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棒糖（十）

    （十）

    时间是下午五点, 时秋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

    天空是清澈的蓝, 偶尔形状不一的云也在漂浮过程中左右变换着。

    他从第一个任务者开始到今天, 终于亲眼看到了任务者们是怎么在完成任务之后【回家】的了。

    刚才时秋就把易真带到了离学校有一段距离的公园, 这里晚上有居民会过来跳广场舞, 也会有小孩会在这边的沙坑玩沙, 这里还有秋千滑梯等设备, 平日是十分热闹的，只是现在是上课上班时间，而且虽说日子正式入秋了, 但下午的天气终归还是闷热的，此刻的老人家也还在家里休息，所以这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因此时秋和易真在这里的时候并没有怎么引起关注。

    “易真叔叔, 刚才谢谢你。也谢谢你给我的糖。”时秋提着易真给他的那袋棒棒糖, 如是认真的跟易真道谢，虽然易真刚才那一脚真的差点踹到他, 但他也是避得开的。毕竟虽然时秋有百分之九十的信心可以夺走那位劫匪手上的刀, 但终归还是有百分之十的几率可能会失败, 所以刚才易真那一脚其实是把时秋遇险的几率降低了很多。

    易真倒是没想到刚才因为那一脚过去, 所以还有点鄙视自己的时秋竟然会这么坦率的给自己道谢, 不过想到了时秋这两天即使偶尔有点别扭, 但不管是行动力还是意识都是比较强，而且时秋不爱笑，但还是会因为帮助自己的人喜欢看自己笑而露出笑容, 从这就可以感觉时秋是个看起来冷淡, 真实却是柔软的小孩了。加上这小孩的教养很好，不管是“谢谢”还是“对不起”，只要是需要说出这种话的场合，他从来都是不会犹豫太多的。

    “不客气。”易真也不知道要和时秋说什么，毕竟虽然他作为快穿者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实现这个小孩的愿望，但其实这个任务真正目的是在考验自己。而且现在即使他记忆没有全部回来，也还是得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被系统拉过来做快穿者的原因。

    会被系统挑选成为快穿者的人，一般都是带着罪而死去，却依旧有着强烈的生存欲望的人。

    系统的存在就是和他做一个交易，如果想要活下来，那么就可以接受契约，去接受其他子世界因为一个节点出现了错误而导致世界崩溃的修补工作。完成任务后会得到“积分点”，可以兑换系统商城里一切存在或不存在所在世界的能力和道具。

    当积分足够后，系统会让快穿者们选择是否要进入最后一个世界进行任务，有的内心已经没那么想回家的快穿者会拒绝，然后继续修补世界，有的像易真这样的、内心有着强烈想回家的人，便会接受任务，甚至有的接受这个最后一个世界的任务只是单纯想结束这无止尽的修补工作。因为每个世界修补结束之后他们是无法多多停留的，而且如果他们不去进行修补工作，就会收到警告处分，收到三次警告处分的人，会直接被强制性毁灭。

    修补失败也是有惩罚的，但修补成功同样会有奖励，每一个快穿者都会有一个专属系统，这些系统是另一个维度的生命，所以至今也没有快穿者能够完好无损的毁约离开的。系统的管理一张一弛，可以说把他们的心理把握得很好了。这个系统从来也没有强迫的意思，对于它们来说，从头到尾这些都是契约，遵守契约是双赢，毁约理所当然就会付出代价，也是很公平了。

    生命是一种很珍贵的东西，人人都只有一次生命，如果要获得第二次生命，当然要付出更多的东西了不是么？更何况他们是带着罪死去的，这些罪有大有小，因为“地狱”是存在的，所以他们生前如果没有赎罪的话，那么死去后都是要统一去地狱接受不同程度的惩罚，但如果接受契约了就可以重生回去还清自己的罪孽，也可以解决在生前和别人的怨恨，以便生的时候可以坦荡，将来死后也可以顺利投胎。

    这个地狱就是之前系统跟易真说的，如果他真的没有把时秋当作和他同样平等的人来看的话，他不仅无法回家，还得带着一身罪孽回到炼狱中，也就等于说他一个举动，就可以毁了这么多世界的辛苦。

    但按照系统的思路就是，本来就是他们法完成任务，当然无法得到契约里说的东西了，但他们在修补世界的时候，其实也算是多活了好长的时间了，这样算起来，这些快穿者们根本就不亏，而且这些前提，这些后果，全部都是在他们死后、签订契约之前系统好好耐心的讲解过的。至于这些快穿者在那时的情况下有没有认真听就不得而知了。

    说到底就是等价交换，最后若真的要怨恨，那只能怨自己。

    易真成功完成最后的任务了，所以他不怨。

    看着时秋精致的脸蛋，他突然问时秋：“我应该不是第一个问你想要什么的人吧？”

