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花

    官府听说有人要修桥, 虽说是那地方偏僻了些, 可也毕竟是修桥铺路这样有利于百姓的事，说不得也是一桩政绩, 倒也没有多做为难，更何况如今百废待兴，虽然及时的禁了城, 可也难保之前被混进去了一些难民, 如今化作乞儿在周边游荡，令人难以心安，如今有人要修桥, 这可不是说话的, 这修桥不得需要人手, 正好把那些流民给打发去，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只是, 有一点, 那要修桥的地方不太寻常，乃是权贵农庄集中之地, 万一那些修桥的破落户手脚不干净，恐怕恶了权贵, 可是等那衙门里的人见了李晗后，就连这点麻烦事也不足为虑了，很快便派了工匠来。

    起先, 我并未料到官府的做法, 那日有些心不在焉, 只是这边刚刚回转，那边便有人打发了工匠并一批工人来，我观那些工人浑身脏乱不堪，心中有些不太高兴，使了银子给那送人来的小吏，才知道，那些都是城中或城外的乞丐，衙门里的老爷听说有人要修桥，便偷偷使了法子，传出消息说是有人愿意招募他们修桥。我只是为了修一座小桥，让复生上学时能够少走一些冤枉路，离家里近些。可这来的工人至少有五十多人，显然远远超过了我需要的人数，没想到衙门里的官爷如此精明，为了整顿城里的治安，竟然暗自传出风声，使了如此下作的手段，唯一令人欣慰的便是这些来的乞丐工人虽说是脏乱不堪，可是却大多都是青壮劳力，若来人尽是老弱妇孺，难免又是一场□□烦。一城乞丐并不会只这么多人，只是青壮年在城中无所事事容易招惹是非，官府送人来时，肯定也是挑选过的。

    五十之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想必也是有人用心思量了的。只是，这强卖强送的买卖着实可气，本来我都要送附近三个村子招人来的，而且也不会招太多，十个足以，如今却……怪不得百姓都不愿与衙门打交道，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那小吏恐也觉得这来的人有些多了，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可他也是听命行事，见我发愁的模样，面上不忍，便有心提点一句，“姑娘若是觉得为难，不妨请贵人出面，想必老爷们也不会多作为难。”

    我听他所说，便明白她是让我去求李晗出面，那日在县衙李晗也只是露了一面，可有些事能够再一再二，哪能一直求助于人，虽说来的人有些多了，可同时这事也是衙门欠了我一个人情，若是日后求上门来，也好说话。

    来的一位工匠年岁不小了，这附近大大小小的桥几乎他都有所参与，很快便带着徒弟量了河宽，测了尺寸，那些工人砍了些树枝，搭了简易的架子，就在准备修桥的地方住下了，为了避免人多出岔子，我请了家中暂住的老人们来从中选了十个忠厚的老实人作护院，况且这十个人中有七个都是有家室的，或是有一位老娘，或是老丈，又或是幼童。正好衙门里的人也在，就立刻办了文书，聘了五年的契约。那七个人只有两个亲人在身边，剩下五人便立刻回去接了家小来，将那七个人的家人安置在了山坡下的茅屋，让他们仔细注意着剩下的工人，不要出乱子，我这才放下心来。

    若说之前，我也有意买下这十个人，他们虽然有些面黄，可是骨架宽大，养些日子，就能壮的跟头牛似的，看家护院种田也是一把好手，家中老弱过多，有些青壮也能多个保障，只是想来他们也不会同意，虽说如今他们遭了难成为难民，可凭借他们的样子，去大户人家卖身做工都是可以的，之所以，沦为了乞丐，便是不愿把自己贱卖，还存着一丝念头。所以，他们绝不会签下卖身契的。不过，这样也好，人有了希望才有奋斗的动力，不至于行为有所偏差。

    老工匠很快就拿出了一个修桥的方案，只是我看过后觉得有些不妥，便说了一些建议，比如加宽桥面，使上面能够过马车，又比如在下方修了石块桥墩可以解决桥面不稳的问题，最要紧的是我要他在桥上修些门洞，这样再发大水的时候，河水能够从桥洞流过，不至于冲毁桥面。老工匠觉得这桥上修洞的主意很精妙，便加紧勘察地形，争取早已开工。我被老工匠夸了一通，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也只是照着紫光记忆中的看到的说了出来而已。

