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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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有悔一掌拍在牢门上, “顾大人呢!”

    陈鸿渐道:“顾大人今日去文华殿讲经筵,今日是这个月的大日子,这会儿已经闭殿门了。毕后还有赐宴…”

    顾有悔心里焦急,他回过头,却见纪姜已经醒了, 正撑地站起身来。

    “我带你走!”

    “然后呢?”

    她慢慢地走近顾有悔。隔着牢门, 她在木栏之后的身子脆弱无依。

    “我们走了, 陈尚书怎么自处,你父亲如何处置刑部。”

    “我管不了那么多!”

    “我不能不管。”

    他真的很气她。跟着她从帝京到青州,在从青州回到帝京, 她心灵的聪慧和思维的复杂性都在不断地伤害她。顾有悔看不下去了, 她多想纪姜什么都不要顾, 畅快地为自己着想一次。

    “你要做什么, 难道你真的要去受那凌晨之刑吗?那你给我脖子上来一剑吧!反正也是死,我先死你前面, 黄泉路上好去给你开个路!”

    他气极了,没顾上话伤不伤她,甚至转过剑鞘,将剑柄递到了她手中。

    “你要顾刑部的死活,顾朝廷的处境,什么时候能顾一顾你自己, 顾一顾我!”

    他的话音还未落, 一个狱卒从前面连滚带爬地跑来, “来了, 梁掌印过来了。”

    顾有悔一把拽住纪姜的手。

    “纪姜!”

    “殿下,久不见了。”

    一个细弱游丝的声音却破开了顾有悔的情急之声。黝黑的牢中甬道里,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人。他穿着青色飞鱼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掩在帽中,眼角已见得两三细纹。却并没有老相。

    他行过平西侯家眷的牢房前,突然被一个女人的手扯住袍角。他停住脚步,从袖中掏出一张绢儿来,弯腰包住那女人孱弱无力的手。

    “真是脏了咱家的东西。”

    说着,着力一掰,就将那女人的手腕拧地翻折下去。女人吃痛,刚要叫出声,嘴里就被塞入了帕子,她憋红了一张脸,惊恐而愤怒地望着那个人。

    那人却对着她笑了笑。

    “侯爷夫人,得罪。”

    说完,他拍了拍袍尾巴,捏搓着食指和拇指,一步一步走向纪姜等人。

    “临川长公主,奴才请您大安。”

    说着,他到真的是跪伏下去,朝着纪姜行宫中的叩拜大礼。

    纪姜低头看着他。“梁掌印不觉,这个安请得太迟了。”

    梁有善站起身来:“是迟了,早就听闻公主入刑部大牢,奈何,近日宫中事太繁,一直不得空来问公主的安。今日,也不迟啊,奴才还是赶上伺候公主最后一程。”

    他的笑里凝着一丝狰狞。

    “陈尚书,虽说刑部的事我东厂并不好插手,不过,长公主毕竟曾是皇家的人,到底不能叫旁人的手去污她的身子。奴才从前是服侍皇家的人,又是个净了茬的人,验明正身这样事,奴才亲自来伺候。”

    陈鸿渐看向纪姜身旁的顾有悔,生怕他惹不住要生出大事端来,低头又见纪姜的手狠狠地扣着顾有悔的手腕,关节处隐隐发白。

    顾有悔气她的牺牲,却也敬她的牺牲。纪姜这个柔弱的女人,在他的世界里,像一个宏大又残忍的谜。他想把她从复杂混沌的阴云里拖出来,可正如信徒不敢直视神佛一般,真正要做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尊重她要消隐于混沌的意思。

    人生二十年。

    他第一次眼中有了泪。

    “陈大人,外臣退下吧,奴才要伺候殿下宽衣了。”

    梁有善望着纪姜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纪姜终于轻轻松开顾有悔的手。

    “跟陈大人出去。”

    手放开的那一刹那,顾有悔突然觉得心像被镂了一个空洞。他怔怔地望着纪姜垂在腰下的手,发白的地方渐渐恢复了血色,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先出去。”

    “不…”

    他莫名地慌了。

    她的目光突然一柔,竟涌出清晰的哀伤来。

    “有悔,你也要亵渎我吗?”

