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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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

    清伶跟着云景, 一块儿回到了山上。

    自始至终,赵湛都不知道柳宁欢的出现。

    走山路的时候,云景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清伶。清伶好像脑袋后面装了个雷达,哪怕不回头也能知道云景在看自己。

    清伶说:“我既然已经来了这里, 就不会把宁欢供出去。云大夫不必如此提防我。”

    云景说:“你对那位忠心耿耿,是御前红人。明明知道了宁欢的消息,却隐而不报, 还主动请辞,要离开权力中心。恕云景愚钝,我实在理解不了。”

    此时走到了崎岖之地,半人高的石头横亘在面前, 必须翻上石头才能继续赶路。清伶轻轻巧巧地翻上去了, 然后转身蹲下,对柳宁欢伸出手,说:“宁欢, 来。”

    柳宁欢不愿意被清伶帮助, 抓着石头上凸出来的部分,打算自己爬上去。她试了几次没有成功,清伶对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说:“太阳快要落山了,别耽搁时间了。”

    柳宁欢这才伸手搭上清伶的手掌, 向其借力。

    清伶抓着柳宁欢的手掌,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柳宁欢拉上去了。柳宁欢站定之后, 清伶便施施然放了手, 完全没有留恋的意思。柳宁欢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莫名羞赧:她还以为清伶是想借机同她牵手。

    没想到放得这么快,倒是柳宁欢自己心里头想得暧昧旖旎了。

    云景也爬上石头之后,清伶继续方才的话题,说:“御前红人……外界是这么看我的吗?”

    云景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位最看好你。她甚至给你赐了皇姓。”

    “圣上多疑,纵使赐予再大的恩宠,也只是那一时的恩宠。伴君如伴虎,只有时刻谨小慎微,才能保全自己。圣人早就已经怀疑我了,我避避风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清伶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更何况,世上还有一招叫做‘欲迎还拒’,虽然只是笼络人心的小手段,但是很有用处。”

    听清伶这么说,柳宁欢难免想:她刚刚松开我的手,莫非也是类似的小手段?

    柳宁欢抬眼看清伶,发现两年过去,这个人变得非常不一样了。倒不是说长相改变,而是气质和言谈。

    从前的清伶完全忠于赵湛,除了赵湛以外从不关心别的事情,哪怕偶有心机,也是干净的、清澈的,让人一眼就望得到心机的源头。而在不涉及到赵湛的时候,她又是单纯的、坦然的,让人一眼看得到她的心。

    如果是以前的清伶是一条清澈的小溪,那么现在的清伶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一眼看过去黑漆漆的,阴沉沉的。她整个人好像在名利场中浸泡透彻了,就连说话也全是权衡与算计……她变得不像她了。

    可更让柳宁欢惊奇的反而是:清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原文里,哪怕是到了此刻,她也依然是满心满眼只有赵湛的啊。

    会是因为自己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把柳宁欢吓了一跳。柳宁欢不懂,为什么自己带给清伶的,竟然是这样的变化?

    云景继续问:“怀疑你什么?”

    清伶却又只是笑笑,不说话了。

    日落之前,她们终于回到了山中的茅草屋。闻大哥一家竟然在她们门口等着,一见到人便欣慰地说:“宁仙人,云仙人,你们总算是回来了!看见宁仙人也被官府的人抓走,我后悔不已,早知道不该带宁仙人过去的。好在你们平安无事……”

    闻大哥看到清伶,愣了一下说:“这不是那个……”

    清伶冲闻大哥一家笑了笑,说:“叫我清清就好。”

    小夏直接抱住清伶的大腿,仰着头撒娇:“清清姐姐~”

    柳宁欢:……

    清伶为什么会有小孩缘这种东西?小夏你个大叛徒。

    清伶脸上漾开一个和煦的笑容,蹲下去直接把小夏抱了起来,说:“诶,你几岁了呀?”

    小夏奶声奶气地回答:“五岁啦。”

    柳宁欢看不下去了,扭头去看大春,想把哥哥拉到自己的阵营。没想到哥哥躲在闻大姐身后,抓着闻大姐的衣角,竟然脸红了。

    柳宁欢:……

    一个两个都靠不住。柳宁欢惆怅地进了屋子。

    云景正在收拾屋子,见到柳宁欢进去,便对她说:“我们俩的床太小了,如果清伶姑娘住进来,恐怕要腾一个人去闻大哥家借宿。”

    柳宁欢说:“我去吧。”

    云景还没答话,就听见门外传来清伶的声音:“如果闻大哥闻大姐不介意,那就我去吧。小春,我今天跟你睡好不好?”

