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为君之道

    丰臣秀吉掌权时期，为了防止地方势力发展，消除武士阶级的存在，下令禁止百姓藏有刀剑。以尾张国为首，各地依附丰臣势力的城池均大量收缴刀剑，送返大阪城。

    据称，仅加贺国江沼郡一地，就上缴近两千振太刀，一千五百多振胁差，七百余短刀。而这些刀剑聚集在一起后，被融化再造做铁钉，用于方广寺大佛殿的修造之中。

    这次事件史称，刀狩令。

    龙造寺政家纠结的看着赖光。

    之前政家只是单纯把纤细优雅的黑发青年看做哪里的富家子弟，中岛说的被救下的事情，政家也都是归功于青年手下几个看起来像武士的男人。因此在赖光刚说出要替政家解决联军骚扰以换取众多刀剑时，政家只当是不知世事的公子看到刀剑冢之后的感慨之言。

    但赖光却十分郑重的跪坐在布满灰尘的仓库中，小心的拾起脆弱的刀剑，拂去其上的灰尘。昂贵的西阵织衣袖被锈蚀和尘埃玷污，赖光却毫不在意，只是动作轻柔的抱起一打刀剑，抬头看向政家：“请问这附近有无主的空地么？”

    “啊是，”赖光撤去惯常的笑容后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政家被赖光冷淡的表情吓得一怔，慢了半拍才想起来回答，“城外不远有一片草地无人使用，您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么？”

    赖光用下摆兜住破碎腐朽的刀剑，转身向外走去：“自然是让忠诚之臣入土为安。”

    政家所说的草地离龙造寺家城池很近，一片茂密的草坪上生着不知名的白花，随着微风摇摆1。

    赖光寻着一块可以俯视周遭的山丘，把怀里的刀剑小心的放在地面，沉默的用木板挖着土地。

    蓝天之下，白衣的青年挽着袖口，执着的为断掉的刀剑入土立冢。归属源氏的付丧神们站在不远处看着，难掩心中复杂的心情。

    就人类看来，刀剑大约不过是纷争斗勇的器具，可以随时抛弃替换；可就刀剑而言，主人便是唯一。就像赖光所言，刀剑是武士最忠诚的臣子，从不多言，绝不背叛。因此对于丰臣秀吉的刀狩令，几振经历过的刀剑男士都是厌恶至极。就算是出于政治目的，但将荣誉的刀剑当做废铁处理，对于刀剑付丧神来说无疑是极大的侮辱。

    正是因为如此，赖光的举动才尤为可贵。

    髭切走上前接过赖光手里的木板，继续挖掘埋藏刀剑残体需要的坑洞。三日月、膝丸、小狐丸也接连走上前帮忙。几振短刀见状自告奋勇往返龙造寺城里与草地之间，负责将剩余的刀剑都搬运过来。几位刀剑男士都不顾辛苦，鞋履下摆上沾满泥土也毫不在意。

    站在一旁的龙造寺政家看着几人眼中对赖光由衷的感激与爱戴，目光复杂的重新打量着这位自称源氏君的领主。

    说来惭愧，龙造寺家虽然是佐贺首屈一指的氏族，但所谓丰功伟绩与政家都毫无关系，反而是近期的落败和这位新上任的嫡公子脱不了干系。政家的父亲是龙造寺史上最出色的家主，带领着龙造寺压制同在佐贺的岛津、有马家族登上权力的巅峰。但脾气暴躁的男人却在一次战役中因为冒进而惨死，将家主之位留给了只懂得风花雪月的长子，龙造寺政家。

    政家原本就不喜欢军事行动，面对趁着父亲去世攻打过来的岛津、有马联军，张皇的毫无头绪2。多亏从小一起长大的家臣锅岛胜茂提议求助丰臣秀吉，政家几番考虑同意了锅岛的建议，下令搜索了属地的刀剑准备用作投诚的礼物。

    其实政家也不喜欢锅岛的建议。

    虽然勘不透功伐军法，政家到底对武士和刀剑存着几分敬畏，对丰臣秀吉的令法很是看不上。但是视作兄长的锅岛坚持，一向耳根软的政家只能听从。但是现在见到了赖光，虽然甚至没有见过青年的实力，政家却诡异的相信青年可以说到做到，解决自己的困境。

    龙造寺城墙处。

    药研带着几个弟弟又抱着数振刀剑跑来，只是这次后面还缀着几个带着龙造寺家徽的男人。走到众人身边后，乱背着赖光夸张的向其他人比划出“锅岛”和“狐狸精”的口型。众人看向跟来的几人，果然正是未来取代政家称霸的锅岛胜茂，和与锅岛勾搭成奸的中岛山三。

    如今锅岛和中岛还是龙造寺的家臣，见到政家还都是一脸恭顺纯良。锅岛长得十分英俊，笔挺的身姿俊俏的五官，只是身上总是莫名带着油滑奸诈的气质。见到赖光一行，锅岛先是恭敬的拱手示意，接着却用隐蔽的眼光打量着为首的赖光。

    锅岛的动作瞒不过付丧神灵敏的五感，髭切带着天真的笑容挡在赖光面前，金色的眼睛却像捕食的巨兽盯着锅岛。锅岛动作一僵，恰好政家走了过来，锅岛便顺势转身和政家交谈起来。