    等忙完了这些，日头已经偏西了，本来我还筹措着今晚的饭食，可不久后，便有人抬了一头野猪过来，吓了我一跳，问过后才知道是仙子特意让人送来的，之前仙子陪我去县城，一是送我去办事，顺便带我去吃了她上次说的凉粉，二来便是仙子让人去衙门请了人来上山猎杀野猪，仙子都亲自出手了，这件事衙门里很重视，更何况那野猪可是威胁到了仙子的安全，若是仙子有了闪失，要了他们的脑袋都弥补不了，不但衙门里出手了，便是附近的农庄也抽调了人手，组成了数百人的扫荡大队，浩浩荡荡的进山扫荡，这么多人搜山，我又怎能会不知道。心中明白仙子是为我安全着想，更是感动不已。

    这猎杀野猪的搜山大队比工匠们来的早些，如今已经搜了几天了，光野猪就杀了三四头，还不包括其他野物，没想到今天又有了收获。我正瞅着这些的饭食问题，仙子这就送来了野猪，真是及时雨。

    听到送野猪的人说，仙子正在我家等着，我交代了一声，便急忙小跑着回去了。远远的见到仙子站在院中的背影，我喊了一声“仙子”便飞奔着过去，走的近了，才看到仙子拿了葫芦水瓢正在给几株植株浇水。仙子见我一路小跑，如今气喘吁吁的样子，便赶紧放下了水瓢，用衣袖轻轻为我擦拭汗珠儿，“三好，怎么这么急。”

    “我听人说，你在等我。”我偏着脑袋让仙子擦拭着另一边的汗珠儿，越说声音越小，“生怕你走了……”

    仙子放下了衣袖，我等了一会儿见仙子没有答话，便抬头去看她，谁知道仙子脸上竟然是抹不开的浓愁，我听她幽幽说道：“三好，我要离开些日子，如今正好与你道别。”

    听她说这话，我立刻就酸了鼻子，有些眼红，有些置气般的转过头去，别扭道：“怪不得仙子急着猎杀野猪，消除我身边的隐患，怕是早有了要走的心思，这才做好了部署，那漫山遍野浩浩荡荡的搜寻队伍，起先我还以为是仙子为我着想，却不曾想，是仙子你离别前的准备……”我说着说着，有些哽咽，“若是如此，不如早教那野猪群冲下山来才好……”

    仙子忙拉过我，喊道：“三好，三好，我没有早些告诉你，只是不知如何对你说，又怕你伤心。皇后娘娘生辰到了，我要去参加她的寿礼……”

    “我向你保证，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我听仙子如此说，心中气已经消了大半，只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就这么干脆的让它过去了，大概是明知仙子要走，却总也存了一丝奢望，希望她不要走，明知事不可违，偏偏心里难受的紧，过不去这道坎儿，只好装作不理仙子，让她也跟着我难受一下。欲要说两句违心的话，与仙子顶杠，却猛然发现莺歌英桂音源都在，只是她们有些尴尬的藏在了门后，不知道要不要出来。

    我这才想明白，刚才与仙子置气，又是一通拉拉扯扯，如今被人看到，怪难为情的。于是赶紧止住了眼泪，只是若要我大大方方的招呼她们出来，我还是做不到的，于是假模假样的问仙子，道：“仙子，你这种的什么花草，怎么这么辣眼睛。”

    仙子见我变化如此之快，愣了一下，看了看她刚刚浇过水的凤仙花，正好瞥到莺歌躲在门外的裙角，眼睛转了转，便笑了笑，道：“三好，说什么呢，这不是你特意从我那里移栽的凤仙花，说是有妙用，难道这妙用便是能够为你催泪。”

    听到仙子说催泪，我立刻就大声起来，“说什么催泪，哪有人流泪。我才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就哭鼻子，我可是一家之长。”

    莺歌站在我和仙子身后，眼睛不自然的瞅了瞅我，有些哀叹道：“三好姐姐，怎么总是在仙子面前哭鼻子。却在我和复生面前，摆着一张严肃脸。”我听了莺歌的小声嘟囔，也只当没听到，忙道：“莺歌是叫我吃饭的吧，正好肚子饿了，赶紧走吧。”说着，我便拉着莺歌往屋里走去。

    英桂身上带着围裙出来，有些不解道：“仙子，不用饭吗？”

    我回头看了仙子一眼，哼道：“人家修仙呢，吃什么五谷杂粮。”