    小春说:“好~”

    清伶这才看向柳宁欢,低低道:“没有鸠占鹊巢的道理。你住惯了这间屋子,再住别处恐怕会失眠,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失眠。”

    清伶说了这番话,闻大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呆呆地“啊”了一声。

    又说了一会儿话,清伶就跟着一家四口回闻家去了。

    柳宁欢倚在门框上,出神地盯着闻家的方向。云景见到之后叹了一口气,说:“我给你煮一碗安神的汤。”

    清伶到了闻家,非常勤快地帮闻大姐做饭。

    闻大姐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清伶说话讨喜,做事伶俐,再加上大春和小夏都喜欢她,不多时就跟闻大姐打成了一片,甚至有成为好闺蜜的趋势。

    闻大姐做好了饼,等着饼熟的时候,就悄悄对清伶打探:“你长得真漂亮啊……你以前跟宁仙人认识吗?”

    清伶甚至已经学会了这一片的方言,腔调自然地说:“你们都叫她宁仙人的呀?”

    闻大姐说:“那可不,宁仙人会看病,会写字,还能背四书五经,可聪明啦!我们这儿的人,都巴不得孩子跟着她多学点东西,就算考不上秀才,去城里当账房先生也好呀。”

    清伶笑了一下,说:“对,她是挺聪明的。让大春和小夏多跟她在一起,准没错。我看她也挺喜欢大春和小夏的。”

    闻大姐炫耀道:“那是,就数我家孩子跟宁仙人走得近了。宁仙人还夸过大春,说他下五子棋很有天赋呢!”

    清伶笑着说:“大春这么聪明呀!哎,宁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跟云仙人是什么关系啊?”

    闻大姐说:“大概得有两三年了吧?是云仙人把她带回来的,她们关系很好,云仙人外出的时候,全靠宁仙人给咱们治病。”

    清伶说:“云仙人经常外出?她们不住在一起么?”

    闻大姐说:“住在一起啊!两个小房间,个个都干净,听说云仙人还发明了一种药水,让蚊虫不敢靠近,真是太好了……”

    闻大姐没什么心机,清伶一问,便把一切都竹筒倒豆地回答了。清伶漫不经心地应着,唇边的微笑一直没有摘下来过。

    她听出来了,云景是单相思,柳宁欢不喜欢云景。

    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呀。

    .

    清伶在闻家住了下来。

    虽是借宿,却没有白住。清伶将随身值钱物品送给闻大姐,闻大姐不愿意接受,清伶好说歹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叫闻大姐收下了。

    从那天起,清伶和闻大姐的关系又近了些。

    她融入得非常快,才四五天不到,就已经跟本地住户打成一片,仿佛从小就在这儿长大一般。

    清伶离开京城的权力中心,遁入这深山老林,靠的是“学医”这一个借口。

    无论赵湛是出于什么理由同意的,清伶的的确确是正经学医的架势。她整天泡在云景的药炉子旁边,不是看医书就是闻草药,有时候还煎两服药亲自尝一尝。

    她表现得十分坦荡正派,几乎很少跟柳宁欢有私人层面的交流。

    柳宁欢总疑心清伶是为了自己而来,为此辗转反侧、提心吊胆了许久。见清伶没有动作,以为对方是在酝酿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大阴谋。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有一天清伶给她送上了一碗安神助眠的汤,说:“这是我自己煎的,我改了两味药,不知道效果如何。你喝完之后,能不能告诉我,是我的药好,还是云大夫的药好?”

    清伶同柳宁欢对视,前者的眼睛里像是藏了一双钩子,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柳宁欢忍不住问她:“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清伶清清淡淡地望着她,说:“我是为了圣上来学医的,自然是要呆到……找到解毒之法之时。”

    她语气平白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好像从不说假话似的。

    柳宁欢听到之后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脸红了。她恼羞成怒地离开,却被清伶叫住了。

    “宁欢。”

    柳宁欢转过身,于不远处回望。

    清伶说:“你还喜欢我么?”

