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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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虽然问出来, 却没有指望顾仲濂会对她合盘托出。

    顾仲濂立在顾有悔身后,沉默了良久,平声吐出四个字:“以藩削藩。”

    以藩削藩。

    再解读的明白和露骨一点,就是借七王之间的相互牵制和猜疑, 相互挫蚀。纪姜的脸颊微微发烫,顾仲濂也好,宋子鸣也罢, 无论在税政,军事,民生上下再多的功夫,最后也都会落到削藩这件事上。虽不能说完全相应, 但这两个人却像是东汉时的另外两大名臣, 曹错和主父偃。一个在“晁错错,清君侧”的动荡中被腰斩,一个行推恩令, 但最后仍落得:“及名败身诛, 士争言其恶。”

    历史当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触碰皇权而不反主的臣子。

    纪姜抬起一只手,将被那幼子拽松的那一缕头发重新挽回发髻上。此间她一直注视着顾仲濂。

    “公主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啊。”

    他的声音平宁, 纪将的手在肩后滞了滞。诚然,相比宋子鸣, 顾中濂的透彻而冷峻。一言说到了本质, 甚至在不慌不忙地预测自己的结局, 连顾有悔在旁听着, 也半明半不明地皱起了眉。

    纪姜还能说什么呢?

    她将手垂下来,同时闭上了眼睛,“朝局艰难,望大人保重,护好母后和万岁。”

    顾仲濂点了点头,而后往后退了一步,屈膝跪下来,俯首完完整整地行过一个大礼。起身辞去了。

    顾有悔走到纪姜身旁。

    一面望着顾仲濂渐行渐远的背影,一面道:“我爹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一句。”

    “什么将死之人,听得我有点发毛。”

    他用剑鞘不安地戳着身后的厚墙,墙缝上的灰尘被震落,在他的后襟上铺了一层灰白。

    纪姜弯腰去替他拂拭,“我也不知道,顾大人,向来都是个说话隐晦的人。”

    顾仲濂毕竟心实,纠缠也只是一时的,看到她弯腰去替自己拂尘的,心中一下子乐开了花,丝毫没有在面上做掩饰。

    “纪姜。”

    “嗯?”

    “等我爹了结你的事,你要去什么地方。”

    纪姜拍着手直起身,“我还没有去想这个问题。”

    说着她沉默了一阵,仰头笑道:“不能再回宫,公主府也都收归宗室了,偌大个帝京,好像还真没个去处。”

    “真好。”

    纪姜笑了笑,转身往牢室走去,“好什么啊。”

    顾有悔愉悦地追跟上来,“我给宋简十两纹银,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琅山,见见我师父,他老人家比我爹可有意思多了……”

    纪姜站住脚步。

    顾有悔的声音到越发小了下去。心里懊悔,怎么一时得意,把十两银子的事情脱口说出来了。

    “欸……我的意思是……”

    “没事。”

    她垂眸淡淡的笑了笑,眼中却没有难过。

    “宋简又说要卖我了是吗?”

    “嗯……”

    他也不知道怎么遮掩过去,只能点头认了。

    “你别难过啊,我顾有悔绝没有要轻看你的意思……”

    纪姜摇了摇头,“我没有难过。”

    说着她回过身来,“宋简是个无趣的人,不论是玩笑,还是揶揄,甚至是刻意辱没,他过去都很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到是不知道,他说这句话之,被你逼成了个什么模样。”

    说着,她明眸笑开。

    顾有悔不明白,明明是轻贱她的话语,她听后为何还会开颜。但他也不想去弄明白,有什么比重新看到这副笑容更重要的事呢。

    “别守着我了,回家吧。你母亲还等着你回去呢,我在这里是安宁的。”

    她目光中映着温暖的火,细碎的额发在被火把催出的暖风里轻轻拂动。

    “好,我回去拜过母亲就回来。”

    ***

    在夏季的暑热即将到达顶峰之时,帝京也迎来了这百年最繁盛的时候。

    从六月初八起。正阳门就设了关卡,对南北往来的人进行严格的盘查,若无官府出具的路引一律以流民论处。正阳门寅时一刻开,申时三刻落锁。错过时辰的商贩只能缩在城门外凑合到第二天。

    那几日,恰好正是官盐的运入的时候。过了申时三刻,连插着官旗的盐车也给挡在城门外,运盐使的心里头乱得很,这二两银子一斤“白银沙”落在这些贩夫走卒的眼里,还不是肉落了狼的眼里么。

    “听说河西九郡那边的三位王爷已经入了帝京城了,这统共就剩下青州那位晋王爷,城门上的戒备,有必要紧成这样吗?”

