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令官好心或恶意

                王士肃虽然也参加了宴会,可总觉得没有太多参与感,这宴会可以是简定雍摆下的接风宴,也可以说是庆功宴,而与会之人要么是官场要员,要么是坛名士,便是他这样的,也有个名满天下的老爹撑腰。可李秘虽是吴县总捕，但说到底也只是个捕快，狗肉如何得席面？然而现实却偏生不是这般，虽然李秘刻意远离主席，低调地缩在角落里，可罗儒望时不时与他交头接耳，便是张孙绳也时不时不着痕迹地给他提些话头，并没有冷落李秘分毫！父亲王世贞乃是当世大儒，名满天下，王士肃本以为自己会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可现实到底还是与他的想象有不小的差距。他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拳脚不过李秘，又咽不下这口气，难道不能在此间人雅集，将风头给找补回来？念及此处，他便朝张孙绳道：“府尹大人，今日也是群贤毕集，风流雅致，不若我等行个酒令，赛一番诗词如何？”在座可都是读书人，这吟诗作对从来都是宴会必不可少的重头戏，即便朝代如何更迭，这个风尚却没有太多的改变，便是历史那些异族当道的朝代，也都有着不少经典之作流传后世。而此类充满了人风流与豪情的宴会，更是少不了诗词的拼与鉴赏，不少人甚至因此而名声大噪，从此走名家之路。明朝的科举制度已经达到了巅峰，举子们也是常常游历天下，结交同年，联络情谊，对此早已是深谙门道的。张孙绳也呵呵笑道：“贤侄这提议也是极好，诸位可都是金陵骄子，吴郡翘楚，可不要藏私才是，既然是由贤侄提出来的，这令官便由你来做如何？”王士肃也是心头暗喜，他正是要让李秘出丑，有了令官这身份，李秘又岂能逃脱得了！古人喝酒也是讲不少规矩的，尤其是行令喝酒，那是有酒监的，免得有人耍赖，这酒桌的监督者，便叫令官。令官在酒桌的权力可大了，王士肃乃是大豪王世贞的儿子，又是他倡议要行令助兴和赛诗词，这令官落到他头，也是理所当然。能当酒桌令官的，无一不是八面玲珑之人，可不是一味地铁面无私，而是要适可而止，调和气氛，让酒宴更加的喜庆和欢乐，令官偶尔耍耍赖，反倒让人更是快乐。诸如这些个人们到了秦楼楚馆里，通常不会找同行来当令官，而是找花魁头牌来当这令官，一来明面的竞争也不会太惨烈，谁不也得卖头牌几分面子？二来嘛，花魁头牌偶尔耍赖一下，对自家心仪之人偏心一二，也是大家心知肚明，能够促成好事了。当然了，王士肃虽然不是甚么花魁头牌，但这宴会也是正经宴会，众人自然也是磨拳搽掌了。李秘见得此状，也心道不妙，虽然他并不在乎面子，但谁也不乐意当众丢丑。他虽然喜欢读书，可看的都是悬疑探案之类的罪案小说，又没读过诗词之类的经典，再说了，即便读过，眼下已经是大明后期，明清诗词又不如唐宋，生僻地紧，即便他背了些，也是唐宋的，哪里有甚么用处！李秘也知道，自己的风头已经出够了，明朝的大人李贽曾经说过，凡聪明而好露者，皆足以杀其身，李秘可不能方方面面都成为焦点，否则必定会惹来麻烦，更何况还是自己不擅长的诗词斗。念及此处，李秘便有了离席之心，可眼下才刚开始，众目睽睽，自己也不好起身离开，便打算待得稍候场面乱一些，趁着别个起身之时，在退出去好了。这一留下来，倒也让李秘大开眼界，王士肃仿佛没有真对他的意思，早先让人取出一幅画来，让宾客咏物，虽然他是令官，但评审自然是张孙绳等前辈。这些个人雅士也是诚意满满，有搜肠刮肚，临场发挥的，也有旧作藏拙，正好用而窃窃暗喜的，你来我往也是好不热闹。题目也是越来越难，王士肃让人展示的都是古代的真迹，有着时代背景和故事渊源，所作诗词必须切合押题，还要言之有物，格调高雅，连遣词用句也都考虑周全，实在让人大呼过瘾。当然了，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李秘对此并不热衷，也不在行，术业有专攻，他不是吃这个饭的，也没必要羡慕眼热，只是想等着有人离席，自己好借机开溜罢了。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本以为王士肃已经放弃了这样的想法，谁知王士肃却敲了敲酒杯，朝众人道。