    柳宁欢一听见这个问题,脸色立马黑了。她加快脚步离开,跑出门去找大春和小夏玩耍去了。

    清伶唇边又浮现出那种若有似无的隐约笑意,看起来很有魅力。

    云景不知何时出现在清伶身后,语气沉沉道:“你若真是为了她而来,你就别逗她。你想吊着她,她看得出来。”

    “那不一定,”清伶转过身,那股笑意被收了起来,就又变成了谦卑的学生:“何况我说了,我是为了圣上的余毒而来。在找到解毒之法之前,我不会离开。”

    云景探究地看着她,想判断她话里的真假。可清伶早已今非昔比,又怎么会被一个一心沉迷医术的医生给看透?

    无果,云景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就来说说医术。”

    云景拿过来两张药方,说:“这是医书里流传下来的药方,这是你改动之后的药方。”

    清伶说:“怎么了,有何不妥?”

    云景说:“你仅仅改动了一味药材,但这张药方的作用,就千差万别了。这是治寒毒的方子,所以要用性温性烈的药材。白蔹和竹沥都可用于治疗寒毒,且白蔹比竹沥见效更快,副作用更小。所以你更改了这一味药材,把竹沥换成了白蔹。”

    “这个思路是没有问题的,但你别忘了,这张药方里头还有一味药材——广白。白蔹和广白两者皆性温,但混合在一起却性寒。或许你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才会这样改。但药材与药材之间的反应变化千奇百怪,若是改动药材,需得注意注意再注意,否则有可能酿成大祸。”云景说:“这不怪你,这种组合比较少见,你不知情,或是一时疏忽,都情有可原。只是上手给人治病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说到药理,云景就完全没有了先前那股针锋相对的势头。她本就是个大夫,救死扶伤、探寻医理才是她的本能。

    清伶恭恭敬敬行了个师礼,说:“谢云大夫指教。”

    云景看见面前场景,却突然皱了皱眉。

    ——清伶上手给人治病的时候……

    她是说为了赵湛才来学医的,那她会给谁治病?是不是只有赵湛?

    广白、竹沥、白蔹都是治疗寒毒的药材,广白和竹沥可以共存,广白和白蔹相遇却会起反作用……

    清伶提议把苍术换成了白术……

    自己上次开的药方里,有没有会跟白术起反应的药材?师父改完苍术之后又改了好几味药材,又究竟改的哪几味?

    不不不,清伶提议把苍术改成白术之后,师父并没有提出异议,说明那张药方里没有这样的玄机。可之前的药方呢?之前赵湛喝过许多调养药,据清伶所说里头都加了白术。调养药方里……有没有会跟白术起类似反应的药材?

    云景的思绪一下子漫无边际地发散开,她什么都不能确定,背后却湿透了,连脸色也变得苍白。

    清伶问她:“云大夫,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忽然变得这么难看?”

    云景性格直率,当即便问道:“圣上的调养药,是谁开的?”

    清伶微微停顿片刻,似乎意识到云景知道了。她说:“自然是越仙人两年前开的那一张药方。不过圣上这两年身体状况有所变化,太医院联系不到越仙人,便自作主张改了几味药材。”

    云景追问:“我师父临走时开的药方,有调理、压制寒毒的作用,按照道理来说,两年内几乎不可能复发。太医院改了什么药?不,不对……圣上寒毒被引出来一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云景此刻算得上失态了,毕竟涉及到赵湛的安危,稍有不慎可能造成百万民众的灾难。

    然而清伶始终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她甚至还理了理衣衫,随后嘴角带着微渺的、高深莫测的微笑,说:“云大夫,这种话说不得。要是在京城,你恐怕已经被押入大牢了。”

    云景额前有冷汗滑落。

    清伶又说:“我一心忠君,又中了见魅,绝不可能做出对不起皇上的事情。太医院能者众,我就算权势滔天,也不敢越矩指挥他们。云大夫一番奇思妙想,竟是比宁欢更像个写故事的。可您方才那话若是被别人听到,会害我们二人失去性命。所幸我清楚,云大夫一向心直口快,并没有别的意思。若是一直在山野之中也就罢了,若云大夫日后有幸入宫,可千万,谨言慎行。”

    清伶神情寻常又淡定,没有半分阴毒之感。

    云景想:莫非真的是我胡思乱想?否则清伶也太……太胆大包天了。

    .

