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绯骨的番外（下）

    像她这种人, 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传说十八层地狱有拔舌、刀山、油锅、蒸笼、血池等等酷刑，然而她一个也没经历。

    这倒奇怪，她所待的地狱是空荡荡一片，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死寂。

    也许对于普通人来说，最大的惩罚是孤独, 但对于她, 反而是享受和解脱。

    没有日月, 没有时间，她就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维持着一个姿势, 一次都没动过，看起来已经成了雕塑。

    她也把自己当成了雕塑，因此那道火光是什么时候闯入的并不知道。

    向来压抑死寂的地狱因为一道无名火的闯入而混乱起来, 这道火不烈不冲，却无比妖艳殷红, 像朵红莲一般无声吞没了所经之处每一个邪恶灵魂。

    苗二花站了起来, 那火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途经她身边时不动了, 停在她眼前，双方静静对视。

    不知为什么，苗二花觉得, 她与这东西十分有缘, 仿佛天生就应该在一起。

    那火也是如此想的。

    它无声无息钻进苗二花的身体, 与她结合了。

    要说有什么感觉, 不过是烈火焚身，她生前便是被活活烧死，再来一次，并没有那么难接受。

    更何况，她浴火重生了。

    她同这团火融为一体，被重新塑造出了一个身体，额间多了一朵鲜艳的红莲状花钿，可以按照意识操纵此火。

    她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只知道已经不是普通的鬼魂了。

    她可以轻易在地府和人间穿梭，看到地府一片混乱，许多鬼魂都被吞噬干净。

    苗二花有了异常强大的力量。

    长期的地狱生活让她的思想有些麻木，对于这一变化感触不大，既不狂喜，也不慌张，只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是令人舒服的。

    苗二花坐在皇宫的屋檐上，随手放了把火，俯视下方惊慌四散的人们，发出绝望的尖叫。

    她已经无需用男儿装掩饰，地狱之火替她幻出一身红装，脸上干干净净，一点疤痕也无。

    像一朵红莲肆意绽放自己的绝艳。

    苗二花认为，之所以世间会有那么多命不由己，全是统治者造成的，没有统治者，就没有伤害。

    只要能消灭统治者，就能了却自己的怨恨。

    火海翻滚，统治者和他的拥护者们在其中挣扎哭喊，就像她当年那般。

    苗二花并不认为她伤害到了跟自己一样的受害者，地狱之火，焚的是世间所恶，只要心中有一点点邪念，做过再微小的坏事，也不会被放过。

    都是该下地狱的。

    突然漫天金光降世，如水一般泼在皇宫上，烈火立马消失了个干净，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地狱之火不烧死物，皇宫完整如初。

    苗二花被金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那是个身披红色袈裟的僧人，利于半空之中，周身金光围绕，年轻英俊，慈眉善目，正同自己对视，眼中无悲无喜。

    苗二花很不喜欢他。

    太圣洁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他有什么资格。

    和尚落在她身边，弯弯眼角：“好玩吗？”

    苗二花道：“我没有在玩。”她偏过头，打量这个年纪轻轻便舍了红尘的人，“你也是来杀我的？”

    她自地狱出来后便遭到了大量追杀，每天都有一两个自称神仙的要消灭她这个妖孽，然而都在她的火下死的死伤的伤，眼前这个和尚应该也是。

    和尚笑道：“我是来渡你的。”

    苗二花微哂。

    渡她？

    和尚道：“我想渡你成仙。”

    大概佛修多了会疯魔吧。

    苗二花被和尚缠住了，她去哪儿和尚就跟到哪儿，她想烧什么和尚就灭什么。

    她气极时不是没烧过他，只是这和尚深不可测，他可以安然无恙被地狱之火包围，仿佛火光只是幻象。

    完全不受影响的，只会是内心没有一点杂念、不染一丝尘埃、一件恶事都没做过的纯粹的人。

    苗二花心里不是不震撼。

    就连那些所谓的神仙都无法做到。

    世上真的有这种境界的人？

    如此一来，苗二花便对付不了他，完全被他压制。

    她被烦的不行，指着和尚问：“世上那么多受苦受难大奸大恶之人，你不去渡他们，为什么就盯着我？”

    和尚道：“你是我种的因，自然由我结果。”

    苗二花扬眉。

    和尚道：“那红莲业火本是我佛门产物，被我不小心放出来，看上了你，认了你做新主人，只有渡你成仙，脱离苦海，才能赎清我的罪过。”

    苗二花生平第一次妥协，感到无比憋屈。

    “行，你想让我做什么。”

    和尚带着她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偏僻之地，落户在一个有四五人家组成的小村庄，自己动手砍柴，建了茅屋，围了栅栏，辟了菜园，养了鸡鸭，就此定居过起普通人的日子。

    苗二花完全看不懂他要做什么，冷眼相看。

    但是她不会问，她并不关心这些，只想着找机会干掉和尚。

    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

    他们和村里人一样作息，白日生活，夜晚安眠，定时出山补给所需。

    平心而论，这样的日子她一点都不反感，除了和尚时不时兴致来了要拉着她讲佛法，偶尔会掺点道法。

    苗二花会忍不住讽他：“杂乱修行，迟早心境不稳，走火入魔。”

    和尚笑道：“不疯魔不成活。我是佛道双修。”

    无论是修佛还是修道最讲究专一，他却能分神二者兼修，心境究竟强大到什么地步。

    比她还是个怪物。

    二人都不食五谷，和尚却养了鸡鸭两三只，日日散放，也不知想干什么。

    和尚倒是回过她：“养来玩。”他正抱着一只芦花鸡，一边抚摸一边笑眯眯问她，“二花你看，它像不像你？”

