废墟,已早不复当初的形貌。随后,一枚鲜红剔透的圆珠从天而降,落到了那山峰顶端,立即被尘土淹没。

    尘嚣散去,一个身影伫立在远处的山崖上。

    朝澜满脸愁云惨淡,重重地叹息一声。他的身后,箫风临将楚昀放在一旁的礁石上,伸手将他脸上的尘土拭去,动作轻柔至极。

    朝澜问:“他怎么样了?”

    箫风临目光没有从楚昀脸上移开,低声答道:“无碍,只是太累睡着了。”

    朝澜“啊”了一声,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格外碍眼。他想了想,又道:“此番,多谢霁华君和魔……咳,楚前辈相助,若没有你们,我天岳门恐怕难道这灭门之祸。”

    “嗯。”箫风临淡淡应道。

    山崖上再次沉默下来,朝澜忍不住瞥了楚昀一眼,由衷希望那人赶紧醒过来,至少气氛不会这么尴尬。不过躺在礁石上那人面色如常,呼吸平顺,一副睡得极沉的模样,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

    朝澜指了指不远处的重鸾废墟:“那乌邪剑,真的不需要将它挖出来?”

    “不必。”箫风临道,“顾浮生临死前试图吸收师兄的神魂,多半是因为他修鬼道,体内阴邪之力与乌邪相吸,竟阴差阳错将师兄神魂内的邪力都吸收殆尽。如今师兄与乌邪剑已剥离开来,他体内已没有乌邪剑的气息。”

    朝澜道:“那乌邪剑的邪力去了何处,难道被顾浮生吸收了?”

    箫风临道:“若是这样,以他恶鬼之体,是承受不住的。”

    那般阴邪之力侵体,顾浮生面对的,除了灰飞烟灭,没有别的可能。

    “那——”

    朝澜正要再问,箫风临忽然道:“乌邪剑,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神魂将其镇压。”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朝澜一时没反应过来:“霁华君,你的意思是说……”

    “或许……”一个猜测在箫风临心中隐隐成型。

    顾浮生将楚昀与乌邪剑的邪力剥离,这当真是个巧合么?当初他既能找到让楚昀炼出邪剑的方法,是不是也能找到,让楚昀脱离邪剑的方法呢?

    有人脱离,便要有人补上那个缺漏。

    这世间,还有谁的神魂之力,能够比得上那位数百年前就已修行得道,而后又转修鬼道四百年的前辈呢?

    箫风临摇摇头,没再多言。猜测终归是猜测,那人已与乌邪剑一同深埋地下,孰是孰非,无人知晓了。

    朝澜见箫风临不愿多说,也审时度势不再多问,便道:“总之,此地日后就由我天岳门看守。我就不信,有镇魔珠在,还镇不住那一把破剑和一只恶鬼。”

    “有劳。”

    沉默片刻,朝澜道:“各家仙门的仙首已到达安全的地方,留在缥缈宗外的盟军也已召回。关于楚前辈的事情我已经知晓,天岳门不日会将此间真相昭告天下,还他一个清白。还有……”他停顿一下,又道,“待他醒来后,替我向他道个歉。四百年前,是天岳门对不住他。”

    “好。”

    朝澜观察着箫风临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霁华君接下来有何打算?”

    箫风临转头看了朝澜一眼,目光又回落到楚昀脸上:“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日暮沉沉落下,箫风临背着楚昀走在山林间。夕阳余晖洒在他脸上,将他那冷峭的面容添上几分暖色。背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楚昀没有睁眼,梦呓般地呢喃一句:“……我们去哪儿啊?”

    箫风临柔声问:“你想去哪里?”

    楚昀在他肩上蹭了蹭,声音温软,还带了些鼻音:“都好。”

    他说完这话,头一歪,又睡熟了。箫风临弯了弯嘴角,将身后的人背得更稳了些,一步步朝前走去。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清明时节。

    烟雨朦胧的山道上,有两名男子并肩走来。一名樵夫与他们擦肩而过,冲这两人道:“二位公子可别上山了,今儿下雨路滑,山上路不好走。”

    高个儿那位面容稍冷,没有言语。而年纪尚轻那人却是朝那樵夫咧嘴一笑,道:“多谢这位大哥提醒,我们是特意来扫墓的,这点雨不碍事。”

    “扫墓?这山上连个人烟都没有,哪儿来的墓?”那樵夫脱口而出。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多嘴,忙朝这两人致歉,又从背篓里取出把油伞,“实在对不住,您二位把这伞拿走吧,再过会儿,这雨铁定会更大。”

    这二人本不想接,但无奈樵夫盛情难却,便也不再推辞。樵夫送了伞,心满意足地走了。刚走了几步,这樵夫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雨这么大,那两人一路上山,身上的衣裳怎么一点也不见湿?