    京城。

    未央宫内灯火通明,赵湛坐在书桌前处理奏章。

    两年前阿缪露来赵国国都闹过一次之后,赵国和阿尔泰的关系就彻底破裂了。阿尔泰人认为:我们的神女莫名其妙死在了赵国皇宫,必须要讨个说法!赵国人民则认为:我们的皇帝皇后都被你们杀了,你们还践踏我们京城,这是国家和民族的奇耻大辱,必须把仇报回来!

    当一件事情上升到国家和民族的高度,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赵国方面,连早已告老还乡的陈将军都再次出战,守着最重要的兵家必争之地。而陈将军的徒弟穆山披挂上阵,以最浅薄的资历,连胜几仗,均为大捷。穆山名望高涨,一时之间几乎被捧上军神的高度。

    而阿尔泰人体能优秀,心性坚韧。加之这两年阿尔泰族风调雨顺,军事战力也较之往年有所提升。

    两边打来打去,赵国虽然略占优势,却还不能定论。

    在战争之前,一切都没有定论。

    赵湛打开一个折子,发现里头写:阿尔泰族最近或遭兵变,耶勒王位不稳,阿缪露虎视眈眈。

    自从阿缪露回到故国之后,借助绍布留下来的几个残兵败将,再利用族中对耶勒不满的长老,竟然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赵国的探子一直在汇报阿尔泰族内的权力斗争,赵湛观察了两年,觉得挺有意思的:阿缪露用的那些政斗方法,有的还是从柳宁欢那里学的。

    可见这么多年的质女生涯,果然将阿缪露改造成了半个赵国人。若是一直在阿尔泰族待着,又怎么学得会这种手段呢?

    阿缪露谋划了两年,终于要动手了么。

    单就这件事情而言,赵湛其实更看好阿缪露上位。不过阿尔泰族现在是敌国,看不看好都没有意义,劣等的那一个当王,对赵国反而更好。

    赵湛将这份奏折放到一边,又打开了另外一份奏折。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赵湛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接着匍匐到书桌上,似乎很是痛苦。

    一个小太监担忧地看着赵湛,犹豫一秒钟后立刻跑出去,对太医院传令:“上药!”

    太医连忙端着药上来了。药汁黑苦黑苦的,赵湛却一饮而尽。之后眉头渐松,表情也舒缓了不少。

    小太监松了口气,以余光偷看赵湛。赵湛天生伟人相,无论是面无表情还是哭、笑、怒、忧,都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小太监来宫里半年了,他很崇拜赵湛:一个不近女色、不怒自威、勤勤恳恳的皇帝,又长着那样一张让人相信的脸,是个人都会崇拜。

    赵湛挥退了太医,瞥了小太监一眼,问:“你叫什么?”

    小太监这才意识到,刚刚并没有人传达命令,自己这是逾矩了。他连忙跪下,颤颤巍巍道:“奴才名唤自忠,方才……方才见皇上身体不适,故而自作主张,宣了太医。还望皇上责罚!”

    “这事儿你办得不错,为何要罚?”赵湛说:“旁人遇到这种事情,请功都还来不及,你倒是好,直接请罪了。”

    自忠说:“奴才……奴才……”

    “你抖什么,朕还能吃了你不成?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赵湛问。

    自忠答:“奴才是上半年进宫的,到今天五月有半。”

    赵湛在心里算了算,说:“哦,那得是清伶审进来的。”

    自忠答:“是。清伶姑娘办事稳重严苛,奴才能过审,心中十分惶恐。”

    赵湛揉了揉太阳穴,说:“清伶挺好的,她不在,没人给朕按头,朕倒是头疼得很啊。”

    赵湛有头疼的毛病,清伶侍奉两侧,要是赵湛头疼犯了,清伶便会自发为赵湛按摩。清伶手艺颇佳,也因此很受重视。

    自忠当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他跪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攥住衣角,犹豫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说:“皇上,清伶姑娘不在,奴才……奴才也可为您缓解病痛。”

    赵湛道:“哦,你也会?”