    运盐的差役们在抱怨,运盐使心里头虽然着急,面上还是得护着朝廷的意思。

    “不说如今七王皆要入帝京,这等要紧的时候,就是换成平时,门禁也是王事。想当年,宋太祖赵匡义父子二人领命去攻打南唐。作战途中,赵匡胤率先驻扎进一座小城,等到半夜,赵老爷子率领一票人马也到达城门口,他大喊:“我儿开门。”不过,赵匡胤却命令手下不要开门,自己在城墙上回复自己亲爹说:“父子固亲,启闭,王事也。”结果让赵老爷子在城门外睡了一宿。”

    差役道:“咱们过来时也见到晋王府一行的队伍了,虽说有女眷行得慢,但也不过个把时辰就要抵达城门下了,这是什么意思,也要晋王爷和我们一道在这里凑合一夜么。”

    “你这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朝廷怎么待这些王爷是我们能胡乱指摘的么。”

    “小的们哪里敢啊,只是这天太热了,蚊虫又闹人,小的们才抱怨几句,欸,大人之前不是有什么门路的嘛。以前错过了城门的时程,里头走出来一个中贵人,和这城门上的锦衣郎将军说几句,不也是能进去的嘛,今日怎么不……”

    话还没说完,就猛地挨了一巴掌。

    “你昏头了,你什么时候看到本大人和宫里的公公们有来往了。”

    说完又压低了声音,“你要再敢胡说,仔细脑袋搬家。”

    那人目光短,哪里晓得自己说到几个帝京富贵的人的痛处上去了,挨了一巴掌之后,不敢说也不敢问。揉着脸缩到队伍后面去了。刚一走到队伍尾上,就看见不远处的王旗火光中翻飞。

    “大人……来了呀……”

    “什么来了。”

    “晋王府的队伍,来了……”

    大齐藩王来朝有一个规矩,就是所领护卫的王军必须在离帝京城门五里外扎营。若换在的朝廷与番地关系较为缓和的年代,这规矩到也不见得需要遵守,各地藩王无论进京朝拜也好,奔丧也好,所带护卫也不过百十来人,留在城外随便一处地方安营也也就罢了。但这一回,是宋子鸣牵头削藩引乱之后,七王第一回帝京聚首,彼此之间都不想留下话柄,因此,距帝京五里之外的地方几乎给挤了个没空。

    晋王府甩下护卫后,由前来接应的锦衣卫护卫,一路行至城门下。

    此次前来接应晋王府的锦衣卫将领叫殿中廷尉赵鹏。他并不认识宋简,只当他是王府一般的幕僚,又知道晋王昏聩不知正事,一应事宜只好与余龄弱说。

    “娘娘,这便到帝京了,不过,今日错过了入城的时辰,这段时日,为迎诸王入帝京,锦衣卫在严查不轨之人,所以城门开闭的都要按规矩来。今日……恐怕是入不了城了。”

    余龄弱打起一半车帘子,望了一眼天时,又看了看这一行人。

    大多是女眷,也跟着颠簸折腾一路了,平时虽然辛苦,但总算有驿站照应安歇,今日要她们在城门前凑合,总是不妥当。

    且这算是哪门子的相迎。听说其余六王都入城了,独把他们晾在城外,这明摆着是要逼他们晋王府成笑话嘛。

    她心里不是滋味,又不好明表。

    探出半个身子,对下人道:“去后面的车上,请宋先生过来。”

    谁知那人还没有来得及走,晋王的那辆车撵上却已经闹起来了。

    余龄弱忙下撵来过去过问。

    谁知刚一撩起车帘,一股浓郁的酒气就直扑她的面门。余龄弱心里头大恼。这一路上,为了顾着这个痴儿,她也算是心力交瘁了,在府里的时候,她还能软的硬的一起上,弹压住他,这会儿出了府,事事都曝露在众人的面前,为不让他丢体面,余龄弱受一肚子的委屈,偏生还有些狐媚子要偷偷哄着他吃酒。

    “把这贱人给我拖下去。”

    余龄弱强忍着怒火,平声吩咐了一句。

    那女人哪里肯从,一把抱住晋王的腿:“王爷救奴婢的命啊。”

    晋王这会儿喝得五分醉,又被女人哄闹得心头发痒,正想入了城门,寻个软和地方与她欢好一场。这会儿哪里肯听余龄弱的话。

    “诶……刚刚听什么,不让进城?”

    余龄弱吞下一口气,忍声道:“王爷,今日过了入城的时辰,所以……”

    “本王是什么人!守他一个看门狗的规矩?”

    他一把甩开要过来扶他的余龄弱。

    余龄弱被他甩扯的身子一个不稳,就往后栽,还好被后面的下人扶住。她在赵鹏面前出了丑,这叫她无地自容。偏又不能不劝。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将眼泪忍回去,晋王却一脚蹬开了自己腿边的女人。

    “叫那城门上的人……给本王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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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大半夜还有一更。但是请大家不要等。因为说不定就被抓去聊天了。

    要过年了。更新可能有点不稳定。不过,我还是会一直更的。(好吧,承认其实我一直在瞎几把更)。

    回家朋友们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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