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怜悯恶魔 怜悯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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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二。阵阵寒风吹来,枯叶漫天飞舞。学期终于结束,正式进入假期,此时国立安槻大学校园里冷冷清清,只能看见零星几个人影。我独自伫立在旧基础教学楼前。这栋五层建筑外观肃穆庄严,在被一片灰色包围的校园里格外显眼。严格说来,在原来旧操场所在区域刚刚建成的新基础教学楼明年四月才启用,这座楼还没有退出历史舞台,但是学生和教职员工已经习惯把它称为“旧楼”了。我不经意地打量四周,看到一个女人慢悠悠地走过。她戴着蜻蜓复眼般的大框眼镜,梳着马尾辫,一副学生打扮,但仔细看看又给人一种刻意扮年轻的感觉。可是她看着也不像老师。她目不斜视地径直朝学校正门走去,也许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吧。熟悉这里的人经常抄近道穿过校园,前往正门外的地铁站。好了,该干正事了。我平复心情,伸手拉住基础教学楼(暂且先不叫它旧楼)大门的把手。尽管楼里各个教室的钥匙都有专人管理,但是大门基本上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对开的门非常沉重,上面嵌着覆有铁丝网的玻璃。进入教学楼,映入眼帘的是那笨重老旧的电梯,电梯左侧是延伸向上的楼梯。电梯门口的按钮旁边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各种社团和兴趣小组的海报和传单。学校是不允许在指定告示板之外的地方张贴这些东西的,但是学生们并不放在心上。上个月,在一位学弟的劝诱下,我坐地铁去县文化馆观看了他们戏剧部的公演。没想到活动海报还大大咧咧地贴在那里,还是在最醒目的地方,我简直都能听到保洁人员的叹息声了。看着电梯,还有这满墙乱糟糟的海报,这……应该都是我熟悉的样子啊。这座楼虽然叫基础教学楼,但里面除一般教室外,还设有外语电化教室、视听教室、多功能厅,等等,所以并非只有新生才在这里上课。除了设在郊外的农学部和医学部之外,这个校区其他专业的学生会经常使用这里的教室。直到今年三月顺利毕业,大学四年期间我也常常出入这里。然而不知为什么,此刻我却有一种陌生又疏离的感觉。一楼电梯厅里除了我没有别人,而我已经至少九个月没来过了,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解释我心中油然而生的惶恐和不安。等到新学期,这座楼就将被拆除,这件事也对我的心境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这栋已近乎废弃的楼里,这些海报、传单,无论过期与否,都只是一堆废纸而已,不由得给人一种寂寞荒凉感。我看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半,筱冢拜托我留意的时间是十一点左右。小岩井老师应该还没来……我该怎么办呢?先去五楼吗?或者就在这里等他来?说不定筱冢只是杞人忧天罢了。又或者……我转过身,透过玻璃看向外面。路上有一条矮树丛构成的分隔带,分隔带的另一侧是人文学院的大楼。学生事务办公室位于那座楼的一层,外语电化教室的钥匙应该归那里的教务管理。如果像筱冢预想的那样,小岩井老师待会儿会去外语电化教室的话,那么在教务办公室前守着是最保险的吧……不,也不一定。我双手交抱转身面向电梯。小岩井老师退休前是英语专业的教授,退休后以外聘老师的身份教授英语口语课程多年,他肯定经常使用电化教室和隔壁的准备室,所以很可能为了出入方便就配了那里的钥匙。所以我还是在一楼大厅等着比较好吧。正当我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吓了我一跳。“阿匠,你好啊。”我回过头,发现和我热情打招呼的是经济学院三年级的胡麻本澄纪,他是戏剧部部长,上个月硬把公演门票塞给我的就是他。他满脸堆笑,恨不得把“亲切”二字刻在脸上。“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咦?今天不是星期二吗?你不用去店里吗?”他说的店是我读书时一直去打工的咖啡厅,也是安槻大学学生常去的地方。“没去,今天有点儿事。我跟店长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请了假。”我含糊其词地说。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我是担心一位曾经教过我的老师一时糊涂,步外孙的后尘自杀,才守在这里的吧。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而且小岩井老师在我大二那年连外聘教师都不干了,当年才入学的胡麻本可能根本就不认识他。不,等等,那他今年应该读大四才对,好像之前留过一级?