    “会,”自忠坚定了信心,眼神亮晶晶的,“奴才会。”

    赵湛就说:“那你试试罢。”

    自忠流露出一种即将大展手脚的欣喜,脚步却轻飘飘的。他小心翼翼走到赵湛身后,又小心翼翼地按压着赵湛的太阳穴,问道:“皇上,这个力道合适吗?”

    赵湛说:“嗯。”

    自忠帮赵湛按了很久,哪怕手酸了也没有松开。对他来说这是无上的荣耀,他曾经因为自己被去势而感到羞愧,但这一刻他释怀了。用去势换来给皇上按摩的机会,值了。

    赵湛似乎在跟自己说话:“你的手艺不错。这样也好,以后也不至于离了清伶,连个按头的人都没有。”

    或许是此时气氛误导了自忠,他竟然脱口而出:“皇上既然那么喜欢清伶姑娘,为何让她离开?”

    赵湛说:“如果仅仅是按穴道,你可以取代她。”

    自忠诚惶诚恐地回答:“奴才不敢这么想。奴才只是……想为皇上分忧解难,哪怕只有片刻。”

    赵湛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地笑了一下。自忠不敢说话。

    赵湛又说:“要为朕分忧解难?那朕问你个问题。”

    “朕怀疑一个人,但她从未露出马脚,因而朕抓不到她的错漏。你说,人要是装,能装一辈子么?”

    自忠并不知道赵湛指的是谁,他想了一会儿,说:“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如果现在没有抓到错漏,要么是真的没有错漏,要么是时间还未到。”

    赵湛说:“有理。”

    自忠说:“冒昧问皇上一句,既然这个人没有露出过马脚,您又是为何会怀疑他呢?”

    赵湛沉吟片刻,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相互的……”

    赵湛没有说得太清楚。她其实是在怀疑清伶。

    清伶从小在训练营中长大,从未接触过别的人。因为她忠诚能干,所以当需要一个卧底的时候,手底下的人推荐了她。清伶确实长得好,很大概率会被赵宁欢看上。再加上见魅的毒……赵湛放心地让清伶去了。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清伶潜入了公主府,很得公主宠爱。后来清伶任务失败,逃回赵湛身边时,赵湛也没有想过惩罚她。赵宁欢那丫头最近防范心很强,清伶暴露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那之后,赵宁欢彻底露出了獠牙。赵湛与柳宁欢在航道的事情上争来抢去,赵湛都已经因此对柳宁欢动了杀心,没想到事情却因为绍布的意外死亡迎来了转机。

    绍布死了,柳宁欢入狱了,阿缪露反扑了,皇帝死了,赵湛登基了。一件一件事情接连发生,清伶一直表现得很好,赵湛本该很放心她。

    但忽然有一天,赵湛起疑了。她去恒若宫看望柳宁欢,柳宁欢还没睡醒,朦朦胧胧地躲开了赵湛的手。赵湛意识到不对劲,柳宁欢被关在恒若宫,为什么会有这种肢体上的排斥反应?那段时间谁能接触到柳宁欢?

    从那个时候起,赵湛开始注意清伶。可清伶依旧表现很好,在阿缪露挟持皇帝皇后的时候,她还能准确判断局势,以柳宁欢为代价,诱使阿缪露挡箭,伤了阿缪露右臂。如果事情真的如同赵湛想象的那样,清伶会拿柳宁欢当诱饵吗?她就不怕阿缪露不愿以身涉险或是反应不及,亲手杀了柳宁欢么?赵湛得出结论:要么是自己多疑,要么是清伶心机深沉到难以预测的地步。

    前几天在成安,赵湛醒来之后问了知府几个问题。清伶和云景赶过去之后,赵湛随口拿那几个问题打探了一下。清伶的所有反应都在预料之类,很安全,很忠诚。可云景……赵湛问清伶“这几天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没有”时,云景下意识望向了清伶。连云景都认为很特殊的事情,清伶为什么没有上报?

    清伶是这样的滴水不漏,哪怕赵湛怀疑她这么久,也只能从旁人的反应中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是赵湛疑神疑鬼,错误地怀疑了不该怀疑的人么?不,凡事都有原因,人和人的关系是相互的……既然其他人在涉及到清伶的事情上反应失常,那就说明清伶的确有鬼。

    噢……真要说错漏,还真有一个。柳宁欢从宫里逃走的那一天,听说清伶就在那条街上。根据宫人汇报,清伶从未进过宫,不可能带走柳宁欢。可清伶出现在柳宁欢消失的店铺附近,未免也太巧了……

    就连这件事情,也是由大量的推论和猜测构成的。赵湛不知道她的猜想是否正确,但她从未放弃验证。

    想到这里,赵湛猛地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

    自忠一惊,说:“可是奴才按痛皇上了?”

