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薛宝钗的惊讶是有原因的。

    尽管和贾探春同行了几次海津, 看出来了她和王夫人进入皇帝后宫为妃的野心, 但因为荣国府如日中天的地位，薛宝钗从来没有想过她们竟会想到通过这种方式进宫。

    她这个姨妈, 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人家背地里都会耻笑她卖女求荣吗？

    对了，老太太平时对她们多有不待见, 莫说她老人家根本无心帝皇后院之事, 就算有心送孙女进宫也不会选择贾探春，姨妈显然是自作主张，背着老太太行事的。

    能抱着一个不知前程的书呆子孙子当宝, 而和帝皇荣宠加身的儿子离了心, 搞得像仇人一样, 姨妈的脑回路果然非同寻常，也难怪能干出这种蠢事。

    薛宝钗所料不差, 王夫人做梦都想让贾探春进宫为妃, 弥补当初贾元春的不配合造成的遗憾。贾母不肯帮她，亲戚们都不肯帮她, 王夫人一直找不着门路送贾探春进宫，这才将计划一天天延缓下来。

    直到她偶然听薛姨妈说起薛宝钗参选公主伴读, 方想了这么个法子，趁着贾母等人去了海津暂住，悄悄报上了贾探春的名字, 加入参选名单中。打算来个先斩后奏, 只要贾探春得选, 到时事已成定局，哪怕事后老太太知道了也拿她们无可奈何。

    至于薛宝钗和史湘云之间，那就更复杂了。

    史家身为荣国府的姻亲，薛宝钗来了京城几个月，虽然没有在荣国府撞见史家人上门做客，但由薛姨妈带着到过史家拜访过几回，去的次数多了，与史湘云便有了些交情。

    史湘云长得娇娇憨憨的，每回见到薛宝钗，总是一口一个宝姐姐亲亲密密的喊着她，有什么心事都爱和薛宝钗谈。史湘云表现得非常的喜欢薛宝钗，在外人看来，她把薛宝钗当成了推心置腹的好闺蜜，就连薛宝钗亦是如此认为。

    薛宝钗没有想过隐瞒自己上京的目的，是以贾府和史家的人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来参选公主陪侍的，史湘云亦不例外。

    可偏偏这位看似和薛宝钗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明明知晓她回来参选，而她本人也有此计划，却瞒得死死的，丁点口风都没有透露给薛宝钗。

    尤其是，参选的前一天，史湘云还专诚跑来薛家祝福薛宝钗得选。没成想，一转头就在宫里头参选秀女中见到了她，薛宝钗内心的惊愕可想而知。

    薛宝钗细思极恐，内心五味杂陈，别过头刻意不去看，那个一脸憨相，活泼的招手和她打招呼的少女。

    选拔有三轮，第一轮考核的是众秀女的礼仪体态，第二轮考校秀女的文学功底，虽不要求琴棋书画诗词赋样样精通，但起码要精通一两样，略有涉猎三四样。末了，才由主事之人相看。

    因为后宫的两座大山太后和皇后皆不在宫中，所以今次的公主陪侍选拔，是由品级低于皇后的贵妃主管。

    当贵妃前几天看到秀女名单里，写有和荣国府有亲戚关系的三人的名字，一眼就盯上了她们。

    薛宝钗和史湘云两人，贵妃自然不会让她们最终得选，不过也不想一下子就掐死她们的。

    根据贵妃的计划，前面两轮考校，会轻轻松松的放她们过关。等到她们希望最大，以为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之时，再一掌把她们推落深渊，让她们好好的品味一瞬间从山巅掉落深谷的痛苦，偿还大皇子这些日子幽禁在王府，受尽兄弟冷眼嘲讽的委屈。

    至于贾探春，贵妃另有盘算。

    当初大皇子因假暖丹事件摔了大跟头，贵妃由此恨上了贾家。后来，她又在除夕宫宴上，看出了贾探春的不安分，担心荣国府支持她入宫会威胁道自己的地位，贵妃就将她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一直走在找机会抹杀贾探春成为皇帝妃嫔的可能。