    原来锅岛是在替政家处理政务时，恰好听到了中岛与人说起赖光的事情。一直主张向丰臣秀吉示好的锅岛自然不满有人大放厥词，了解事情经过后立刻赶来了城外。

    “主公，”锅岛对着政家微微躬身，“我与您说过多次，身为佐贺之主您要谨小慎微，不能义气行事。这群人的底细我们还不清楚，您就让他们将重要的谈判用品拿走，实在有失妥当。如果但凡有人向您建议您都不加思考的答应，龙造寺家早晚会衰落在您手上。”

    平心而论，政家一开始的确想阻止赖光把刀剑抱走的行为。但一是碍于气氛，二是几个付丧神在旁虎视眈眈，政家只能看着赖光将破碎的刀剑带出仓库埋葬，一句拒绝的话都未提出。但无论政家做的有多么莽撞，锅岛身为臣下都不应在大庭广众下呵斥政家，尤其是还说出了“龙造寺会衰败在您手中”这种冒犯的话语。

    赖光皱着眉。

    虽然与政家并不熟识，但好歹对方默认了赖光为破碎的刀剑铸墓的行为，赖光看了眼被锅岛的训斥弄得摇摇欲坠的政家，默默点了点头。

    政家出行本只带了几位随行，但锅岛却又带来了大约十位身材壮硕的武士。乱舔了舔嘴唇，和药研对视一眼，箭一般闪到龙造寺阵营。面对后知后觉的龙造寺武士，两振短刀甚至并未出鞘便游刃有余的将冲上来的男人们打晕在地。接着在锅岛反应过来之前，乱和药研就将短刀一左一右架在男人脖颈上，乱甚至还恶劣的对着锅岛的后膝踢了一脚，让男人狼狈的跪在地面。

    一切尘埃落定。

    龙造寺政家捂着嘴。

    只是一息之间，龙造寺家引以为豪的精良护卫就悉数躺倒在地，而打倒这十几位武士的却只是两个少年。跪在地面的锅岛看向最中央的赖光。黑发青年甚至并未起身，仍然专注的为初见雏形的刀剑冢准备碑铭。混乱的战事和倒下的身躯都没有引来青年的回首，锅岛觉得自己仿佛跳梁小丑，甚至不值得青年的一个目光。

    一旁的髭切懒洋洋的扯起笑容，仿佛在嘲笑男人的不自量力。

    赖光终于将墓碑竖好，拍开髭切握在自己腰身上假意扶自己起来的手，站起身来转向不安的龙造寺政家，缓缓开口：“所谓家主者，一家之主也。待下臣如家人，福祸相依荣辱与共，自然没有错误。”

    说到这里，赖光顿了顿，目光含笑的扫了眼一脸无辜的髭切：“但对于胆敢犯上作乱的下臣，身为主公也要明断是非，让不敬者晓得厉害。”

    赖光说着款步走向政家，随手抽出一个倒在地上的武士腰间的打刀放到政家手中：“您的家事我无意插手，只是刚刚被质疑了才稍微展现下武力。若有冒犯，请您见谅。”

    赖光含笑看了眼乱和药研，两振短刀随即松开禁锢锅岛的手。锅岛打了个冷战软倒在地，只觉得赖光看来的眼光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是在看路边的岩石。

    赖光对锅岛的反应毫无兴趣，只是继续与政家说道：“相信各位现在已经了解源氏的实力，那么我们可以来商议击退岛津、有马联军的事宜了么？毕竟我也很想见识下现在的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另一边。

    青坊主看着昏倒在门口的夜叉，缓缓垂下眼睑。

    头生双角的紫发妖怪看起来伤的颇深，背后一道刀伤险些贯穿心脏。不知因为什么，见骨的伤口并未愈合，仍然汩汩的流着黑色的血脓，将夜叉俊俏的脸染得仿佛恶鬼。

    银发僧人顿了顿脚步，又目不斜视的越过夜叉走进庙宇。

    本应空无一人的房间却点着油灯，奈落看着走进来的青坊主露出恶意的笑容。

    “大师，”半妖看着青坊主脸颊上的妖纹刻意加重了语调，“你养的小妖怪伤口上沾染我的瘴气，如果不赶快治疗的话恐怕会被腐蚀至死。”

    青坊主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般，自顾的走到佛像前盘腿坐下敲起木鱼。

    奈落也不在意青坊主的冷漠，从怀里掏出几颗被污染的四魂之玉碎片放在桌上：“这些碎片可以暂时压制瘴气，不过想要根除的话，就要麻烦大师帮我祛除个小烦恼。”

    “源赖光。你帮我除掉他，我就帮你救下情人的命。”奈落说着，身影逐渐消散在黑暗之中，只留充满恶意的声音在屋内徘徊，“我无意逼迫于你，到底要如何做，端看大师心意。”

    屋内又只剩青坊主一人。银发僧侣闭着眼，伴随着规律的木鱼声轻声默念。

    万象非实，万象若梦，万象乃虚，渡我者，佛祖慈悲。3

    屋外传来轻微的动静，青坊主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木鱼。

    戒嗔戒痴，避色避贪，方得极乐。然终能斩断尘念者，不过寥寥数人。

    青坊主背着佛像走出庙门，黑暗中只留下男人喃喃的声音。

    “源赖光...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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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日本战国时期大名住的城很小很小，大概是就一个操场吧。所以赖光出个城和出个北京城是不一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纠结细节。

    2上个自然段的是史实，这个段落是编的。但我想大家也不是很在意。

    3《阴阳师》青坊主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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