算了,不管他认不认识小岩井老师,这件事都和他无关。“尽管现在是假期,午餐时间还是很忙的,十一点半之前我就得回店里。对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哦,我是来排练的。”“这样啊。上次公演刚结束没多久,又要准备新节目了吗?”“不是,这次算是志愿者活动吧。圣诞节前夜我们要去幼儿园给小朋友表演短剧,读绘本什么的。”胡麻本“哗啦”一声掏出一把钥匙,还挂着硕大的钥匙扣,大概是从学生事务办公室借来的,“其实也用不着彩排,剧情超级简单,就是圣诞节那天晚上,一个孩子以为圣诞老人到家里来了,结果没想到来的是个小偷。最后这个孩子与住在附近的小朋友团结一致,勇敢地击退了坏人。不过这个任务接得比较急,服装之类的都没准备好。我打算加几句调侃的台词糊弄过去,比如‘你说你是圣诞老人,怎么没穿红衣服呢?’”我问都没问,他就自顾自地说了半天。“嗯,这些现场发挥也来得及。不过,观众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对付小偷的方式过于暴力会对他们产生不良影响,所以我们事先还是要简单对对戏。我们待会儿在三楼集合。”“三楼的多功能厅吗?”“不是,是多功能厅旁边的小房间。”“在那里对戏?我记不太清了,但我印象中那个房间挺小的,你们站得开吗?”“没问题。这次没把全体演员都叫来,除我之外只有三个女生。对了,美咲的姐姐在那个幼儿园当保姆,是因为这层关系我们才会去那里表演的。”美咲这个姓名听起来有些耳熟,上次公演后的庆功会上她跟我打过招呼。她全名叫古仁美咲,是教育学院一年级的学生,也是戏剧部的女演员。不过在幼儿园工作的应该叫老师,不叫保姆吧。当然,我没有特意指出他用词不当,我自己也有很多犯错丢人的时候,但我没指出他的错误不仅仅是出于这个原因。说实话,我很不擅长应付胡麻本这个人。他长着一张娃娃脸,总是和蔼可亲的样子。待人接物谦逊有礼,毫无纰漏。但是每当我直视他的双眼,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这种压力与一般意义上的压力有微妙的区别,我想这恐怕与他身为演员有很大关系。每次看到胡麻本,我就会想起一位著名话剧导演写过的文章。这位导演恐怕大多数人都知道。他写道:作为剧团的领导,他从来不给手下的演员任何具体的演出指导,他只会给他们反复灌输一个观念,那就是演员必须保持高傲的姿态。我是这样理解的,在戏剧这个虚构空间里,设置主演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也就是一种幻想。只有无条件地坚信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才能使主演这一幻想成立。我觉得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因为他还说过,如果一个演员为了挣几个小钱,去电视剧剧组跑了一次龙套,他就不会再起用这个人当主演了。作为门外汉,我无法判断他的观点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是正确的。但是,每次看到胡麻本,我总觉得这个人一直把自己放在“主演”的位置上,在他眼里,其他所有人一律是配角。所以,无论表面上他把姿态放得多低,都还是会发散出强烈的气场,给人一种奇怪的压力。不仅仅是词语误用的问题,指摘他人的任何错误都可能对人际关系造成微妙的影响。在说话者看来也许是非常细微的小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却可能正好戳中对方的痛处,伤了人家的自尊。而这很难从对方的反应上看出来。如果这时我指出幼儿园老师不应该叫保姆,即使胡麻本立刻虚心接受,还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也不能保证自己没有踩到地雷。你说我是被害妄想也好,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反正这都是胡麻本害的。要是他知道我的这点小心思,大概会觉得不可理喻吧,明明没做过任何坏事,而且比其他人表现得更加热心体贴,对方为什么还把自己想成这样。我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贴在电梯旁的戏剧部公演海报,胡麻本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只是耸耸肩,表示他也没办法。“哎呀呀,又要麻烦保洁大妈了。”他似乎认为自己没义务撕掉过期的海报,不过也不是他一个人这么想。“现在才发现,这个海报可真……”奇怪二字差点儿脱口而出,我赶紧改口,“可真有个性!应该说别出心裁才对。”“对吧?我也这么觉得。很醒目是不是?特别有品位,对不对?”品位不好说,但的确很醒目。或者说,六六闪读 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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