    而今机会送上门来了，贵妃岂有不抓住之理？

    到了宫里，她的主场上，贵妃如果有心干点小动作对付贾探春易如反掌。

    两轮的选拔眨眼而过，贾、史、薛三女都顺利的进入了最后一轮，此时数百位的秀女只剩下了包括她们三人在内的区区二十人。

    最终六人的名额会在二十人之内决出，贾探春三人均是胸有成竹，有十足的把握肯定自己能中选。

    贵妃目光扫了三人的脸庞，心下冷笑，当下把三女和其余九个看起来样貌不俗的秀女一齐刷掉。

    全程信心满满，谁知在最后一轮给刷掉了，史湘云如遭锤击，脑袋顿时就是一懵。

    当年荣国府失势，谁都不肯帮贾母呈递灵丹入宫。尽管是看在银子的面上，但那会子确确实实只有南安太妃帮了贾母。因此，南安太妃也分得了几分灵丹的功劳，在太后心里地位增高，在外头受着一群贵妇人讨好，小日子过得可谓是春风得意。

    南安太妃和史家走的近，和史湘云相熟。史家人憎恨贾母“绝情”，不肯帮史湘云入宫为妃，救史家出困境，助史家地位再上一步，于是求到了南安太妃头上。

    南安太妃答应出力相助，更和史湘云保证过，她十成十会中选。

    因而，这会子突然得知自己落选了，史湘云难以接受结果，眼泪当场就落下来了。

    贵妃看着愁云惨淡的落选秀女，语气冷淡道：“我瞧着几个人看起来似乎不服气自己落选，本宫不妨告诉你们，你们落选都是有理由的。”

    宫中通常不会给落选秀女理由，但贵妃偏偏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一道出。

    她每走到一个落选秀女面前，就会留下一句话。

    站定在薛宝钗面前，贵妃道：“你家兄长德行有亏。”

    众秀女中，薛宝钗的才学最出众，其他方面亦是秀女中的佼佼者。明明有希望中选，偏偏被行为不知检点的兄长连累，导致落选。薛宝钗的眼睛刷的一下就红了，平生头一回，对薛蟠产生了巨大的怨气。

    而后，贵妃移步来到史湘云身边，冷声道：“克父克母，八字不好。”

    史湘云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八字克人，一旦传了出去，别说是入宫伺候皇上了，就是好人家都没人愿意娶她。早知道，不听婶婶她们的怂恿，趟这一趟浑水了。现在好了，没能中选，还落了个克父克母的恶名，未来命运不知，还不如当初就让叔叔同意了卫国家的提亲。

    最后，贵妃不屑地看着贾探春，言语吝啬的丢下了四个字。“出身不正。”

    又是出身的错！贾探春心中直滴血，恨透了自己庶出的身份，不禁质问老天爷，为何要她投胎在了赵姨娘肚里出来。

    贵妃冷眼看着贾探春脸上悲痛的表情，心中一阵快意，挥手命令宫女送落选秀女出宫。

    刚刚经历了落选，还给贵妃戳了心，一群秀女皆是心神不属。经过荷花池塘，走在贾探春身边的宫女悄悄抬眸瞟了她一眼，动作快如迅雷，一肘子撞中贾探春的腰侧，后者身子一歪，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贾探春不通水性，在水里胡乱挣扎着，众女慌了手脚，只知道尖叫。突然一个黑影闪过，跳入了水中，抱了溺水的贾探春上岸。

    贾探春全身湿透，透过罗衫隐约可见肌肤。并且此前，在水中与救人的男子肢体多有纠缠接触。尽管她捡回了一条性命，但与外男在身体上有过了接触，倘若不嫁予该男子，便只能去尼姑庵出家当姑子了。