    苗二花无情地送给他一个“滚”。

    村里的男人们出去时，会给家里的女人带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和尚也不例外，苗二花对于他带回来的东西却很是嫌弃，粗制滥造的俗物。

    况且她无需施粉黛，便已极美极艳，一把青丝松松挽就，整个人都熠熠生光。

    那些俗物反而会污了她的颜色。

    和尚却说：“人家都有的，我们家二花这么好看怎么能没有？你要是不喜欢外面的，我来给你做呀。”

    他又开辟了一块地，种了玫瑰、栀子、玉簪、茉莉等花，等开花时摘下，晾晒捣鼓，还真让他做出了胭脂水粉。

    他将苗二花按在凳子上，对着铜镜，点了胭脂，要亲手给她上妆，试验成果。

    “我们家二花长得真好。”和尚笑眯眯地端详。

    那是纯粹的欣赏美的目光，不掺杂一丝邪念，像是对待瑰宝一般，一笔一划描摹眉眼。

    就连她额上那朵红莲也细细添了新色，分毫不乱。

    认真而专注。

    苗二花心头一颤，任由他去。

    而且她也打不过和尚。

    十分憋屈。

    ……其实也没那么憋屈，毕竟和尚事事顺着她，她实在没有不开心的理由。

    就算是最亲的姐姐，也没对她这么好过。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尽管后来她死都不愿意承认，但那的确是苗二花最宝贵的、唯一的、属于少女的美好天真的时光。

    自从遇到和尚后，再也没有来追杀她的天兵天将了。

    苗二花一直都很怀疑他的身份，一个佛道双修的和尚，绝不是池中物。

    和尚只说他自小便在西方修佛，受两位凤凰照顾，修成后归来为众神仙讲佛，其他什么都没干，便放走了红莲业火，接着就来渡她了。

    他是那般真诚，苗二花选择相信。

    其实渡她并非难事。

    算一算，也不过二百余年吧，一个朝代都没覆灭。

    这天上元节，和尚照旧带她出来夜游赏灯，途经一座古寺，来来往往求签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苗二花突然扯住他的袖子：“无究，我要去上香许愿。”

    无究笑道：“活佛就在你旁边，不如向我求？”

    苗二花固执道：“我就是要去那里求。”

    无究便依了她。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尚换了常人装束，甚至束了发，怎么看怎么别扭。

    毕竟苗二花还挺喜欢摸他的光头的。

    俩人一块儿上香拜佛。

    下山后，无究问她：“许的什么愿？”

    苗二花漠然道：“你的诅咒。”

    无究笑得很欢：“怎么咒？下地狱？”

    苗二花没有理他，拿着莲花灯放到江面，任其飘走，才自言自语一般念出来：“佛心不稳。”

    无究蹲在她身边，也放了一个，轻声道：“可能愿望达成了。”

    苗二花抬头望向他，看到他眼中的万家灯火。

    还有自己。

    * * *

    和尚说，世间万物，都有阴阳双面，有善就有恶，有悲就有喜，顺其自然，个人都有个人的缘法，无需强求。

    苗二花终于认可了他的道理，对自己的过去渐渐释怀。

    她开始听无究的话修仙，她本为鬼魂，可修成鬼仙，与普通神仙不同，能成鬼仙的少之又少。

    她耐不下性子，便找无究的茬：“你就不能把修为分给我直接成仙吗？”

    无究认真地告诉她：“可以通过欢喜禅分给你。”

    于是他们一起研究了欢喜禅的修习。

    着实令人欢喜。

    苗二花的一生变幻无常，注定无法将平淡美好的日子一直过下去。

    就在她快要修成鬼仙时，无究却失踪了一趟，回来时却变了主意。

    他劝阻苗二花：“二花，不要成仙了。”

    苗二花想起了那些追杀自己的神仙：“为什么？”

    无究说不出原因：“天机不可泄露。”

    苗二花执意于此：“你不想我成仙，跟你一直走下去吗？”

    无究道：“还是那句，天机不可泄露，二花，成仙不好。”

    他管不住苗二花修行，只有强制封印起来。

    苗二花敌不过他，眼中渐冷。

    “辛苦你花了几百年时间口口声声要渡我，还为此献身，终于如愿了。”

    “你同那些神仙一样，都只是为了除掉我这个妖孽。”

    “让我心甘情愿服从你，是不是感到很满足？”

    无究张张嘴：“不是……”

    苗二花放出休息多年的红莲业火。

    就算对他没用，她还是想将这一腔怒火发泄出来。

    多么悲哀，她小心翼翼掏出藏得隐秘的信任和感情，到头来依然只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无究躲闪不及，被那火灼烧了大半身。

    苗二花呆住。

    他不是……

    无究被不知名的神仙救走了。

    又变成一个人的苗二花将自己藏了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其实也记不清了，等再反应过来，已经变成一个真正的怪物。

    非鬼非仙，非妖非魔，不受五行束缚。

    她似乎变得更强大了，就连无究来也无法再对付她。

    苗二花想找他报仇，却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就连神仙也一个都找不到了。

    她跑到地府，地府什么都不知道。

    她继续在人间漫无目的地游荡，整个人越来越喜怒无常。

    * * *

    后来……后来你们就都知道了。

    也许是用前半生积攒换来的，她融入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绝情或多情，残酷或温暖，背叛或忠诚。

    她很幸运，都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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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喜欢的红衣美人配和尚，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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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究竟在写什么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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