“人常说居安思危，目今苏杭各地官府与卫所倾巢而出，航海剿匪，我等虽无力，却不敢忘了国忧，不若我等以此为题，也算是为出征壮士们摇旗呐喊，谨祝平安，如何？”王士肃此言一出，众人自是响应如云，这已经升到政治正确的高度，试问谁敢说半个不字？再者，他祖父便是抗倭名臣，先天对倭寇有着极大的仇视，而他本人也已经显露出一些心意来，时常找一些个武士之类的来玩耍，提出这一茬来，众人自是不怪的。王士肃见此，也朝众人道：“今番咱们可要卖死力了，便是输了也是无所谓的，横竖豪饮，也算是为抗倭的军士们遥祝安康凯旋，诸位可不要推脱哦。”王士肃如此一说，众人自然又是一阵附和，此时王士肃才看向李秘，仿若无心地说道。“李兄弟一直闷头喝酒，想来也是酝酿已久，不若先来拔个头筹？”这宴会厅也这么大，诗词赛之时，李秘闷头喝酒，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众人都是人雅士，李秘却是个庸俗胥吏，八竿子打不着，众人也无法从李秘那处得到任何优越感，试问谁会嘲笑一个捕快不会作诗？然而王士肃此时点到李秘，众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气氛正酣，李秘又可称为今次宴会的半个主角，无论他做出甚么样的打油诗来，又有何要紧，横竖不过是为了凑趣罢了。甚至有人不由佩服王士肃来，毕竟是想让李秘有些参与感，便只是憋出三两行来，也不关紧要，但也不至于冷落李秘太久。只是他们哪里会想到，王士肃是要李秘出丑，是要众人看到，他李秘终究并非读书人，只是个胥吏，土鸡瓦狗，又如何能攀枝头！大明的科举制度已经到达巅峰，不是读书人出身，根本无法进入官场，即便捐进去的，也要受人鄙夷。或许他们认为此举无法羞辱到李秘，但王士肃却知道，这是从根本，将李秘与在场所有人区分开来！这将让所有人都意识到，李秘无论破案再厉害，又有多少小聪明，终究隔着读书人这么一座大山，又何必抬举这样的一个捕快？他跟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啊！别人也是不了解王士肃与李秘之间的过节，可简定雍和张孙绳罗儒望，却是看在眼的。他们也都不傻，自然能够看出王士肃的意思来，可王士肃已经有言在先，并升到了政治正确的高度来，他都已经把话说满了，试问谁敢拒绝和推脱？李秘又如何看不出，他适才也是走不脱，但也没有闲着，这些人雅士在摇头晃脑之时，他也是搜肠刮肚，奈何所记得的诗词并没能用，可如今他却不想走了！因为他是警校出身，无论是警校还是军校，根本少不了要进行爱国主义和国防教育的课程！这些课程之，自然也会引用一些爱国诗人词人的经典作品，古时毕竟年代久远，所引用的可都是近代乃至于现代的作品！这些作品虽然无法媲美古代经典作品，可总李秘自己生编乱造信口胡诌要强百倍啊！若是其他题目也罢了，可要说到这军旅题材的，李秘还真有些想试试了！王士肃刚刚发出这个提议之时，李秘便开始回想自己接触过的这些作品。这些诗作曾经让他和同学们热血沸腾，曾经牢牢地印在他的脑海，种在他的心田，如今回想起来，便如久违的泉水一般涌将来！他默念着这些诗作，一时间便陷入了忘我的境界，以致于王士肃点到他的名，他也没有察觉到。直到王士肃又多嘴了一句：“李兄弟，毕竟这是读书人的事情，李兄弟说不定还能亲自到战场陷阵杀敌，可咱们要幸运多了，若实在作不出来，也是无碍的，来来来，咱们喝一杯，便算是过去了。”王士肃虽然说得随意，仿佛在体贴李秘，但所有人都听得出其间的嘲讽之意！也诚如王士肃所想所料，这些人雅士本来对李秘也心无芥蒂，毕竟没有甚么利益冲突，既然应天府尹青睐李秘，谁都想着能捧也捧场一二，锦添花的事情，谁都乐意。可如今王士肃如此一说，他们才陡然醒悟过来。是啊，他李秘不过是个没读书的庸俗胥吏，凭什么他我们更受礼遇？虽然他能破案，但最终还不是要呈递给知县，呈递给苏州府推官衙门，报给提刑司衙门，而后到刑部么？这些个种种工作，可不都是官在做？即便是调查案子，他一个小小捕快能做成甚么，不也都是有官在坐镇，在锋的指导之下，才得以完成的么？凭什么他能成为一支独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