    众女没有同情贾探春，只因宫女们称呼救了她的男子为大皇子。

    那可是大皇子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皇上了呢。别人想攀都攀不上，贾探春一个庶女，哪怕只够格做一个侍妾，也是前世烧了八辈子高香才能求到的姻缘，羡慕都羡慕坏许多人了，哪里需要她们的同情。

    史湘云等女子目露艳羡，不知一切都是贵妃的计谋。贵妃的计策低级是低级了一些，然胜在实用。给外男碰了身子，看她贾探春哪儿来的脸肖想皇上。

    原本贵妃心中英雄救美的人选是某个品行不端侍卫，不过，当时大皇子禁足期限过了，进宫恰好听到了贵妃吩咐宫女算计贾探春，听说是贾家的女儿，于是开口在贵妃的计划基础上，提出了一条更加歹毒的毒计，请求贵妃把英雄救美的人换成他。

    之所以这么做，大皇子有两个目的。一则是和贾家结成姻亲关系，利用鱼儿妹夫的身份，离间他和涂蕴之之间的关系。另外就是，大皇子当初的发泄到贾政身上的那口气还没出完，意图将他的女儿弄回府里，任由妻妾折腾。

    大皇子满脸关切的看着贾探春，命令宫女带她去偏殿换下湿衣服，一举一动宛如谦谦君子，谁也看不出他的脸皮之下藏着一颗发黑的心脏。

    海底公园更改制度有了一阵子，每日里客如流水，往来不息，人流翻了翻倍。这也导致了，凡是超过午时来排队的，都没指望在公园关门前进去。

    不过，一段时间之后，不少人发现情况有所好转。

    原来是因为，一些有地位人家的男性，认为男男女女天天在一处场所玩乐的画面太不像样，勒令家中的女眷留在后宅，不许来海底公园。

    渐渐的，那些出身读书人、官员、贵勋家庭的女性愈发的少见了。

    商人之家见状，纷纷跟风行事。

    好在平民百姓之家没那么讲究，妇女该如何还是如何。不过她们不像大家闺秀那么空闲，要忙于生计，无法天天来公园游玩，至多只是一月抽空带着孩子来三两次。

    往常几乎日日光顾的女客，还是以小富之家以上的妇女为主，普通妇人所占比例极小。

    是以，即便有普通妇人的存在，但因数月只能看见她们的身影几回，存在感不强，在人们的印象里，女性的身影依然日渐稀疏少见。

    昔日以女性客流为主的海底公园，发生了逆转，几乎成为了只看得见男性的场所。

    改制之后会发生这样的景象已在意料之中，可鱼儿听了刘管家的讲述，仍然免不了动怒。

    不清楚是从具体哪一天开始，贵族阶层中出现了类似于，大量平民出现在海底公园，污浊空气，没资格和他们同处于公园的风言风语。

    一些脑残的权贵子弟深感有理，蜂拥去堵刘管家，要求他禁止平民进入海底公园。

    刘管家背靠鱼儿这座大山，掌管海底公园事务，连皇后太后都时常见到，如何会把这群人无礼的要求听入耳内。甭管来了多少人闹腾，施加压力，他岿然不动，直言自己无法同意他们的要求，如果嫌弃百姓拉低了他们的身份，大可不必来。

    直白点来说就是，爱来不来，横竖海底公园不缺这几个“贵客”增光。

    这事儿闹出来没多久，某些行事放纵之人，左拥右抱着妓子来公园内部嬉闹，将这处干净的水下乐园弄得宛如乌烟瘴气的青楼楚馆。

    鱼儿某一天放水兵假期，出岛询问刘管家公园近况，刘管家张嘴就来告状，将近日某些人的诸多出格举动娓娓道来。

    鱼儿十分火大，当场就爆发了。宣布暂停公园开放，放了多月来一直没有休息过的，包括龟、蟹、鱼在内的所有员工一场长假。

    鱼儿命令下达的第二天，人们如往常一样来排队购票，等呀等的，始终没看见有人开门。而且，购票楼对面收购海鲜的高楼同样没有动静。

    两座标志性高楼大门紧闭，海面空荡荡的，不见海龟们的影子。人们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在打量中，注意到了张贴在牌面上的新告示。