    赵湛对自忠宽慰地笑了笑,说:“谢谢你,朕好受多了。”

    赵湛的笑容是如此的宽厚,让自忠更加尊敬她,恨不能为皇帝当牛做马。

    自忠说:“奴才应该的。”

    赵湛依旧宽厚仁慈地笑着,说:“你下去吧。”

    自忠得了命令,欢欣鼓舞地离开了未央宫。他步伐轻快,眉眼带笑。这是他入宫以来,最好的一天了。

    可他却不知道,他一离开未央宫,赵湛的笑容就垮下来了,阴沉地命令身旁的大太监:“处理得干净些,快些,别让他太痛。”

    赵湛今天是真的很想找人聊天,可这世上没人配听她的想法。自忠是个不错的太监,虽然是由清伶挑选入宫的,但赵湛知道他不是清伶的人。

    不过这件事情,跟自忠是谁的人无关。他听见了自己的心声,所以该死,仅此而已。看在自忠是个不错的太监的份上,她可以让他死得痛快点。

    这是帝王仅有的仁慈。

    .

    清伶跟着云景学医,柳宁欢不乐意跟清伶呆在一个屋子里,那会让她不知所措。

    想多了是自作多情,想少了容易被套路。所以柳宁欢决定什么都不想,直接跑到闻大姐家去,跟两个小孩玩。

    闻大哥要么在山上打猎,要么去城里买皮毛,大半时间不着家。没有男人,不用讲究避讳之类的虚礼,柳宁欢还挺自在的。

    闻大姐说:“你跟清清倒是奇怪,白天她去你家里学医,你来我家里玩。晚上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吧,你又走了。怎么,闹别扭?”

    闻大姐的语气太八卦了,“闹别扭”这三个字又很容易联想到小两口之类的身份上去。柳宁欢窘迫道:“闻大姐,你说什么呢。”

    闻大姐说:“清清跟我说啦,她以前是个唱戏的,你捧她当角儿。后来她唱了一出你不喜欢的戏,你就生气了,再也不去看她唱戏的。说到这一段的时候,清清都快哭出来了,哎呦呦那个可怜的欸,我都不忍心了。”

    柳宁欢愣了愣,说:“她……这么跟你说的?”

    什么唱戏不唱戏,捧角儿不捧角儿的,在清伶眼里,她们俩就是这样的关系吗?!

    闻大姐说:“要我说,你也别生气了。你要是不喜欢她唱的那戏,你就挑你喜欢的,让她唱一百遍!气消了,你就原谅她算啦。”

    柳宁欢说:“原谅什么啊原谅,我一个看戏的,有权指使人家唱戏的吗?再说我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就是来学医的。”

    这话一说完,就见闻大姐促狭地看着她。

    这种八卦的眼神,柳宁欢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好像……就好像闻大姐知道了她们曾经的关系似的。

    果不其然,闻大姐说:“我是没看过戏,可我听说啊,戏子和看客老爷容易生情,因为彼此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她以前是戏子,可能做过很多你不乐意看到的事情。甭怪大姐多嘴,大姐也是瞎猜的。你了解得比较多,你也该知道,戏子身不由己,很多事情都不是她自愿做成的。你要是真的爱她呢,你就大方点,原谅她的身不由己。如果她出于自愿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那你就当我前头全是白劝!”

    柳宁欢愣住了。

    身不由己……清伶这大半生,的确都身不由己。前半生由柳宁欢大笔一挥,五行字就给定死了。后半生仍要囿于赵湛,真真是,身不由己啊。

    清伶是自愿做那些事情的吗?伤害,欺骗,背叛,是自愿的吗?