    他回头看去,山道上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樵夫平白起了一背冷汗,忙不迭逃下了山去。

    而把人吓得不轻的那两位,此时已从山道步入树林。此地名为芜风山,因山上土地荒芜贫瘠而人烟稀少。而在四百年前,这里叫做落华山。

    二人身旁似有流光闪动,周遭随之景致变换,原本灌木丛生的荒野山林,骤然变成了一片风景秀丽、灵力充盈的绿茵草地。楚昀深吸一口气,湿润的空气像是将心肺洗过一遍,清新悠长。

    草地上,大大小小,临列着数百墓冢。

    那墓冢前的碑刻上大多没有姓名,但每个墓冢都有人用心打理,显然时常有人前来打扫。

    四百年前,落华山遭灭门之祸,楚昀将所有找到的弟子尸骸草草埋葬。而后箫风临回到落华山,将此地以灵力封锁,变出荒芜假象,以保护同门的墓冢不受人破坏。

    他孤身守着这数百座墓冢,直到现在。

    楚昀与箫风临走上前,没有用半分灵力,沉默地为每一座墓冢清扫上香,二人之间鲜少有交流,却是十足默契。他们这一忙,便从清晨一直忙到了午后。

    楚昀脸色稍有泛白,箫风临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汗,道:“先歇会儿吧,我来。”

    天岳门一役后,楚昀捡回一条命,但他身体受邪力所侵,已经日渐衰弱下去。他这具肉身眼看已用不了多久,箫风临几次提出要替他寻找新的肉身,可都被楚昀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他到底还是不愿走上那人的老路。他们都明白,除非找到楚昀原本的肉身,否则他们再是寻到多少肉身,亦不是长久之计。

    可楚昀的肉身,早在魔域被破后,便被正道挫骨扬灰了。

    总之现在,楚昀每日没心没肺,根本不提肉身之事。箫风临不愿让他不悦,亦是不再提起。

    楚昀乐得偷懒,又是故地重游,在山上四处闲逛,不一会儿便跑没影了。箫风临是在后山找到他的。此处也有一座墓冢。与先前草地上那些草草埋葬的墓冢不同,这座墓冢以玉石砌成,修缮考究,墓碑上雕刻着墓主人的姓名。

    ——“落华山掌门顾浮生之墓”

    箫风临找到楚昀的时候,那人正坐在墓冢前,不知在说些什么。见到他来,楚昀止住了话头:“都结束了?”

    “嗯。”箫风临点点头。

    楚昀笑了笑,目光却依旧落在那石碑之上:“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当年他背负杀害顾浮生之名,就连落华山都不敢再踏足,更不用说回来给顾浮生扫墓。可如今,他终于可以再踏足这里,心境却已经不一样了。

    天岳门一役疑点重重,到最后,他也不明白那人究竟想要什么。

    但天下人已经给出了他们的论断。天岳门一役后不久,朝澜便将事情公之于众。楚昀的冤屈一朝洗清,而顾浮生,则一夕之间变得恶名昭著,再也不复往日之盛名。

    不过他的存在于今人而言已然太久,因此也未掀起多少风浪。

    但无论如何,顾浮生利用楚昀,炼化乌邪剑,几番陷他于不义,甚至意图夺剑危害苍生之事,已是众所周知。

    可事情当真是这样么?

    楚昀心里一直有个怀疑,可他不愿说,更不愿去想。事情到了这一步,已是尘埃落定,无论真相如何,再多追究于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楚昀朝墓冢郑重地拜了三拜,起身对箫风临道:“走吧。”

    箫风临点点头,扶起楚昀准备离开。而楚昀这一起身,却看见那墓冢后,竟有一个先前未曾发现的密封石洞。他忽然想起,凡化神期以上修士坐化后,躯体不经焚烧,而是寻一处山洞封存。

    顾浮生身为落华山掌门,更应该遵循此道。他眼前这墓冢内,应当只有些他生前的贴身衣物法器,而他的遗体,多半该是存放在这后面的石洞中。

    楚昀心里狂跳两下,又生出另一个念头。

    若顾浮生的肉身还存在这山洞中,他为何要夺舍他人,将自己害得只能沦落恶鬼道?

    楚昀心下生疑,走上前去,将手轻轻按在那石门之上。他并未使用任何灵力,可那石门竟在被他触碰的瞬间,轻颤一下,徐徐打开。

    丝丝寒意从洞内鱼贯而出,楚昀与箫风临对视一眼,步入石洞。

    走过狭长的甬道,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

    石洞的尽头,是一座冰棺。

    一具肉身安静地躺在那冰棺之中,身着落华山服饰,却不是顾浮生的掌门装束。那人穿了一身高阶弟子装,面色红润,精致俊朗,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那张脸,正是楚昀前世的模样。

    那具本该被挫骨扬灰,百年前就消弭于世间的肉身,竟被人藏在了这小小一方石洞当中。

    在这个或许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完好无损而又珍之重之地保存着。

    楚昀隔着冰棺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眼前却渐渐模糊了。他的肩膀忽然塌了下去,踉跄一下,跪倒在那冰棺前。

    箫风临沉默地搂住楚昀颤动不止的身体,很快,他的胸前便濡湿了一片。一声声压低的啜泣回荡在石洞中,像是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与痛苦,尽数发泄出来。

    春雨过后便是晴天,初晨的日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洒下一室金黄。

    楚昀睁开眼,耳畔隐约传来熟悉的萧声。他凝神听了片刻,翻身下榻,推门而出。

    屋外,素白的身影背对房门而立,手中正执着一支玉箫徐徐吹奏。楚昀倚在门边,静静等待。

    一曲终了,箫风临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落在楚昀脸上,竟一时看得痴了。楚昀眼尾的朱砂小痣已经消失不见,那张脸俊朗出挑,肆意张扬。

    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楚昀朝他伸出手,唇边荡开一抹浅浅笑意:“过来,让师兄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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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到这里就正式完结啦,非常感谢大家这几个月来的支持,鞠躬!

    番外明天更,目前思路是两个番外。一个是缥缈宗的事情,主视角应该是文封,内容包含了文封和徐梓墨这对副cp,以及顾师父那条线。所以如果没看懂boss那条线是怎么回事的不要着急,大家看完番外就懂了~

    另一个番外比较日常,讲一讲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和各位配角的结局。

    作者专栏求收藏,开文早知道哦~

    我们下一篇文见,永远爱你们(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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