    鱼儿谁的面子都不给，一条一条，格外详细地列出了，海底公园改制后诸多男性客人所犯的“罪行”。末了，表示了他特别的生气，宣告海底公园日后只作为贾家的私人园子，不再对外开放。

    港口哀嚎声一片！

    “海底公园一开始就是作为女子的乐园修建的，都怪你们这群迂腐古板的文人没事瞎闹，不许家里的女眷来公园。这下好了，国师大人动怒了，公园关门了，你们高兴了吧！”

    “说什么女人就该安安分分地待在后院里，不该出来夹在男人群中玩乐。就你们这些傻子文人瞎讲究，前朝之前可没有这样针对妇女的规矩。你们嘴上总说前朝怎么样怎么样糟糕，白眼鄙视，冷言唾骂。偏偏又是你们这些人，将前朝的糟粕继承了下来。你们文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有时候真是恶心透了！”此人说着说着竟然气哭了。

    “女人就该在老实呆在家里，没事出来想晃悠做什么，我们没错！”

    “凭什么只抓着我们骂，上面列举出来的，可不止我们阻拦家眷一条。以我之见，那些排斥平头百姓和携女支之人，才是惹怒了国师的关键。”

    “对！都是你们纨绔子弟之错！”

    “把过错推倒我们身上，想撇干净自己责任，做梦吧你们！”

    “是你们遏制妇人在想，有错，也是你们占了先。”

    众人你骂我我骂你，忙着推卸责任，多方人士吵得激烈了，发展到后来，不顾身份，彼此扯着领子打了起来。港口附近一片混乱。

    这一天，购票楼前的队伍不见了，海津城的各家医馆门前却是排起了长队。

    海底公园闭圆已经尘埃落定，吵也吵过了，打了打过了。有些人心里想着，反正没有海底公园，他们还可以去别处玩，顶多心里不好受几天，忍着忍着就不在意了。

    打猎、跑马、听歌观舞、看戏、宴饮……种种以前他们喜欢的东西，再捡起来，却完全提不起兴趣。

    吃惯了仙露琼浆，突然告诉他们没有了，以后只能啃土，谁受得了这种落差的折磨？

    一天，两天，三天……越来越多的人换上了同款的生无可恋表情。

    心脏仿佛有一千一万根毫毛挠着，满脑子都是海底公园，他们吃无胃口，睡不安稳，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那些没有犯错，却要陪同承受后果的无辜人士们，恨不得朝引起了鱼儿怒火的群体脸上吐唾沫。普通人分不清具体是谁是惹怒鱼儿的元凶，听人总结说是当官的、有钱人和读书人之错，凡是看到这三群体之人，皆白眼以对。

    甚至，宫中有流言传出，太后和皇后亦气急骂了人。

    祸首们不禁在外面受人白眼，回到家中还要面对着一群人的冷暴力。老母亲、妻妾、儿女联合起来给他们脸色看，对他们视而不见。

    内心不能去公园本就不好受，还走到哪儿都不是人，干什么都不顺利，他们都快郁闷死了。忍了小半个月，终于有人精神崩溃，忍不住去找鱼儿认错服软，求他重开海底公园。

    然而，鱼儿早在闭园的那一天，吩咐人打包了炮dan、灵果等物资，运送到北疆前线给涂蕴之，便带着水兵开着海船出海，找倭寇实战去了。

    京城、海津到处都找不到鱼儿人在何处。

    那些拉不下脸面，死不肯服软的人，后来听到他出海归期不定的消息，心里抓狂，再也无法固执己见下去了。他们内心呼喊着只要鱼儿归来重新开放公园，让他们脱离苦海，要他们干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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