    一想到这个,柳宁欢脑海中就浮现出翠丫的脸,皇帝皇后的脸,柳贞的脸,还有生死未卜的石憧的脸。

    柳宁欢的胸口一阵剧痛,她还是……无法原谅。

    闻大姐说到这里,见柳宁欢神色恍惚,便没有再说。

    这阵子,闻大姐被清伶潜移默化地灌输,早已接受了柳宁欢和清伶的前恋人身份——在这乱世间,谁和谁在一块都不容易,性别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到底是人家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闻大姐也不能说得太多。她二人结局如何,到底只能看造化。

    柳宁欢坐在椅子上,怔忪没多久,清伶就回来了。

    清伶身上带着一股中药的清苦气息,诧异道:“你们聊什么了?”

    闻大姐说:“没什么。”

    柳宁欢起身说:“我要回家了。”

    她匆匆起身,往门外走。清伶抓住她的手臂,说:“我送你。”

    柳宁欢想要挣脱,闻大姐早已笑呵呵地说:“去吧,去吧。最好今晚不要回来吃晚饭了。”

    清伶这才松了手。

    柳宁欢闷头往家里走,清伶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像个跟屁虫。

    柳宁欢有心甩开,加快了脚步。但清伶姿态如同闲庭信步,轻轻松松地就追上了柳宁欢。

    清伶低声下气地说:“你这几天都躲着我,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清伶跟着云景学了几日,行程表就固定下来了。柳宁欢掐准了时间,专门挑清伶快要“下课”的时候离开,在田埂上多绕两圈,正好把清伶绕开。

    要不是今天跟闻大姐聊到这个话题,柳宁欢不可能因为发呆而误了时辰。

    柳宁欢平白有些生气。她跟闻大姐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干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却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给谁看?

    柳宁欢大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清伶看着柳宁欢对自己发火,却笑着说:“不干什么,我想就这样看着你。”

    一拳打在棉花上,那种无力的感觉非常令人难受。柳宁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往前走去。

    她深呼吸几次,努力平息闻大姐带给自己的情绪波动。

    山里空气清新,十分宁静。正是这份宁静,给了柳宁欢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就好像把那些过往的封存起来了。

    可,这样就能说那些过去不存在了吗?柳宁欢还是觉得难受。

    清伶又追到柳宁欢身边,说:“你写的那些故事,我都看过了。很有趣。”

    柳宁欢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写故事?”

    清伶说:“天下的说书先生都是一家的。你在成安卖了话本,不出一个月就能传到京城。你的故事里有种很特别的东西,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要不是这样,赵湛晕倒的时候,我也不可能知道云景在成安。”

    柳宁欢颇为懊恼,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流露出线索……可她也没想到,她真金白银卖给说书先生的话本,竟然会被无私分享出去。

    一瞬之后,柳宁欢明白过来了:哪里会是花钱的那个说书先生无私分享的呢,更可能是被别的说书先生听到,然后传播出去的。

    下一秒,柳宁欢又有些惊诧:清伶竟然认得出自己的故事?

    不,等等……柳宁欢惊诧地看着清伶,说:“你刚刚说什么?你管赵湛叫什么?!”

    如果她没听错,好像是……赵湛?

    清伶低低地说:“我想,你可能不太愿意听到我叫她皇上。她的皇位是从你手里抢过去的。”

    柳宁欢心下大乱。直呼皇帝名讳,是大不敬之罪。清伶这么忠心耿耿的人,竟然会因为“自己不愿意听到”而直接叫赵湛的名字?

    况且,“从自己手里抢皇位”这个说法……

    柳宁欢说:“你……你的见魅没了?”

    清伶看着柳宁欢的脸,这张脸上此刻竟然写着关心与担忧。清伶摇了摇头。

    柳宁欢更加乱了,说:“那你怎么……你怎么……”

    清伶说:“这点痛,我还能忍。”

    她捂着心脏的位置,露出忍耐的神色。但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暴露了她此刻到底有多难受。

    清伶支撑不住身体,就这么跪在田埂上。她衣服的下摆变得脏兮兮的。

    柳宁欢连忙扶着她的身体,说:“你别想那些,你换别的想……”

    见魅的痛,柳宁欢是见识过的。她没想到,一个称呼就能引出这种痛苦。

    清伶抓着她的手,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说:“能让你对我这样,我痛一痛,值。”

    清伶直呼赵湛名字的时候没有发蛊毒,现在却痛成这样……

    柳宁欢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甩开清伶,怒道:“你逗我玩呢,清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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