    仙子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跟在我身后进了屋。今天做的饭比较麻烦，工序很多，莺歌还没有学会，因此请了英桂来，要把白面活好醒开，用凉水洗面，把洗出的面水放在大锅里煮，还要不停的搅拌，把洗剩下的面放在锅上蒸熟做成面筋切碎了放进油锅里炸，炸好了再和炒鸡蛋切碎的韭菜做成汤汁。把大锅里煮的黏糊糊的面糊放在铁质的蒸笼上，上面有许多圆洞洞，把那面糊放在蒸笼上用大汤勺压下去，那面糊糊从圆洞里流进下面盛满了凉水的大木盆里瞬间成型变成一条条小面鱼，再浇上做好的汤汁，面鱼凉爽可口，夏日里吃最舒服，只是做起来实在是麻烦。而且不顶饥，就连仙子都能够吃两碗。

    饭桌上，我本就不欲和仙子说话，于是吃过饭后，仙子便主动与我找话说，“三好，你不是说要凤仙花吗？你究竟要用作什么？”仙子喜爱花草，道观里的花圃里的花种便有百来种，

    不管是名贵花种，还是花树，就连那稀奇古怪的花也不少。

    之前仙子送我她特制的香水，不知怎么的被李晗知道了，硬是要拉着仙子做香水买卖，起初也只是桂花和丁香，后来又加入了玫瑰，兰花，鸢尾做香水，听说这次仙子送的寿礼中便有香水，等那香水一出必定颇受京中贵妇追捧，再加上李晗手段了得，可想而知，那香水定要大火。本来我还想着，仙子那里的花草定是不够，可李晗一句话，我才想明白仙子也是有封地的人，据说她封地里的花草更是多不胜数。仙子不亏是爱花之人，竟然种下如此多的花草来，本来仙子封地不多种粮食，种那些鲜花，很是被人诟病，可谁能想到，如今这花圃比粮食更值钱呢。

    我见仙子那里有凤仙花便移栽了些，这凤仙花也叫做指甲草，和明矾掺和用砸碎了再加上石榴叶能够给指甲上色，且不掉，还能预防指甲病，便是丹蔻。只是如今还没人知道这法子。

    想到仙子要离开了，我又有些不忍，便拉了仙子的手，与她一道把之前晾好的指甲草洗干净，切碎，让仙子用小木槌捶打，院里的石榴树早就开了花，我摘了些叶子放进去，又摘了些花瓣放进去，道：“仙子的花与我家中的叶相得益彰。”

    仙子笑了笑，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道：“正如你与我。”

    仙子有些惊喜的露出了十只脚趾头，满怀期待的看着我，我帮仙子包好了十根脚趾头，仙子也像模像样的要帮我包，只是我不肯给她，仙子猛地将我推倒，拉住了我的腿，轻柔的为我褪去衣袜，小脚被仙子用心的捧在手掌心，我激动的腿都要抽了筋，仙子见我的模样，便不再逗我，为我细心的包好了脚趾头。

    之后，我为仙子包了右手，仙子笨拙的为我包好了左手。

    两只包裹后的手紧紧的交叉握在一起……

    看着那“肿大”的十根手指，我和仙子相视而笑，仙子不知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只是陪着我胡闹，看着还剩下的一点汁液，我灵机一动要在仙子后背作画，仙子看了我一眼，挑眉道：“三好，你确定？”

    我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仙子，又道：“那我可就脱了。”

    我立刻红了脸，按住仙子放在衣肩的手，糯糯道：“还是不要了。”

    哪知第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里衣掉了大半，那脚趾头和手上的东西也都被蹭掉了，我也没当回事，净过手后，发现这次制得还挺好的，颜色鲜亮，很好看。只是弄得少了，只够我和仙子一人一只手。

    今天一早宫里便来了许多人，我起的晚了些，赶到时，也只亲眼见仙子跟他们离开，听说仪仗队在远处等着，也是仙子不愿惊动其他人，这才坐了马车离去……心中有些懊恼，仙子说了今日一早便走的，只是前半夜辗转难眠，后半夜才昏睡过去，哪知竟然睡过了时辰，没来得及送仙子。哪怕仙子说了，今日千万不要来送她。

    看着仙子所坐的马车消失无影了，我才察觉，怪不得这马车如此熟悉，原来却是之前在华云观外被阻时，我所跟着出了重围的那辆马车，却原来我与仙子早已相见，却又错过……

    心情有些低落的巡视了正在修建的定安桥，只要少部分人正在挖土，大部分人去山里采石然后运输过来，因为心情不佳，我便早早的回去了，坐在镜子面前，我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觉得日子太过沉静，又发觉得后背有些痒，便脱了衣袖，对着镜子查看，却看到上面有着一个红印子，是之前指甲草汁液印下的，隐隐的看着像是个“李”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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