    虽然系统说过时秋并不是他们的员工，也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和他说过这个世界的主要任务不是修补世界，但易真还是觉得时秋应该知道些什么。

    毕竟时秋偶尔对待他的时候，态度有点奇怪，不是么？

    时秋没想到易真会突然这么问，但听到易真的话后，他刚才本来因为父母而放松的心情再度沉重了下来。

    易真和系统的话他全部都听进去了。

    虽然可以说是那些任务者们自作自受，但是知道真相的时秋还是很难受。可以说他就是最后那把刀，把这些人一个一个捅完，在他们无知无觉的时候将他们往深渊下推。即便那个地方是那些人应该去的地方，即使这些人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对他好，但知道自己的意志可以伤害这些人后，时秋还是觉得有种沉甸甸的压力。

    他可以不管这些，然后继续敷衍的说出随意的愿望，他也可以继续不走心的随意许愿，毕竟这些人只是把他当任务。但这些人也是有机会可以回去赎罪，时秋知道这一点后就有种被噎住的难受。

    ——他是这些任务者最后的稻草，可以是压垮他们的那一把，同时也可以是救命的那一把。

    他可以不在意，毕竟扯上这种事情是那么的麻烦，他甚至希望自己从一开始不要听到这些声音就好了，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随他去”这句话他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了。

    时秋：真是……麻烦。

    如果是自家父母遇到这种事情，一定一点纠结都没有，第一时间就会选择帮助这些人吧。时继和兰芝不会去思考这个人是不是活该的问题，而是这个人能不能抢救一下。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

    如果没听到易真和系统的对话，他就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变成一把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锋利的刀，把那些任务者通通都捅了一遍的事情。

    他不是故意的，甚至他可以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罪恶感，但他事实却是他确实切断了这些人的唯一机会。

    时秋点头承认了易真并不是第一个问他愿望的人，脸上带着一种严肃，这种严肃不是易真这两天看到过的面无表情，而是似乎对这个问题十分慎重一般的严肃。

    “我许过很多个愿望。”时秋眨了一下眼睛，目光盯着易真没有转移。“那些愿望是我真实的愿望，但都只是可有可无的。因为我知道我可以实现我自己所有的渴望，我想要什么，我自己会去努力。不需要别人为我做什么。”

    易真没想过一个十岁的小孩会有这么高的觉悟，也没有想过时秋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个。

    不过易真还没有说什么，时秋已经移开目光，看向了手上的棒棒糖：“如果我不说出自己愿望的话，那些人不会离开，还会给我带来麻烦，给我周围的人带来麻烦。所以既然他们想要实现我的愿望，那么我会选择最简单的愿望，满足他们。”

    易真脸上也没有了笑容，他曾经也是时秋说的那些人的一员。

    只是后来他比较幸运，他救了自己，但也可以说是时秋救了他，毕竟如果不是见时秋和他家里人永远不会被打倒的模样，甚至时秋是他见过的所有十岁同龄人中，最有性格，有主见，甚至也是善良得最不留痕迹的那一个。

    易真看得出来，时秋并不觉得自己随手的善良能拯救多少人。

    时秋习惯靠自己，并不是因为父母不可靠，而是因为他想反过来保护父母。

    这种纯粹的温暖，一般很容易感染别人。

    “你做的很好。”易真开口对时秋道，他不知道时秋到底知道多少东西，也没想过要告诉时秋快穿者的事情，只是看出了时秋说上面那些话时带着一丝沮丧，所以自然而然的开口安慰。“他们只是自我满足而已，你不用在意他们。”

    时秋没再说什么，他从那整袋棒棒糖中拿出了两颗最容易吃的，然后一颗给自己剥了吃，一颗帮易真剥了然后递到易真面前。

    这还是易真第一次感受到时秋不带其他任何意思的示好，一时有点受宠若惊。

    拿过棒棒糖的易真笑着和时秋坐到了那秋千上，两人一左一右的荡着，时秋听着易真挑挑拣拣说的以前（在其他世界）的经历，断断续续的，很轻松，然后在四周没有人的时候，只听系统一句【回家通道正式开启】之后，时秋亲眼看着易真笑得灿烂，咬着只剩一根光棍的棒棒糖，对时秋用力的挥了挥手，然后整个人的身形变得越来越透明，没有任何特效，就真的是整个人变透明，变无色，最后完完全全的消失了的那种。

    亲眼看到这个场面的时秋有点诧异，他看着面前没有人坐在上面，却还是因为惯性而前后荡着的秋千，嘴巴张了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家后，他发现已经没有人记得有易真这个人了，连之前被媒体采访的资料也全部清空，明明是易真救的他，但所有人的记忆却都是一个警察救的，新闻也是这么报道的。

    最后只有他自己记得易真，连时继和兰芝都不记得易真是谁了。

    知道这一点的时秋，脸色称不上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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