    “不…我没有…我…”

    “出去,就当你是怜惜我这一生的清白。”

    顾有悔心中无限哀伤,但她用柔言细语逼掉了他手中的剑。他往后退了几步,退到陈鸿渐身边。

    陈鸿渐摁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千万别轻举妄动,先跟我出去,离行刑还有一段时间,从长计议啊。”

    说着,像生怕他反悔似的摁着他的肩膀,把顾有悔往外面架。

    纪姜看着二人转过拐角,才吐出一口气来。

    梁有善笑着凝她。

    “殿下,我已派人去晋王府给宋先生报过信了,你如今既然是他府上的奴婢,那你的尸首,就由宋简来替你收吧。”

    他一面说一面走到纪姜面前,半跪下身,伸手去解她腰间的群带,那打的是一个轮回结,是宫中最复杂的一个系法。一共要结三回。

    梁有善一点一点解得不紧不慢。

    “不愧是公主殿下,身在此处,也有这样的讲究。”

    纪姜闭着眼睛。

    好在顾有悔出去了,否则,这一幕落在他的眼中,她真恨不得立刻就死。

    “其实,我和你们这些皇族处大半辈子,殿下是脱出其外的一个人。”

    梁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却也没有刻意去触碰纪姜的身子。他垂着头,话声不快不慢。

    “皇族的人,此生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身份,为了身份,兄长杀弟弟,弟弟贬兄长,为妃的杀嫡子,为后的害庶子…殿下到坦然,一人一马赴青州,入宋府的奴籍,一无所有却还能抽出手来,顾邓家的事。”

    “你不明白,皇族是血脉传传承,不是…”

    第一个绳结解落,梁有善的甩了甩手。纪姜的脖子情不自禁地牵长。脖颈上的血脉一阵颤抖,遏住了她口中的话。她不害怕死,可她害怕这避不开的羞辱。

    “奴才懂。”

    他抬头冲她笑了笑,纪姜不自禁地往后退去,身子抵到了冰冷的墙上,她甚至后悔结了这个轮回结,能一下子撤掉全部的皮,总好过此时的折磨。

    “督主,那个…”

    第二带结松开,纪姜的额头沁出一层薄寒,梁有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

    梁有善起身回头,纪姜顶得僵硬的脊背一下松下力气来,她有些立不稳,靠着墙曲膝慢慢地缩坐下来。

    与此同时,她越过梁有善,看到了从火把阴影里走出来的那个人。

    宋简。

    然而出声的那个人并不是宋简,是李旭林,他走在宋简的前面,不太敢去看梁有善。

    “宋先生说,有事要与督主说。”

    梁有善寒笑一声,“谁让你带他进来的。”

    宋简平声:“有样东西要给梁掌印看看。”

    说完,他抬起手,一缕细白如尘土的粉末从他的指缝中落下来,被风一吹,扬到梁有善脚边。

    纪姜低头看去。

    那是盐。

    “什么意思。”

    宋简向前走了几步,他今日穿了一身藏青色鹤纹绣的袍衫,沉香珠串未系在腕上,而是一颗一颗地走数在他手中。

    “没什么意思,今日福王的马车在正阳门前撞翻一车官盐,巧的是这运盐史的文书是前日同我晋王府一道被锁在城外的那一批盐一样。”

    宋简拍干净手上的盐粒。

    “官盐珍贵,福王正愁无法给朝廷交差,想不到,那竟是一车假借官盐名义押送的私盐。梁大人,这会儿那一车东西已经送到顺天府去了。这会应该已经开始动刑撬嘴,梁掌印,您是一把好手,不去替伺候福王爷问个明白?”

    宋简说完,李旭林压低声音道:“督主,我们的人也被拿到顺天府了。您得去看看,晚了就…”

    梁有善仰面笑了一声,抬臂指向宋简。

    “杀父的仇你不报,你要断我的财路,宋简,你着了什么魔。”

    宋简一笑,数走珠串的手也停了下来,他侧身让开道,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别人杀她我不痛快。梁掌印,请。”

    梁有善回头看了一眼纪姜。

    “殿下果然福大命大。”

    说完,带着李旭林去了。

    宋简走到纪姜面前,低头看向她腰间被解开一大半的带结。

    他近来腿疾发作地厉害,一点点都曲不了,便弯下腰,伸手去她腰间,寻到两头,重新替她系回那两个结。

    “你抖什么。”

    “我……很怕。”

    宋简松开手,“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折辱得了你。”

    说完,他架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

    “我今日不来,你还要别路可逃吗?”

    “也许有,但我……不想走。”

    宋简望着她的眼睛,“你喜欢那个人吗?”

    他突然这样不寒不暖地问了一句。

    “谁。”

    “顾有悔。”

    纪姜怔住。此时等在外面的陈鸿渐与顾有悔进来了。

    宋简松开纪姜的身子。看了一眼顾有悔,而后对陈鸿渐道:“照着你与顾仲濂之前的安排做。”

    陈鸿渐长舒了一口气。忙行出去安排。

    宋简回看纪姜:“你不想当着他回答我也无所谓,走吧。”

    “去什么地方。”

    宋简站住脚步,“你能去什么地方,我卖过你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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